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在乔水腰间环绕轻蹭，比起它主人平日里的行为，算得上极其收敛。
似乎察觉到他没有抗拒的意思，雾团越发亲昵起来，沿着衣物一路攀至颈间，歇在领口处停下不动了。
乔水抬手拍在冰凉的黑雾上，一边上前查看玻璃碎片一边问：“这团黑色的雾是你的道具？”
“它是我的一部分，”虞温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可以通过它获得延伸的五感。”
乔水收拢指尖，他以为雾气会散开，却不想它凝成一个半实体的软物，在手心里任他揉捏。
他稍微施力：“疼不疼？”
其实不疼，黑雾的形状可以自由改变，就算是真的把它打散了虞温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痛感，但是既然乔水这样问，他也不是不能勉强从柔软温暖的触感里揪出一丝丝痛觉。
于是虞温吃痛一般抽气。
乔水抬眼，张开手掌作势要拍散雾团：“真疼就不许在我身上挂着了。”
他硬生生把刚吸上来的一口气憋回去。
“不疼，一点都不疼。”那团半凝的雾随着他的回答重新变回水汽。
虞温挥挥手，大部分的黑雾散去，只留下一小部分绕在乔水身上。那点水雾蜿蜒成细长的形状，缠在乔水腰间颈间，冰冰凉凉的，像一条小蛇。
“这样我们之后就可以分开走，”虞温解释，“它会告诉我你在哪里。”
乔水没有拒绝，反而落下手指摸摸黑雾。简单的安抚动作获得了热烈的反响，叫乔水无端想起跟着杨安的黑色藤蔓。
乔水无奈地看虞温一眼，转而看向地面。
地上有液体蜿蜒的痕迹，玻璃碎了一地，碎片中有一块被烧过的布团。
乔水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分析道：“是汽油。刚刚那个人可能是想投掷燃烧瓶，导火的布条也点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烧起来。”
布条密封了瓶口导致烧起来之前火苗已经熄灭，或者瓶内汽油过多，又或是投掷的时候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燃烧瓶达不到预期效果。
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投掷为什么失败，而在于是谁袭击他们？又为什么要袭击他们？
虞温从导诊台取了纸巾，隔着纸捡起一块碎片。
“八楼以下的关卡室里没有这种玻璃瓶。”
尽管瓶子已经四分五裂，他们还是发现这些碎片上画着一些纹路。
纹路的样式颇国风，稍拼几块就能看出明显的缠枝纹，手绘的彩纹使得瓶子不像是平平无奇的酒瓶，倒是有几分私人物品的意思。
“是哪个工作人员的东西？还是病房里病人的物品？”乔水想，医院里出现这种瓶子不算奇怪，把它做成燃烧瓶才叫怪异。
“去病房看看？”虞温顺手递给乔水一份他刚刚在导诊台翻到的手册。
“不急。”乔水接过手册。
薄册子封面写着“导诊手册”四个大字，纸张有些粘手，像是不留意就会蹭一手颜料一样。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目录。
“医院介绍、平面图、专家团队、患者须知、就诊流程、医生寄语。”乔水挨个念过去。
他稍稍搓开薄册边缘：“缺页。”
虞温另取了一册翻开看：“是，患者须知和就诊流程被撕掉了。”
“我这本也是。”乔水和虞温对视一眼。
两人走到导诊台内侧，将台面上的导诊手册全部翻看一遍。
“有人故意撕走了所有患者须知和就诊流程的介绍，”乔水指向那一排摊开的手册的内页，“缺口全都不一样，如果是游戏本来就缺这部分内容，或者一开始就需要隐瞒，残缺的痕迹大概率会是一样的。”
以十三楼连音乐都不乐意多做几首变调的表现来看，这种细节岔分在半成品里应当是没有的。
“也许就是刚刚那个扔燃烧瓶的人做的，”乔水开始阅读手册，“不过不着急找他，看他这么迫切，早晚会自己再撞上来。”
虞温还在回忆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他总觉得有些古怪。
按他自己的体会来说，六层以下的NPC和他在行动范围上有不小的区别。
如果他能代表六层以上的NPC，那么甚至可以概括为他们这些半成品在规则上更占优势。
十三楼对NPC的限制主要通过“判定”来体现，如果NPC做了逾越规矩的事，就会被判定为破坏游戏平衡，进而将被关进对应楼层。具体所要承担的惩罚则需视情况而定。
对于六层以下的NPC，想达到逾矩的标准很容易。在关卡内破坏游戏，在非本层关卡里干涉游戏正常进行，甚至不在暴力区域内误杀玩家都有可能被判定。
上次元生在三楼被判定，就是因为她在教学楼前攻击李言清、白心、张行实、梁馨从这四个学生，拖延了太长时间，以至于被游戏认定为破坏平衡，不得不被拖回二楼。
