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404 Not Found>第五十三章 血色冥婚(9)

  “你来了,”老头撑着长竿,站在江边抬眼看向两人,有些意外,“怎么还多一个?”

  “老伯,您不是七月十五不出工吗?”乔水问。

  老头也不在意自己的问题被人忽略,轻飘飘嗤笑一声:“我不出工,谁把你们送回去?”

  “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今晚要过江?”老头抢在乔水之前先一步开口,“哼,沈怀殷那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离不开南庄,我离不开这条江,谁也挨不着谁,我本来也不必帮他。”老人挥手让他们上船,绳索一拉,木船摇摇晃晃离开岸边。

  月映寒江,船底一周水色极深,不同寻常。

  江上忽起风浪,小船随水晃了两下又稳定下来,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稳稳护着破旧木船。

  “您是他的叔祖父,沈清。”

  老头对乔水的断定并不意外,反而还有些嫌弃:“现在才认出来,起五更赶晚集,大前天叫你不要去,去了还不是得回来。”

  无人应声,沈清站在船头想了好一会儿,叹道:“那小子,还是非要找到尸骨不可?”

  他回头看乔水,后者缓缓点头。

  沈清坐下来,拍拍船底。

  “兰娘,送他们去罢。”

  话音刚落,一具泡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尸体蹿出水面,无声地扒住船沿。

  老人干枯起皱的手覆上那双肿烂的手,把浮尸拽上船来。

  “送他们回那个小后生的学校。”

  浮尸将一只手探入水中,黑雾纠缠水珠,数道水流“腾”地拔起,旋转着将小船包围。水波翻涌,四人在冲天漩涡中相顾无言。

  沈清摸了摸浮尸潮湿的头发,目光虽然投向上空,但乔水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

  “你觉得,什么算活着?我、兰娘、沈怀殷,还有南庄人,谁活着,谁又死了?”

  问句突兀,引得乔水一愣。

  沈清自己哼笑两声:“算了,你又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去吧!”

  老头像拎小鸡仔一样,左手提起乔水后衣领,右手提虞温,趁两人尚未反应过来直接把他们丢出水幕。

  乔水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凉了一下,再睁眼已经站到沂东大学校门前。

  有人撞上他的后背,吃痛抽气道:“怎么不走了,行秋?”

  “哦,我……我想起来没带证件。”

  那人“嗐”了一声:“没事,保安又不怎么看学生证。”

  他带着乔水前后踏进校门,见警卫亭里空无一人,便乐道:“奇了,大半夜的还真没人,你是赶巧了。”

  乔水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嘴里“嗯”几声糊弄过去,等着他自己往下说。

  天有些凉,那人搓搓胳膊,打了个冷战:“快回宿舍,你明天不是要和男朋友回老家?我看你行李装得差不多了,回去再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

  一句话挑明他是苑行秋的室友,顺便告诉乔水接下来的任务是回宿舍检索物品。

  室友充分担起工具人的责任,本本分分地把人领回宿舍,往床上一瘫指向行李箱:“不再装点什么?上次不是说给你男朋友画了副……”

  “哦对,颜料没干。”室友自己止住话头,躺在床上玩起手机。

  乔水默不作声地看一圈房间,在阳台找到一幅油画,画面仅是普通山间风景,山腰细节处依稀可见恢宏建筑。

  颜料没干……

  指尖轻点画面,触及画布的一刹,他的意识闯进一场暴雨。

  遇见沈怀殷之前,苑行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七月十五那天没早些离开南沂山。

  那天晚上他是要下山的,前一天一起来的朋友因为有事提前离开,他独自多住一夜,白天忙完想趁着天还没黑走山路,却意外遇到突如其来的雷雨。

  脚下泥泞湿滑,他不留神跌了跤,好在有树阻拦,没让他摔下坡去,只是皮肤略有些擦伤。

  闪电劈开一道弧光,雷声乍起,巨响如在耳侧。他受惊逃开树底,腕间稍有些宽松的细绳被尖锐断枝割裂,一块红玉从他袖口滑出去,沿着坡骨碌碌地滚走。他伸手去够,玉没抓到,反而又是一个趔趄,差点跟着玉石摔下山去,便不敢再动作。

  那枚红玉是父母还在世时从庙中请回来给他护身的,他自幼贴身佩戴,连洗澡都不曾取下来过,现在眼睁睁地见它滚落,苑行秋不由心头震颤。

  无名的恐慌沿着他后背一点点向上爬,视线昏暗,他凭借记忆向来时的方向走,顶着瓢泼大雨在草木丛中穿行。

  山路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他看着眼前树干上的断枝,忽然意识到什么,将刚刚被挂断的细绳系在断枝上,继续赶路。

  雨越下越大,他全身都被浇透,瑟缩着在泥路里前行。

  眼前出现一棵系着红色细绳的树。

  鬼打墙?

  不会的,可能只是天色太暗,他看不清路,不小心又走了回来而已。

  苑行秋心中惊慌,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走还是站着不动,思来想去,硬着头皮又走了一圈。

  再次回到原地。

  这次上天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惊雷破空,刺目电光只闪了一瞬,却清清楚楚地照彻树前——一个披着乌黑长发的红衣女人吊在树上,紫红长舌直直垂下来,发丝间露出惨白瞳孔。

  “好痛啊……我好痛……”

  苑行秋竭力扼住惊叫,软着腿向后退几步,被那女人死死扣住手腕。

  “我好痛啊!为什么不把你的喉舌给我!给我!”

