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段小雨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乔水眼前浮现一行银字：已满足条件，请确认带出对象。
“走吧，我们出去找妈妈。”乔水为女孩整理好衣领，牵起她的手。
虞温犹疑道：“会不会吓到她？”
如果画框里的女人无差别攻击呢？
乔水看了看段小雨现在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她们母女两个不会吓到彼此。”
三个人站在楼道里，乔水特地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段小雨只是期待地望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楼道场景的惊讶。
她和楼上的元生不一样。身为关卡NPC，元生选择的是阻挠他们离开房间，即使达成普通结局之后也摆了他们一道，站在楼道里更是恍惚良久。
这个女孩不同，她很主动地配合他们，甚至会因为帮不到忙而低落。如果说这是因为孩子天性善良，与玩家亲近，那她此时又完全没有表现出小孩该有的好奇。
希望是他想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进了这个游戏总是喜欢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其中大部分都用不上，没有任何记录和推理的意义。
可能是逃不出游戏的恐惧让他的神经过于紧绷了吧。
乔水揉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一旁虞温关心道：“怎么了乔哥？头疼吗？”
“没有，我没事，”乔水走向左侧大门，“只是又要进陷阱室，我得做些心理建设。”
“我先进吧。”虞温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进入房间。
房间仍旧是原先那个空旷的样子，地上除了固定电话以外什么都没有，两扇明亮的大窗之间挂着一幅肖像画。
这幅肖像画有所不同。
乔水第一次见这幅画时，画上的女人脸颊青紫相间，当时他以为是一种艺术风格，过了一楼关卡才知道这是她被打后留下的伤痕。
但是现在不一样，这幅画上的女人，也就是段小雨的妈妈，正放松地闭着眼睛，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她不再是中年妇女的样子，皮肤光滑细腻，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身上也没有任何沾湿的痕迹。
“妈妈！”段小雨高兴地走到画前，摸摸画上女人垂下来的手。
摸到的是画布，不是真实的手。
“妈妈？”她抬头望望女人的脸，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只是一幅画。
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乔水上前接起电话。
“您好。”话筒里传来温柔的女声。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段小雨的妈妈。谢谢你救了小雨。”
乔水看向挂画，画中女人依然闭着双眼。
“小雨生下来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女人的叹息遥远却沉重，“如果当初我能把她保护得再好点，如果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或许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您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您的错。”乔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人。
女人无力地笑了一下，接着道：“谢谢你把小雨带来这里，让我再见我的孩子一面。但我……”
她顿住，再开口时声音更远了一些：“我不能继续留下了，我不得不走。能再看小雨一眼，我已经没有遗憾，只是她还小，我……”
电话那头是沉默还是哽咽，乔水分辨不清。
“让她接电话吧，谢谢你。”女人最终说道。
乔水把电话听筒递给段小雨，她认真地捧起听筒听着另一端妈妈的声音。
电话漏音，乔水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内容。
她的宝贝女儿今年七岁了，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只是现在可能没办法上学。如果跟着她的哥哥愿意带她去别的地方，要记得听大人的话，保护好自己。
多吃蔬菜，晚上睡觉要把被子盖好，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妈妈以前说过危险的地方都要远离。
小雨很乖，以前妈妈经常和小雨说不要哭，大人不喜欢看小孩子哭。现在小雨遇到难过的事情，不用再忍住了，但是哭完要把眼泪擦干，鼓起勇气面对问题。
女人说了很多对一个游戏角色来说毫无意义的话，那些叮嘱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但实际上它终究是短暂的。仅有一次，且转瞬即逝。
通话结束，段小雨对着忙音茫然地喊：“妈妈——”
挂画的颜色逐渐变淡，女人化作半透明的空气团飘了出来，睁开眼睛温柔地注视眼前的孩子。
她伸出手，在虚空之中隔空抱住段小雨。
段小雨想拉住她，手却捞了个空。
女人的手拂过她的头发，那颗青黑的小脑袋便恢复了正常，当她的怀抱完全穿过女孩时，那具看起来死去多时的躯体也全部变成一个七岁小女孩该有的样子。
女人的身形在阳光下一点点淡去，直到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妈妈？”
没有人回答她。
