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终于尘埃落定，乔水极力想睁开眼睛看到虞温。他记得他们还在关卡里，虞温身上带了伤，他要快点醒来帮忙才行。
眼前的光似乎格外晃人，这与记忆中的亮度并不相符，引起乔水的疑惑。
他睁眼，一下子愣住。
他坐在陌生车厢里靠窗的位置，身前是一排排蓝色座椅，头顶是行李架，车厢尽头还有两个不停闪烁画面的电子屏。
车厢内冷气开得很足，他感觉自己坐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脸颊一片冰凉，胳膊也有些冷得发僵。
现在是夜里，列车里开着灯，他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能依稀看出一些草影。
乔水扒住前面的座椅，稍稍探出头来打量四周。
还好他在最后一排，如果坐在前面或者是中间，还不知道被看到会怎么样。
第三排过道右侧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一身西装，面前是亮起来的小光屏，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上去搭话？还是再等等？
看样子自己已经来到新的关卡，那虞温应该也在这里。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要和他分开？是游戏机制的问题，还是遇到了麻烦？
他的脑海里冒出无数问题，在下一秒又全数消散。
坐在第三排的西装男好像听到了他的动静，缓缓站起身来，慢慢朝他的方向转动脖颈。
紧接着，西装男向他露出一张空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乔水连倒吸一口冷气的动静都不敢发出，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把头藏回去就不能判断西装男的位置，万一他能视物继续露头观察更加危险，现在往身后的车厢逃倒是来得及，只是后面有无车厢、是否安全，他都不知道答案。
“醒了？”身后忽然传出少年的声音，惊得他连忙转头。
是夏至。
“这样就有点麻烦，你睡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久。”夏至自顾自地说着，半点不管没有脸的西装男正拖着步子向他们靠近。
当乔水看到夏至时，心里就蓦地慌了一下，他也顾不上那个本本分分履行NPC职责的西装男，急忙问道：“虞温在哪？”
“回去了。”
什么叫回去了？
夏至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身侧的西装男，抬手隔空向他的头拍了一下，西装男便原地消失。
他继续解释道：“他被判定了，现在不能离开七楼，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
“被判定……”夏至的话没有让他感到出乎意料，但是他仍然有种无法言明的难受。
乔水问：“他受伤了吗？外面现在也是晚上？他……他是不是已经……”
“已经恢复了。”
一句话回答了他三个问题。
外面现在是夜晚，虞温受伤了，跳过楼，并且因为时间流逝而已然恢复。
乔水一时无言，眉头紧锁，目光也落在车窗外的夜色中。
“他……”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他还能出来吗？”
“可以，”夏至像一个无所不知的智能问答机器，“早晚能出来，不过你看不到。”
“乔水，”夏至格外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你不先问问你自己吗？”
乔水愣了一下：“我？”
“你还有最后24小时，如果24小时内你还没能离开游戏，就会彻头彻尾地死去，谁也救不了。”
“……”
他们沉默了几分钟，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所以虞温24小时之内都不能离开七楼，是吗？”乔水低声说。
他就像是被判处了死刑，在执行前问的问题仍然有关虞温。
这让夏至有些意外，他凝视乔水十几秒，而后犹豫道：“你要是确实想见，我也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不过……”他从乔水身上拎出一根银白色的丝线，这根线乔水看不到，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绕在指尖。
夏至喃喃自语：“这个能说吗？跟他讲了不会出意外吧……过一会儿要是来人把我揪走麻烦就大了……”
算了。夏至摇摇头：“具体内容不能告诉你，但你还能看到他。”
这个回答不能让乔水放心，他不是想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和虞温再见一面，而是想知道虞温被判定要持续多长时间，会不会受到惩罚，以后有没有躲避黄昏的机会。
他想问，可是他也知道，夏至不会给他答案。
“现在来谈谈你的问题吧，”夏至指了指自己的腕表，“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二十四小时是指游戏时间，你需要在游戏的一整个昼夜内通过第十一、十二、十三层三个关卡，但凡晚一秒钟，我就不能继续维护你的精神连接。你要知道，你已经在真正意义上死过一次了。”
乔水不语，缄默着点头。
他大概清楚，他其实已经死了，包括游戏舱里的肉体和游离在虚空里的精神，全部都已经彻底死亡。是虞温找到夏至，不知道以什么为代价，换取他重来一次游戏，争取恢复正常的精神连接。
