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欢呼声响彻了操场，宋帘看着自己投出的球，正中篮筐中心，这一刻，他不是那个老师口中的“差生”，宋帘脱了球衣，连带着自己的衣服一起脱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上，爆发出了胜利的嘶吼：“啊！——”
那一声，像是在庆祝胜利的喜悦，又像是在宣泄自己以往的失败，他赢了！他赢了！他终于赢了！他成绩上输了，但他还有救，他还可以赢，他会赢，他居然可以赢！
霎时间，人群朝着他围了过来，在他的周围欢呼雀跃，“宋爷！牛逼！那么多人防你都没防住！”石礅儿大喊着跑过来。
“走！江爷我请客，好好地犒劳一下咱们的大功臣！”江愿和张清华他们簇拥着拉着宋帘往小卖部走。
“还能让你们请客吗？”宋帘喊道：“我来！”
“走啊！那还等什么呢？择日不如撞日！”孟涛笑道。
“不不不，”宋帘摇摇头，“择日，择日。”
“择日什么择日？”江愿勾过宋帘的肩膀，“走，就现在。”
“我要去看迎春花。”宋帘道。
“迎什么春花？迎小卖部去！”张清华等人把宋帘拖着走。宋帘拗不过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陆西风，只见陆西风笑着挥挥手，让他先去，宋帘这才安心地走了。
三中的小卖部被领导关停了不少，唯一还存活的小卖部是学校后门那个，宋帘去的时候路过了花坛，他想，等买完东西回去，他就带陆西风来看迎春花。
小卖部里面人多的水泄不通，排了老半天才排到，江愿他们跟一群饿狼似的，东找找西看看，恨不得把小卖部搬空，宋帘正在选购，忽然小卖部里的人都跑了出去，宋帘有些不理解，抬头看见人群都在往一个方向涌。
“怎么了？”宋帘问道。
江愿他们也是一脸懵，只听石礅儿激动地说道：“学校后门出车祸了！一辆小轿车撞上了一个大货车。”
“人没事儿吧？”宋帘问。
“不知道啊，刚刚才发生的，我们去看看？”石礅儿问。
于是石礅儿和宋帘来到了学校后门，这里围满了刚刚从小卖部跑出来的人，宋帘看前面有几个皱着眉头回去了，但人太多了，他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情况，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学校门口那里停了一辆大货车，还有旁边一辆被撞变形的小轿车。
“走了吧，啥都看不见。”宋帘说道。
这时，周卓远从前面挤了出来，石礅儿连忙跑上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周卓远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然地站在原地。
“你倒是说啊？发生什么了？”石礅儿有些着急。
“陆西风……”周卓远只留下这几个字，便跑了回去。
宋帘听后，连忙转身挤进人群，吴启明没拉住，只好跟着挤进去，宋帘拨开人群，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忽然痛了一下，几个学校的保安站在旁边，拉起了警戒线，焦急地等待救护车，而小轿车旁边，靠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脸上都是血，可宋帘还是认出了她——陆小莲。
陆小莲脸疼得煞白，嘴唇毫无血色，泪水在脸上划出了两道痕迹，她的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没有她儿子，很好。
周围的一切她都看不真切，呼吸让她的胸口剧烈疼痛，她忽然在人群的第一排，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他儿子日记里的人，陆小莲死死地盯着宋帘，随后，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把手里的东西甩向前方。
宋帘钻过警戒线，连滚带爬地捡起那袋东西，是陆西风的药。
保安呵斥道：“喂！不要二次挪动伤者！”见宋帘并没有去碰陆小莲，保安松了口气，随后他从宋帘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与悲伤，保安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上前阻拦。
宋帘捡了药之后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目光与陆小莲保持平视，曾有多少次，他无数次祈祷陆西风能够早日摆脱陆小莲，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女人血淋淋地坐在地上时，他好希望她活下去，没有她，陆西风会疯的。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陆西风第二次感受自己至亲的人受到伤害，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挑苦命人。
“阿姨，你醒醒，别睡，陆西风还等着你，你不能出事。”宋帘跪在地上哭道，“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能不能别睡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他不能没有你，我求你了。”
陆小莲微微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帘，她有好多话想说，但说不出来，胸口的剧烈疼痛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尝试着张开嘴唇，但始终发不出声。
“你别说话，没事的，会没事的，救护车来了！”宋帘听到了远处的鸣笛声，“你在坚持下，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在医生抬着担架跑过来的一瞬间，宋帘感觉陆小莲抓住了他的手，宋帘转过头，听陆小莲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救他。”
“伤者不要说话。”几名医生小心翼翼地把陆小莲抬上担架。
陆小莲紧紧抓着宋帘不放，“救他！”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你是伤者家属吗？”医生问道。
宋帘正欲回答，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我是她儿子。”说完，陆西风跟着医生一起上了救护车，宋帘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正脸，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陆西风的那句话，不喜不悲，毫无波澜，像是一个机器人。
他只能看到陆西风的背影，平静得可怕的背影，那背影消失在了一道门后，宋帘只能看着背影默默祈祷，一定要回来，陆西风，你一定要回来。
宋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坐在迎春花下，冷风吹落了几片花瓣，飘落在他的头上，现在他终于懂了那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操场上的欢呼声依旧，花坛里有几只蚂蚁在搬运一根雪糕棍，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像极了人们费力而又徒劳的一生。宋帘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直到一阵脚步声停在他的身后，他不想转身，反正，来的人不可能是陆西风。
“宋帘。”刘育明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
宋帘没有回答，刘育明继续说道：“很遗憾我不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人。”
宋帘眼泪再次溢满了眼眶，转过身看着刘育明，这个头发已经花白被他们戏称为长臂猿的人。
“陆西风的母亲刚刚已经在医院离世了。”
“怎么办？”宋帘低着头，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该怎么救他？”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我们都没办法决定的，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只是，有的人，率先离场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准备好告别，不是吗？”刘育明说道：“但是人生很长，长到足以教会你和每一个人告别，既然没办法做到在悲痛中痊愈，那就带着这份悲痛走下去，总有一天，见过足够多的人，看过足够多的风景，你蓦然回首时，就会发现，原来，生死离别，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规律。”
“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陆西风？”宋帘强忍着泪水，“真的一点也不公平，他那么好，为什么像□□这种校园霸凌者就可以安心地活在世上？为什么圣洁总是败给卑劣？为什么好人就要受尽折磨？”
长臂猿愣了一会儿，随后说道：“人类存在了千百年，有时候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的问题，世界运行，不是遵循某一公式。既然你我都是凡人，没有能够看清上帝的用意，那我们只能做到在悲剧发生时，尽自己的能力做到问心无愧。”
宋帘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他说道：“上帝赐予了陆西风这世间最恶毒的苦难，又夺走了他面对苦难的能力，老师，你说，我还能抓得住他吗？”
“你会放弃吗？”刘育明问道。
宋帘摇摇头，望向四周的天空，“老师，我有时候怀疑是我做错了。”
“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宋帘哭道：“是我让他为我活着，可是他好痛苦，他为了治疗开始吃药，成绩下降、情绪也变得麻木，我把他从一个会笑，会闹的陆西风，变成了一根麻木的木头桩子。”
“不怪你，没有一个人能忍受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步步走向凋零，”刘育明拍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拿出一张已经签好字的请假条，道：“陆西风，不仅仅是那个年级第一名，他是我的学生，我从高一一路带过来的学生，去看看他吧，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圣洁总是败给卑劣，而卑劣总是振振有词——余秋雨《千年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