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犬的狂热>第25章

  整个大院的狗舍都归卫凛冬一人所有。

  包括在动物流浪站全职打工的段文涛,如果留心听还会分析得出,他俩除了这一层雇主和雇员的身份关系外,还有同事以及……亲缘关系。

  段文涛曾经与卫凛冬任职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科室,是卫凛冬亲妹妹的老公,在某种特定情绪下,会叫他一声哥。

  这么大的信息量其实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

  有些人无肉不欢,有些人嗜酒如命,而段文涛两者兼有。

  边野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喝得像煮熟虾子那样上色的男人,从眼白一直到指尖全被潮红侵染,要不是还有只手顽强地撑着桌子,只能低头去炕底下找他了。

  手中酒杯咣咣地磕在桌面,一杯洒了大半,他指着卫凛冬道:“你,干嘛呢?!怎,怎么还有一个你,重影了啊……”说着闭上眼猛地晃头,似乎酒劲让他难以消受:“说他妈话啊!你,在,干,什,么?”

  “吃饭。”

  卫凛冬淡淡答着,给边野夹了一筷子肉。

  酒品坏到这种程度似乎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卫凛冬如常地吃饭,边野把肉咬进嘴,那会儿开饭,段文涛把满满一怀抱的酒瓶子沉沉砸上桌时,他曾见过卫凛冬皱了下眉头,很淡,也很快,他没说什么,当然也不会跟段文涛喝酒。

  他还要开车。

  “鬼扯!你没看手机?!”

  段文涛夸张地冲上前,像要把卫凛冬手机生吞下肚,脸扎到屏幕上:“我看看,你…”他蹭的一下直起身,指着锁屏:“你给我解了!我还就非让你认,你,你就是在跟成少泽那表子黏黏糊糊你个老色鬼!!”

  “文涛。”

  卫凛冬沉沉地一声。

  边野咀嚼的速度变慢,几乎停止了。

  打从进这个院子,卫凛冬的一举一动都要被迫与成少泽相关,为此,边野神经质地高度关注起那个被段文涛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手机。

  他偷瞧了一眼又一眼,哪怕卫凛冬只是在看天气预报,又或者在医院工作群忙事,也会被误解,这样一个状况导致的是成少泽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一遍一遍刷新,让这样一个人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男孩把捧着的碗放下。

  “我说的不对吗?!他,他太差劲了,”段文涛口齿不清,声音高亢:“太,他妈差劲了!……就没见过这么差的!!”

  啪嗒,卫凛冬撂了筷子。

  一种不满和反对,段文涛怒气瞬时顶满,他冷冷一笑:“不服是吧?行,我一条一条给你列出来!”

  “小夏,没了,”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男人眼眶即刻漫上来水汽,他深吸了吸鼻子:“爸,妈,还有…小夏在车上一起走的,灵堂,丧棚,送葬,他来看过一眼吗?”

  “我们那时还没好。”卫凛冬说。

  “我不管!”段文涛啪啪地拍桌子:“他是不是跟你好了?!跟了就得过来磕头,你们,你们好了之后他来了吗?不也没来过!他问过你一句卫家的事吗?我就问你他关心过问过哪怕提过一个字咱家吗?!”

  屋中静下来,随后是卫凛冬寡淡无味的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该为别人的事伤心和挂怀,他没义务这么做。”

  “怎么就不该?!”段文涛嚷起来:“卫小夏就是我的全部,我的一切,全世界都该为她下跪!”他横臂指着窗外的大雪纷飞:“连老天爷都在为她哭他成少泽为什么不可以……她就是我的夏天,她说她永远当我暖烘烘的大太阳……”

  “你别这样。”

  嗓音格外低,卫凛冬看起来没有过多情绪,但每个字都在极力掩藏停不下来的抖动,沙沙的感觉。

  边野盯着这个人,要把眼睛长在他脸上一般。

  段文涛胡乱一抹脸,把眼泪弄得到处都是,脖子也是湿的,不知怎么他又嘿嘿地笑上了,一个酒嗝后,说听他列第二条罪状。

  “我不是,嗯……半个月前去你家拿过一趟东西么,他跟个土不啦叽的老娘们一块来开的门,他也不叫她小姨还是小妈来着?”说话的人似乎快酒醒了,口齿变得清明起来:“后来我没走,在窗底下看你家前院的花花草草,窗户开着,就听他跟他家亲戚说你可好管了,钱都在他手上,工资卡信用卡应有尽有,连房子都写他一个人的名字,说这个家他想怎样就怎样,我听着都想进去抽他,那狗逼亲戚一看就是个抽烟赌钱的货!牙熏得那叫一个黄,三句话不离牌桌……你说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混蛋玩意?!”

  “吃完了吗?”

  卫凛冬扭头看边野,问他。

  边野没应声,起来收拾他俩的碗筷,段文涛不让,拦着边野对卫凛冬说:“哥,是!我今天喝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可我句句真心!我要替小夏看着你,要不她在那边也惦记着不得安宁…小崽子你给我放下!”

  碗被一把抢走,筷子撒了满地。

  “哥你一来我就知道你又过不痛快了,你就这样,烦心就往我这看狗,你说你把日子过成这样你图什么?!哎你别走!”段文涛一把揪上要擦肩而过的卫凛冬,气咻咻地冲边野来劲:“你他妈就干看着?回去他俩准和好,那狐狸精道可深着呢……”

  “行了,不要牵扯别人,”卫凛冬上了脸色:“我要回去工作。”

  “不用,我跟老周说他肯定准你的假,这点面子他得给我,”段文涛掏着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再说雪这么大,高速也封了。”

  “不至于。”

  雪没下到封路的地步,但再过一过就不保准了。

  车钥匙放在炕头,卫凛冬伸手过去却扑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钥匙到了段文涛的手中,跟着一道长长的划线——

  钥匙从打开的窗户飞出去,轻得几乎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只有天地间窸窸窣窣的纷飞雪声。

  划线尽头是大门外一望无垠的雪地。

  “呦,钥匙丢了呢,”段文涛一张无辜脸,嘟嘟嘴:“你看它飞哪里去了?”

