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虞温回答。
“我不知道金属铜是什么颜色，不清楚学制改革后高考被什么考试取代，离开三楼之后再也没见过云雀，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到虞美人。”
他没和乔水翻过化学书，乔水上学的时候学制还没有改革，三楼的云雀是乔水指给他看的，虞美人他只见过黑板上的那一朵。
“我不明白该怎么爱你，”虞温终于抬起目光，对上乔水的视线，“但是我希望你能活着，活着出去，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
当虞温说出他不明白时，乔水就知道，其实真正的答案截然相反。
“你之前说，你不能帮我判断我的感情，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我没有作对照的对象，所以你不能误导我，不能哄骗我。”
“抱歉，是我瞒着你，”虞温停了几秒，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一样开口，“在你来之前我杀了很多玩家。”
“不是没有对照，乔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只遇见了你。”
话语停在这里，两人相顾无言。
乔水知道，说出“我杀过很多玩家”已经是虞温能坦白的极限，他不会告诉自己为什么要重开游戏，也不会告诉自己他在六楼之后做了什么。
半晌，乔水叹息道：“是因为我精神连接断了，所以要抹去游戏记录刷新重开，尝试复原记忆和正常连接回路，对吧。”
“差不多。”
“但是复原只能由我自己进行，你可以暗示，但不能提前告知。”
“是。”
乔水当然明白虞温不但不能说，更多是不敢说。虞温和第一次游戏时的区别很大，处处小心翼翼，在克制压抑中一点点接近他，努力装出一个现实中正常人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虞温在怕些什么。
他怕被戳穿，怕失去立在薄冰上的爱意，更怕他还是会死在这里。
乔水没再问下去，而是踏上通向七楼的台阶。
“走吧，上楼。”
虞温僵在原地。
结束了？
不问他第一次游戏时六楼之后发生了什么？不问他为什么刚刚要把他从桥上推进湖里？不斥责他、不骂他，也不说讨厌他？
“不是说一共要过十三层？”乔水回头看他，“还是你就打算跟到这里。”
虞温对上他近乎冷淡的目光，立刻回神跟着他踏上台阶，下意识喊住他：“乔水。”
乔水面无表情地接话：“怎么，摊完牌连哥都不叫了？”
“不是，我……”虞温难得紧张起来。
乔水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傻子，虞温，我自己可以猜，”他伸手将虞温拉上一个台阶，“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猜中的概率很高。”
“那我为什么不说我们分手吧，为什么不让你别再跟着我？”
虞温仰起脸错愕地看向他。
乔水又叹气：“我不是傻子，但我看你是。”
说着，他屈起手指在虞温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你啊。”
“谁会拿着一张已经及格的试卷找老师补考？”
尽管那是一张漏洞百出又修修补补更正过无数次的试卷，或许卷面都已经被改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连题目都被一笔一划的解答覆盖，但对于乔水来说，这张试卷的分数远超及格线。
他已经得到过最珍贵的承诺，不止一次地得到了。
“我没有讨厌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不再喜欢你，我只是很生气你一直在撒谎，”乔水把手落在他肩上，微微用力，“可是你不得不瞒着我，不是吗？你也不敢不瞒。”
“你不怕这些都是游戏内容，我做的一切全是预先设置好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虞温说着说着见乔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不解地收了声。
“我买的是恐怖游戏，不是恋爱游戏。谁家设置好的无意识NPC会成天跟在人屁股后面乔哥乔哥的叫，成天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人能不能活，会不会不喜欢他？”
乔水无奈地看他：“你怎么越想越离谱？”
虞温伸手搂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闷闷喊了一声“乔哥”。
“好了，上楼。”乔水胡乱揉揉他的头发。
他在这里耽搁了太长时间，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已经不是出去能不能赶得上上班，而是能不能在身体挂掉之前把意识送回去。
工作可以缓缓再说，命不能不要。
13楼制作方在发行游戏时明确告知，游戏内容只公布到第六层，剩下的楼层内容处于未完成、未开工的状态。也就是说，六楼以上要么是半成品，要么是些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随机内容。
想要通过剩下的楼层未必比之前容易，只怕是要比有剧情有逻辑的关卡要难无数倍。
七楼的三扇门和前几层不大一样，每扇门上都标了房间号，分别是0701、0702、0703。
站在门前，乔水无意间瞥见虞温神情中有一丝紧绷。他心下了然，抬手握在门把上。
拉不开。
没一扇是他拉得动的，就像房间主人不想让他进去一样。
“门打不开，不如我们先去楼上。”虞温提议道。
乔水扫他一眼，牵动腕间系带调出面板。
七楼那一栏赫然写着“已通过”三个大字。
“七楼已经通过了，”乔水故意逗虞温，“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为什么？”
