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蝶生>第20章 疏离

  陈宏在街上游荡,他心情其实说不上愤怒,就是闷,闷着口气,明明是深冬,但他心里躁得几乎喘息不上来。

  他坐公交到县城里,也没几个繁华地方,他就在商场外面的街上来回溜达。

  天已经黑了,商场里买东西的人拎着大兜小兜叽叽喳喳出去。陈宏看着那些人变成一条条黑黢黢的影子,和远处的楼房融在一起。

  他觉得现在贺仪对他有点过度依赖,但以前也没觉得这种依赖是坏事,相反有种安心感。

  但现在不同了。

  他以前总觉得养小孩跟养只小猫小狗差不多,好吃好喝养着不就行了吗?

  但贺仪不是小猫小狗。他吃饱了就吵着要去上学,炸毛了还会嗷嗷叫着发脾气。

  现在又开始闹不许他结婚。陈宏倒也没想过那么远,但这确实是早晚的事,他总要让贺仪明白。

  无论是朋友还是手足,即便再怎么亲近,到最后都会有自己独立的家庭。

  这也不是谁抛弃谁,就是这样的……

  陈宏又想起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候王力刚把贺仪带回去,他要在家里照顾贺仪,每天晚上还要做好一大家子的饭。

  几个男人不在家还好,做点什么都没人挑。但要是大家都回来,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那时候他怕那些人怕的腿都打哆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跟人打哈哈,学着他们的样子喝酒套近乎。

  不要说对谁发脾气,更没指望着依赖过谁,不挨打他就很高兴了……

  陈宏摁着太阳穴缓了缓。

  贺仪就是个麻烦精,从小就事多,还喜欢任着性子胡来。

  他说服自己去麦当劳买了份儿童套餐,刚点完单手机忽然响了——是杨主任打来的。

  “晚上有时间吗?嗐,总部的几个领导下来检查……一会儿你跟我过去吧。”

  陈宏只好退了那套儿童套餐,打车去厂子里。

  厂子都是正常运行,领导来抽查不过是例行公事,好吃好喝的招待就行。

  一行人参观完了直奔饭店。杨主任酒量不行,陈宏跟领导们一杯接着一杯。

  吃完饭已经快十一点了,杨主任还张罗着要去唱歌,几个领导赶紧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明天还有工作要做呢。”

  陈宏打着哈哈把人送回车里。

  晚上气温更凉,把几个领导们都送走,他也叫了个车。

  回到车上才发现自己手机都没电了。

  陈宏想着,胃里忽然一阵翻腾。

  高度白酒后劲大,他喝得不少。司机开车不稳,晃了一路,那阵反胃的劲儿来回拉扯。

  半夜月亮上飘过一团团的云层,轮廓遮遮掩掩。午夜气温骤降,陈宏的眼睛被冻得发凉。他意识有些飘,在楼下仰着头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自家亮着灯的小方块。

  他暗骂了一声,赶紧上楼。

  到家开灯,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桌子被擦得锃亮。

  小孩在床上蜷成一个团,背对着门口。

  陈宏刚缓了口气,酒劲就又上来了。他跑到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把肠子呕出来。

  吐完撑着站起身,忽然发现贺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直愣愣地杵在卫生间门口,也不说话,眼睛里泪汪汪的。

  陈宏接着水龙头漱了漱口:“睡觉去。”

  贺仪还是不说话,径直走过来就抱着他的腰。

  “干嘛呀?”陈宏想转身,但贺仪抱得太紧,“这么大了,还哭,丢不丢人?”

  陈宏抬手按住贺仪的头。

  贺仪头发披散着,发质光滑柔软,他抓着顺手,忍不住来回顺了几下。顺得贺仪有些炸毛,使劲摇了摇头。

  陈宏就趁人松劲,转身把人胳膊抓住扭回床上。

  气得贺仪挥胳膊踢腿,回头狠狠揪了陈宏一把,陈宏就跟着也倒在床上。

  贺仪一骨碌爬起身,照着陈宏开始拳打脚踢,打了几下,发现陈宏都懒得还手。

  他打不动了,扑在人背上。

  过了很久陈宏才闷声道:“沉死了,快下去……”

  贺仪爬起来,缩在他面前:“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一天到晚都瞎琢磨什么?”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贺仪带着哭腔,“你生气了对不对?”

  “谁让你把桌子都踹了。”陈宏翻了个身躺好,“你还不给我留灯了。”

  贺仪咬着嘴巴想哭,睁着眼睛瞪陈宏,陈宏伸手把灯关了。

  贺仪白瞪了半天,抹了把眼泪道:“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不想要还供你吃闲饭啊……不想要你早把你卖了。”

  贺仪有种“终于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终于说出心声了吧”的委屈愤怒,但他没办法跟一个喝多的人计较。

  他揪着被子躲得远远的,在床那边蜷着占了个小角。

  陈宏用手指戳他:“吃晚饭了吗?”

  “……”

  陈宏的声音有些懒散,贺仪听着就更委屈:“你干嘛喝这么多酒?”

  “不喝酒怎么养活你?”