“这次你没有权利选择，乔水。不管你是否顺利活着离开《十三楼》，我都会向虞温收取代价。”
乔水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为什么？”
夏至回答说：“我开出的条件只是给他一次机会，无论最终的结果怎样，他都必须为此付出他承诺的一切。”
“他到底承诺给你什么？”乔水再次追问。
夏至不是寻常人，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如果说伪造系统是普通人类能做出来的事，那起死回生未免也太玄幻。可他偏偏就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要管夏至叫神仙吗？但是他看起来只是少年人的模样，并且似乎受到不少限制，顾虑颇多。
他给乔水的印象十分割裂，他一边做着看起来像是大发慈悲的好事，一边又反复向他重申他并不是慈善家，而是会收取对价的商人。
后者才是乔水恐慌感的来源，因为谁也不知道换一个人死而复生究竟该付出些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知道最基础的条件，只是他不愿意想，更不愿意说出来。
换一个人生，就由一个人死。
“你清楚他承诺的代价，乔水，”夏至的语气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一个本来就要每天死一次的人，一个根本没有人生的人，一个仅仅存在于虚拟世界里的‘人’，你知道他拥有什么。他有什么，就承诺给了我什么。”
一无所有的人许诺的全部，他还能想到什么呢。
“我能不能……”乔水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能不能也和你进行交易？我能给你的比虞温多对不对？你和我交换条件更划算。”
夏至无奈看他。他记得乔水之前和他提过一次重新交易，但被他拒绝了。
“我的记忆全部恢复了，我不会撤销任何条件，也不会导致你的交易失败，我可以保证，发誓也行，或者你先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抵押也好。”乔水的语速很快，算得上是急切。
“我和你说过，”夏至再一次拒绝他，“他开的条件你给不了。价码是针对他量身定制的，价值无法衡量。”
乔水接道：“我不是想抹去他的交易，我们重新达成协议不可以吗？”
上一次他就是这么说的，看样子真是执拗极了。
“你上次说，你想用同样的代价换取我不剥夺虞温的所有，对吧，”夏至没有直接回答他，“我说了，不行。”
“你可以拿走一切，”乔水攥住他的手臂，“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乔水，”夏至的语气无比严肃，“不可以，不行。你们之间的线只能修复一次，我说这个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概念，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不可能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
他们之间的争执换来的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夏至重新开口：“我不想做失败的事，所以我答应他保你十一层平安出去。实际上我不确定由我来带你出十一楼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无法预计的影响，但是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要怎么带我出去？”乔水问。
“这个嘛……”说到这个话题，夏至放松地靠在另一边的座椅上，神情不像刚刚那样紧张，“就仿照刚才那样，我替你清空车厢，你自己解谜。”
乔水刚要应声，夏至又补充道：“顺带一提，我在这里不能向虞温一样帮你消灭目标NPC，那样算过度干预，会导致你的缘线含有虚假的构成，结果就是你们都会死。”
“那清空车厢？”
夏至再次抬起手来为他演示。乔水看不到他的指尖缠绕着许多银白丝线，有些是完好无损的，有些则是断裂的。那些线在他的手指和腕间缠绕，延长出来一小段就隐去行迹。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点了点，手上的线有某一根开始颤动。
方才车厢里的西装男转瞬出现在夏至和乔水身侧，他看起来比这两个人还要茫然无措。
夏至又拍了一下空气，西装男也随之消失。
“转移罢了。你要注意我转移的位置是随机的，也就是说我只能保证你所在的区域没有攻击类型的NPC。”
其实远不止于此。
他对西装男位置进行的变动是针对乔水缘线中正在发展的部分做出改动，由于这个构成极其微小，所以即使是频繁更改也不会导致缘线中直接反映夏至的存在。
只要不会导致缘线的构成掺进虚假或者更多人工的成分，他就有把握把目前进行的这一段修好。
但夏至不会和乔水说，也不敢说出来，他很难想象到如果他把自己能做的事多告诉乔水一点，乔水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利用这些来挽救虞温。
这根线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既然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到今天，不管做什么，他都要保证这一次修复不出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