“……不了。”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把握水到渠成这个度？我该早一点想起来，还是该晚一点想起来，具体有什么影响，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虞温如实回答，“全都看你自己，我只能尽可能避免刺激到你。”
“意思是你只能一边给我线索，一边拖延我的进度，等我的意识自己反应？”
“差不多。”
乔水点点头，陷入沉思。
这些事不是虞温自己能想到的，重开游戏，让他的意识重新覆盖连接，全部远超虞温作为普通NPC所享有的权限。
包括眼前这个伪造的系统面板。
这不是虞温能做出来的东西，出于隐私保护，只有玩家本人能看到面板内容，虞温不清楚系统面板具体长什么样子，更没能力伪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他的手环消失之后还有一部分操作权限，比如拍照录像。还有触发游戏结局的提示，带出关卡NPC的提示，这些都是原系统能给出的反馈，虞温就算想造假也做不出这么精细的工程。
有人在帮虞温，并且这个人能做到的事情绝不局限于伪造系统、指导虞温应对各种情况、帮他重建精神连接。
能做到这个地步，对方一定向虞温索要了相应的报酬。
可是虞温什么都没有。
他想，虞温做错了事却无法弥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能以什么为代价，求谁来帮他？
乔水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人影。他在六层关卡室里梦到过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那人手里捏着一截很长的银白丝线，线的一端就接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不知连在什么地方。
那个年轻人对他说，好久不见，乔水，你该醒了。
乔水努力回想更多的细节，却得不出更进一步的结论，只得作罢。
他早晚会去见那个人一面，既然不是现在，姑且再等等也勉强可以接受。
“六层以上应该没有休息室，”虞温主动提醒他，“要做复原只能回楼下。”
乔水摸向腰间铜镜。
镜子早就被虞温系了回来，应该是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系的。
“如果有空气墙阻拦，我们只能通过镜子回来。”虞温说。
乔水问：“你去过楼上吗？”
虞温摇头：“没有，我上不去。”
NPC进入特定楼层受制于玩家权限？
他正要往八楼走，忽然被虞温拽住。
“乔水，”虞温的语气极其严肃，“游戏不能读档，七楼以上的地方我们谁也没去过，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自己去试。”
“我不会彻底死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就让我……”
乔水猛地敲了一下虞温的脑袋，打断他的话音。
“又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乔水重申，“死了还能活不是不会死。”
“走一步看一步，”乔水笑了一下，“况且我玩恐怖游戏也没有很拉胯吧？”
对于这个问题，虞温还真不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他一时语塞，被乔水牵起手。
“给我一点最基本的信任。”别总把他当笨蛋看。
刚进游戏时，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确实表现得很像不怎么玩游戏的人，记录细节、做出判断，大多数是靠潜意识的指引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不然也不会莽莽撞撞地把自己锁进一楼陷阱室出不来，还要虞温来救。
……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第二次游戏，初次见虞温的时候，他记得他还受着伤，脑后的位置一直在滴血。
一上八楼，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重重覆在乔水身上，从头到脚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楼道灯发出“滋滋”的声音，忽明忽灭的，引人心里发怵。
八楼只有一扇门，这扇门和以往的住户门截然不同，不是单扇金属门，而是磨砂的双开玻璃门。
隔着磨砂层看不清门后的东西，但门上贴着的红标给了他们一些提示：
“沂东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
“沂东医科大学，”乔水回忆道，“苑行秋在沂东大学上学。”
他推测道：“十三楼可能有一个整体的世界观，类似的巧合还有元生在西江一中读过书，而杨安任职的西岸一中和西江一中在同一个城市。”
但是游戏内容繁多，彼此之间没有更深入的联系，仅凭借这点猜想可能不足以应对剩下的几层半成品。
两人拉开门走进医院，入眼只有黯淡的灯光和空无一人的大厅。
周围一片死寂，但挂号缴费的机器还亮着屏幕，导诊台的电话撂在一边，一切痕迹仿佛医院里的人刹那间全部消失了一样。
从大厅抬头向上望去能看到其他楼层，乔水正数着层数，猛地发现二楼栏杆内侧闪过一道黑影。那东西速度极快，不知向他们扔了什么。玻璃制品在地上瞬间炸开，碎片飞溅，直冲两人而去。
黑雾瞬间从虞温手中涌出，霎时将两人完全笼罩，把飞来的碎片都隔离在外。
玻璃零星散落在地上，医院内恢复寂静。虞温警惕地观察四周，微微散开的黑雾大部分圈在乔水腰间。
乔水看向蹭着自己衣服的雾气，一阵无语。
这小子，被揭底之后一点都不收敛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