而对于虞温来说，他已经杀过不少人了，不只是NPC，包括故意杀死玩家在内，他恶意破坏的规矩数不胜数，触发判定的行为却寥寥无几。
有时候就像游戏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有时则像六楼以下的处理机制拿他没办法。
而且，其他NPC都被关在关卡室里，除了他和段小雨。
段小雨能出来很可能是规则不把她当回事，加上虞温搞坏了一楼的门窗，她行动起来确实比其他人方便不少。不过小孩毕竟是小孩，更何况她还是早就死去的尸体，躯体带给她不便远远胜过规则本身的限制。
可见六楼以下的NPC和他区别不小，而正是这种差别使得初入医院的那一幕有些怪异。
假如他能代表所有六层以上NPC的状态，或者说假如他是刚刚投掷燃烧瓶的那个人，他不会那样……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拘束？顾虑？
投了燃烧瓶，又没燃成功，玻璃碎片倒是溅得很准，如果他没有防备，他们两个现在肯定会被划伤。
似乎是想让他们出事，又害怕超出范围。
说直白点，他下意识怀疑刚刚那个人是白心。
不过他不敢妄下断言。他没到过七楼以上的任何地方，也没见过七楼以上的任何人，对于未知的东西随便作出判断无疑是愚蠢的行为。
但他还是把白心失踪的事和乔水说了。
“除了白心，其他人都死了？”乔水有些惊讶。
他记得关卡意志是让这四个学生无休止地受罚，中途死亡一定是出了别的变故。
“嗯，所以白心在这个时候失踪非常奇怪，”虞温回忆道，“之前在五楼我们被错开肯定是有人插手关卡，但是沈怀殷说他没见到过白心。”
“让我捋捋。”乔水蹙眉。
“你要求白心拖延时间……”见虞温欲言又止，乔水岔开话题道：“没事，这个不用解释，我知道没到说清这件事的时候。”
“她就算是被判定，也还是会被关在三楼，至于接受处罚那都是后面的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但杨安一直守在三楼，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然能发觉，”乔水靠着导诊台努力思索，“除非……除非她从关卡内走了。而且很可能是有人帮了她，这个人为了避免泄密，杀死了其他见证者。她若只是单纯想逃避惩罚所以离开三楼也好说，就怕她怀有报复的目的。”
她报复的对象不再只有杨安。
刚说完，他又叹气补道：“我乱猜的。眼下说什么都无凭无据，先走一步看一步。”
于乔水而言，白心在哪，在做些什么，全是次要的事情。
在黄昏来临之前，他要想办法解决另一件事。
“先离开导诊台，”乔水指向一旁休息区，“去那里坐一会儿，把手册看完。”
导诊台处于大厅正中央的位置，如果有人在楼上有意探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的举动。
两人挑了最隐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翻看手册。
医院介绍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讲些沂东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的简要信息与优势所在，和平时那些科普类网站上常见的医院介绍差别不大。
翻过来的平面图让他心头一跳。
平面图分两部分，上面一小块是交通示意图，下面是医院内部的地图。
交通示意图中，医大附四院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园，公园名称为“晚石湖公园”。
“六楼那个看不清名称的“某石湖”公园，就是晚石湖公园。”乔水忽然出声。
虞温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断定。
“因为我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公园，就叫晚石湖公园。”
乔水虽然对公园名印象不深，但是既然游戏读取记忆到这个地步，还送到他眼前，他不会想不起来。
“真过分啊，”乔水低低一笑，“什么意思呢？强行把我的记忆塞进来填补游戏的空白？还是用这种违法的手段增加恐怖感？”
他出生的城市叫环桦市，市区内、市区周边根本就没有江，晚石湖公园旁边的医院也不叫沂东医大附四院。
他的人生和这里一丁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如果再让他看见他死去的父亲，尤其是在这个“晚石湖公园”旁边的医院里，他只会感到反感和恶心，而不是害怕。
这已经远超游戏的范围，对他来说早就达到了冒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