  一抹沉色坠在卫凛冬眼里。

  纵容导致失控,这就是让段文涛喝酒的后果,他要为他的心软和不忍买单。

  “找回来,缺个人就少个大夫,会给其他同事添麻烦。”

  “少来!又不是没因为别人临时请假大半夜给叫起来过?少你一个出不了大事……”段文涛脸上的笑变得诡异起来:“不就不放心你那男婆娘不想在外面过夜嘛?我懂我懂,哪次来你也没住下,当天来当天走不够你折腾的。”

  “你找不找?”卫凛冬说。

  段文涛看着他,在火炕坐下,翘着二郎腿晃悠。

  男人没再继续纠缠,转身刚抬脚就有个身影晃过眼前,边野说了句“我去。”人已经掀帘在外头了。

  段云涛讶异得说不出话,嘴张张又闭上,农村的夜黝黑而深沉,要不是下雪边野会被黑暗完全吞噬,连个影子都剩不下——

  窗外,单薄的,老旧的灰色工服被雪映得泛白,不过几步就满头满身的雪片,风雪中一抹移动的孤影。

  “你……”

  段云涛的声音响在屋中:

  “除了招小动物怎么还招人啊?不对,这不就是小狗狗一只嘛?扔出去的东西为你叼回来……哎你哪儿去??”

  帘子一落,卫凛冬已经在台阶外,他走过院子,消失在大门外。

  段云涛收回视线,点上一颗烟,仰着头吞云吐雾。

  **

  雪深及半个小腿,一踩就是一个坑,拔出来带出四散的雪渣,满眼全是刺目的白,边野把腰拱成弧形不停地在雪下摸,卫凛冬喜爱打理生活,看他那个漂漂亮亮的大房子就知道了,不用的钥匙会被及时拆下,所以是很小的一颗。

  本来无人的初雪很好找的,落下来怎样也会有些痕迹,可风急又大,不少枯枝乱叶加上果实一齐往下砸,扔过来的这一片区域大大小小不下百十来个坑,摸了半天也没摸着,边野直起腰,腰酸不酸没太大感觉,只是眼睛——看不见了。

  被亮白灼伤,雪盲症。

  直到这时候边野才想起自己这个毛病——

  小时候,有次孤儿院的小伙伴拉着他在雪地里一起玩,仅仅一个下午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小边野不敢告诉老师,闷头在自己床上睡了好久才好。

  后来长大,下雪变得没那么新鲜,也没兴趣在雪里长时间呆着,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淡忘了。

  在脸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下连回去的路也从眼前消失了。

  边野站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继续弯腰找,不像能看见东西——即使是黑夜也会有淡淡的月光,眼前只有黑暗和空洞,手插进雪里会不太敢往下摸,边野是触及到坚硬的地面才开始移动的,潮湿的地一会儿一片扎手的砂砾,一会儿一大块棱角尖利的石头,还有树枝,枯叶,细碎粘腻的沙土……

  边野蹭地一下缩回手。

  他用力眨了眨眼,什么东西异乎寻常地温热柔软,当他想再次伸手进去时,耳边蓦地出现响动,他的手徒然陷入一片软肉,似乎隔着薄薄一层皮肤里面的血管经脉都变得鲜活起来——

  失去视觉其他感官迅速在线,摩挲这只手成了本能,一直到摸上那枚无名指的戒指,边野才立刻收了手,他把头低下,不让对方看到眼睛。

  “钥匙没找到。”

  他赶紧这样说。

  “不找了。”

  卫凛冬的声音激得边野眼皮神经质地一跳,头更低了。

  手被拿起来,边野感觉到类似冰块的东西在手心和手背游走,是在用雪把他的手擦净,看来眼睛没露馅,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

  “把眼睛闭上。”

  冷完就是热,卫凛冬搓他的手还拿到嘴前呵气,即便是这种惊天动作也抵不上这句话的震撼,边野就这么圆睁着大眼愣住。

  “快点,你还要雪照你眼睛多久。”

  边野马上紧紧闭合,像幼儿园极度听话的小朋友,执拗而使劲地闭着,眉间堆满了褶皱。

  身上裹来大衣,边野闻到了卫凛冬的味道。

  他让边野穿进袖子,把手缩在里头,然后给袖子打了个结,两只冻得生疼的手赫然间由冷转热,又涨又痛,边野极不适应地皱起眉。

  有人在拍打他头上的雪,特别是眼部附近,抹得很干净……然后就是大衣帽子,戴在头上时感受到毛边蹭在脸上的痒,忽然,令他汗毛炸起的男性嗓音响起——

  太近了,整个耳垂全被热气包裹住。

  “疼也不说,看不见也不说,”声音沉而厉,像一记皮鞭抽到脊背:“下次再被我发现,我饶不了你。”

  边野后背皮肉震颤,一阵麻酥,屁股抽筋似的细细抖着,有什么直冲小腹,他咬着牙,低低应了声:“我错了。”

  卫凛冬牵起结成扣的袖子,拉着他向前走。

  作者有话说:

  走不了就要……睡一个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