  “喝酒就能赚钱啦?”贺仪说,“我自己也能赚钱,我能吃苦。”

  “你能吃。”陈宏说,“你别生病,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

  “没你我也活不下去。”

  陈宏说完这句贺仪滞了好半天,脑子乱七八糟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问:“那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

  陈宏睡着了。

  -

  贺仪不知道陈宏会和什么人联系,也怕某天陈宏忽然向他介绍个女人,对他宣布说:“我们要结婚了。”

  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这种事,他变得及其不安,有时候他会去杨福生店里帮忙看看孩子。

  公寓距离厂子有几公里,步行半个多小时,杨福生把店开在了厂子正门口。

  杨福生他老婆叫肖燕,女儿叫杨冉冉。

  肖燕身高也不算高,一头卷发常在后脑盘成个小丸子,碎花围裙下面的鞋上落满白面粉。

  贺仪第一次过去的时候杨福生并不在店里。

  工人们还没下班,肖燕正在后厨灌辣椒和醋的调料,冉冉在厨房一个围挡起来的小格子间里玩积木。

  小孩长得快,贺仪感觉上次见面还没过去多久,小婴儿就变成了眉目清秀的小姑娘了。头顶扎着两个羊角辫,脚上蹬着小靴子。

  “看看吃什么,桌子上有菜单。”肖燕探了个头,把几个醋瓶子摆出来。

  她显然不记得贺仪了。

  贺仪拿起菜单思考要不要走,好在杨福生很快就回来了,他开了个三轮小卡车,后车斗里全是面。

  “卸货啦!”杨福生高喊了一嗓子,推门看见贺仪愣了,“嚯?这是什么稀客呀!”

  肖燕拍着围裙出来和贺仪面面相觑。

  “这是陈宏弟弟,小贺。”

  “小贺?”肖燕惊讶地笑道,“我刚还以为是来买饭的小姑娘呢……小男孩留长头发,还挺漂亮。”

  她从隔间推了个平板小推车,又在门口搬了块长条木板。杨福生把后车斗的面扛到小推车上问贺仪:“怎么样?我们家饭馆好不好啊?”

  肖燕往屋里推,贺仪帮她掀开帘子,女人连连道谢:“小心别把面蹭到裤子上。”

  “见过你冉冉妹妹没有?”杨福生又往下扛了两袋面,把棉袄脱了,只穿个保暖衣。

  他那头羊毛卷早不卷了,现在居然又剃了寸头,头发茬矮矮的。要不是说话声音没变,贺仪都有点认不出他。

  “嗯。”贺仪问,“你不冷吗?”

  “你过来抗抗你就知道了。”杨福生笑道,“过来给我抗面。”

  贺仪爬上车,帮他把车斗里的面往外拽,杨福生站在车边往下抗。

  “哎呦你怎么让人家干活呀?”肖燕推着小推车出来赶紧招呼贺仪下去,“快下来,这点面一会就搬完了,你进屋去和妹妹看电视吧。”

  贺仪鼻尖拽出了一层汗,他把手里最后一袋拖到车边,跳下车就要拉拉链,肖燕赶紧摁住他:“出了汗一吹风就冻感冒,进屋再脱。”

  贺仪只好进屋,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这间小儿童房里有各种玩具,还有芭比娃娃。小床很矮,下面垫着砖,上面是木板铺着厚褥子,有画着卡通小狗的毛绒毯。

  贺仪坐在小床上跟冉冉拼积木。他哄孩子都哄出门道了,只要不是特别难搞的小孩,就算不说话他都跟人玩成一片。

  杨福生卸完货拎了兜蛋糕进来,是那种散装的方蛋糕:“怎么之前让你来你都不来?你来了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哎,我闺女还挺喜欢你,别人碰她积木她可不乐意。”

  杨福生说着拿了个积木,冉冉“啊”的一声瞬间开哭。

  “你看你看是吧。”杨福生赶紧把积木放回去,“陈宏让你来的?”

  “不是。”

  “呦,那是想我啦。”杨福生看了看表,“不过这会儿……你哥他们马上就下班了,他知道你来吗?”

  贺仪摇摇头。

  “得嘞。”杨福生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吧,一会就来客人,得先忙一阵子,你跟冉冉玩,蛋糕,那个壶里是凉白开,有事叫我就行。”

  “哦。”

  杨福生这人有时候又有种说不出的体贴,也没多问,贺仪就松了口气。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疏离。又或许是太久没见。

  杨福生结婚之后变得不一样了,发型不一样,哪儿都不一样。

  可贺仪不得不承认杨福生这个小家很温馨,冉冉是个幸福的小孩。

  下班时间一到,店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吵吵嚷嚷,杨福生和肖燕忙的脚不沾地,排风扇的声音呜呜的。

  厨房和前面的用餐区之间隔着高高的收银台,旁边的小门洞垂下来半块挡帘。

  贺仪从挡帘下面向外看,来的基本都是上年纪的。

  但有个年轻女人坐在靠收银台的座位,也不点餐,就在那坐着看手机。吃饭的人走了好几波,她还在那里。

  杨福生传菜的时候跟人说话,女人回头看向贺仪这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