段小雨抿着嘴，忍不住抽噎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白嫩光洁的脸颊滑落，乌黑纤长的睫毛上沾满水珠。
直到乔水上前把她搂紧，她才放声大哭起来。
三个人回到一楼楼梯间，乔水拉着还在呜咽的段小雨，给虞温递了个眼色。
怎么办？送回去还是带着？
虞温把关卡房间的门打开看了看，里面还是那个凌乱的客厅，对乔水摇摇头。
不行，不能送回去。小孩自己都不会做饭，现在既然已经恢复正常了，一个人住进去没人照顾她。
不过他们也不确定游戏NPC是不是真的需要别人照顾。
“要不，”虞温提议道，“去二楼试试？”
意思是，找元生和季情？
“行。”乔水同意道。
他们站在二楼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季情举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和这个多出来的小女孩。
“您进，”季情让到门内，“不好意思，在隔壁做饭。”
隔壁？做饭？
季情主动解释道：“就是仿古建筑那边，元生开了块田，所幸灶台还能用。”
？
NPC也要吃饭吗？
乔水真的很想问，但他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问出来也太冒昧了。
“你们……”虞温没忍住替他问了，“也用吃饭吗？”
季情回答道：“以前并无这种需求，自从你们救出我们二人，生活好像便恢复正常了。”
乔水懂了。
把人救出来之前，他们和NPC一样体验的是恐怖游戏，把人救出来之后，他们体验的还是恐怖游戏，NPC改体验养成经营类游戏了。
“这位是？”季情看向段小雨。
“我们从一楼带上来的小姑娘，她家长都不在了。”乔水摸摸小雨的脑袋，她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
季情露出心疼的神色，很快接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敲敲衣柜门，泛着白光的通道出现在众人面前：“元生在另一边，不介意的话，先去那边再商议，如何？”
他们跟在季情身后进入通道，来到荷花池前。莲池清浅，荷香四溢，季情隔着池子遥遥唤道：“生生——”
“我在这儿呢！”元生的声音从身侧树林里传来。
乔水回头，只见拎着长裙裙摆元生单手提着一只还在挣扎的鸡，一步一跳地跑到季情面前。
“怎么样，抓了只鸡，还可以吧？”元生邀功道。
“生生好棒啊，”季情夸完，接道，“之前的两位——”
季情想起还不知怎么称呼他们。
“我叫虞温，他叫乔。”虞温主动介绍道。
季情点点头：“方才正是这两位敲门。”
元生看看乔水和虞温，又看看他们中间站的那个哭得眼睛都红肿的女孩，惊道：“你们拐卖小孩了？”
“当然不是。”乔水失笑，让虞温带着段小雨先去凉亭里玩，自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讲了一遍。
“天啊，她爸真是个畜生。”元生听完骂道。
“如果你们恢复了正常生活的话，我想段小雨应该也差不多，”乔水担忧道，“她刚七岁，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三楼，把她一个人留在一楼也不是办法。”
元生拍拍胸脯：“放心，留在我们这里吧。我们这儿至少不愁吃穿，过两天季情就能给她裁身新衣裳出来。”
“我还可以教她识字，”季情补充道，“书柜里的书多少能用上些。”
“就这么定了！”元生拍板，“饿死了，先准备吃饭吧。”
乔水正想回绝，一旁虞温走上前来：“结束了吗？”
元生应道：“嗯，把段小雨放在我们这里就行。你们先去堂里等着，我去做饭。”
“生生，面……”季情喊她。
元生提着鸡头也不回地摆手：“我来吧，你带他们找房间。”
于是他们又跟着季情穿过回环曲折的长廊，来到之前季情房间旁边的堂中。
季情和段小雨聊了聊天，小姑娘还是很伤心，季情也没多说，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和元生，向她解释两个哥哥之后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段小雨擦擦眼泪向季情道谢，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不一会儿元生端了一锅鸡汤和五碗面条上来，因为碗沿烫手，所以捏着耳垂道：“早点，不丰盛，随便对付一口吧。”
这是乔水第二次在这个游戏里吃饭，第一次是不久前，他、虞温还有段小雨，三个人分了长寿面和生日蛋糕。
但是在游戏里既不饿也不会有饱腹感，所以乔水又在这里尝到了鸡汤。
味道很真实，就像现实生活中能做出来的那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被炖了的鸡是刚捉的，汤更加鲜美。
他对这个游戏的评价稍稍好了一些。
“对了，”乔水想起来一件事，向元生道，“谢谢你的那面镜子。”
“不客气，”元生大方地挥挥手，“还没用吧？那面镜子专门通向这边，你打开镜面以后就能回到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们。”
“哎，不用道谢。”元生打断正要开口的乔水，“是你们解放了我们两个，不用那么客气。”
虞温岔开话题，将一把刀递给乔水：“我刚才看房间里有刀，你觉得带上防身怎么样？”
元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是我刚刚杀鸡的刀！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虞温连眼神都没回。
“这把刀是你们的吗？”虞温表现得很礼貌，“可以借给我们用用吗？”
元生笑容僵硬：“是，你们拿走用吧，一把刀而已。”
行，虞温，真有你的。
过奖。
虞温把刀给乔水别在腰间，低着头道：“谢谢你们，能在这里遇见你们真幸运。”
别好了，虞温拍拍乔水的腰，乔水有点痒，但是没躲。
真乖。虞温想。
“能遇见你们我们也很幸运。”季情真情实感地回应，不太理解为什么元生背过身来直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