  女人尖利的指甲即将探向他的喉咙,他奋力一挣,扯下的半只断手却仗着雨水湿滑重新掐住他的肩颈。

  转动的白色瞳孔猛然冲到他眼前,他本能地紧紧闭上眼睛。

  几秒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问题。如果他死在这里,多久才能被人发现?还能不能有完整的尸身?自己没有亲人,又没什么遗产,只可惜刚考上大学……

  女鬼的叫声突然消失了。

  他颤着眼睫缓缓睁眼,眼前没有吊死鬼,只有一个撑着雨伞面色冷淡的男人。

  “原来是冲你来的。”

  闪电划过天际,借着转瞬的光,苑行秋看见他们周围爬了一圈死状各异的鬼怪。

  “阴气这样重,七月十五出来……”沈怀殷雨夜出行原本烦躁,看着眼前人惊惧受寒的模样,把“寻死”两个字吞了回去。

  “……去哪里?”话音硬生生拐弯,伞也不知怎么就撑在两人之间。

  “我想下山。”虽然陌生男人对苑行秋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对此时的他来说只要是活人就比什么都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沾水的手牵上沈怀殷干燥的衣摆:“拜托您……”

  或许是湿软的头发和泛着水光的眼眸足够让人心软,他纤细手指带来的湿润水迹似乎不单是印在衣摆上,还印在某处跳动的器官下,酸胀到溢出说不明白的情绪。

  沈怀殷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同情别人这种事轮到他头上来了。

  于是他伸手把人拉起来,可苑行秋惊吓过度,腿脚一阵阵发软,撑着他才勉强能站稳。

  他将伞塞进苑行秋手里,背过身去稍稍蹲下。

  “愣着做什么?”

  苑行秋这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僵硬地趴到沈怀殷背上。

  “雨夜山路难走,我先带你回酒庄,明天白天送你下山。”

  苑行秋轻轻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撑起伞,在他耳边低低应了一声。

  一路上两人略作交谈,苑行秋得知沈怀殷本来是来酒庄谈生意,夜里被东西惊扰,出来察看时碰巧发现他。

  沈怀殷说,他身上阴气过重,改日去庙里请些饰物。

  苑行秋解释说,自己八字纯阴,本来是有护身红玉,刚刚在山间偶然遗失,又全然忘记今天是七月十五。

  雨水渐弱,苑行秋被沈怀殷带回房间。

  匆匆洗了热水澡,换好干燥衣物,苑行秋从浴室出来看到书桌前摆着刚成型的纸人,也许是沈怀殷出门前未做完,胶痕还没有干透。

  刚刚受过惊吓,苑行秋此时毫无困意,于是坐到裁纸的沈怀殷身边,看他裁好上色,自己百无聊赖地借了纸笔勾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蓦地被沈怀殷按住,笔也掉在桌子上。

  他回神,惊觉自己在纸上画下的竟然是刚刚所见的各类鬼怪。

  “很有灵气。”沈怀殷松开他的手腕,把画纸拿到一边烧掉,又将蘸了墨水的笔递入他手心。

  他受托,为一个红衣纸人亲手点上眼睛。

  纸人当着他的面活过来,老者粗糙的手一下握上他手臂,他心里害怕,挣不脱索性闭上眼睛,沈怀殷还硬要他给纸人取名。

  “红婆,就叫红婆吧。”

  第二天,沈怀殷不但把他送下山,还开车将他送回学校。

  “我没什么能答谢您的……”苑行秋正想说自己会努力做兼职,被男人打断。

  “得空帮我画几幅画如何?”沈怀殷为他解开安全带,带些开玩笑的语气,“再做几个纸人。”

  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起先,他确实帮沈怀殷画了一些画,也给纸人点过几双眼睛,可是后来,这人一天带他吃饭,一天带他去海边,每逢假期总是要待在一起,但是,不说画画,笔都没让他碰过。

  而且,从一开始约着每周末见面,也变成他一下课就被人带着去找沈怀殷。

  直到某天,沈怀殷送了他一块红玉,和之前父母给他的那块很像,细看却又感觉处处不同。

  “这个,”苑行秋握着手中红玉,抬眼看对方,又错开视线,“可以刻字吗?”

  “可以,想刻什么?”

  “刻‘yin’。”

  “‘阴’?因为八字纯阴,所以想刻‘阴’字?”沈怀殷明知故问。

  殷,沈怀殷的殷。

  “行秋?行秋,”室友跑过来推推乔水,“收拾完没有,我要睡了。”

  剧情结束,乔水立刻反应过来:“还没,我有一块红玉没找到。”

  “那个啊,”室友回忆片刻,“老三手欠,趁午休从你手上摘下来看了,最后可能放在你桌上或者柜子里吧。”

  乔水将桌子柜子翻了个遍,一点红玉的踪迹也没见到,最后还是通过旁敲侧击从室友嘴里套出来老三睡哪张床,在他柜子深处发现的红玉。

  看来,临行前有人偷了苑行秋的玉。

  玉石触感温润细腻,指尖抚过背部,转过来看,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殷”字。

  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凭借这块红玉应该能找回苑行秋的尸骨。

  乔水回头看阳台那幅画,山色如黛,酒庄藏在半山腰,碧草挂着水珠倾斜,是雨后放晴的画面。那是苑行秋想送给沈怀殷的礼物,时间可能就定在他们从南庄回来之后。

  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该想,虞温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