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的校门口像是要被淹没在大水中，身穿蓝色校服的学生像潮水一般涌出，门口的小摊贩们脸上笑开了花。
宋帘死死地抱着铁门，防止被人潮挤向远方，不知过了多久，人潮已褪去，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学生还在慢吞吞地往校门外走。
陆西风是最后出来的那一批，他笑着朝宋帘招手，好帅，宋帘不禁想，阳光和少年。
“你等了很久吗？”陆西风问。
“没。”宋帘尴尬地摇摇头，忽然间仿佛忘了手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陆西风先开口道：“你家里方便吗？不方便我们就找个奶茶店什么的。”
“方便，方便，我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宋帘觉得加上后一句话好怪。
“走吧。”
宋帘的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是他爸为了让他住得离学校近一点给他买的房子，但是奈何学区房太紧张，跑了很多地方也只买到了一个小房子，还是顶楼，没有电梯。
他和陆西风一路都没有讲话，可能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在上楼时，宋帘打破了沉默，“你跟家里人说过你来我家补课没有呢？万一他们找不到你呢。”
“刚跟我妈打电话说了。”
“哦。”宋帘没再细问。
“那你跟你家里人说了你补课的事情吗？对于价格什么的，而且真的太多了，我退了你点钱，你收下吧。”陆西风放学时就收到了宋帘微信发来的三万，他觉得有些多了，就退了两万五回去，但是宋帘没收。
“他们不知道。”宋帘爬楼爬得气喘吁吁，边剧烈呼吸边说道：“但那是我的零花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要是实在觉得补课花不了那么多的钱，你就当我存你那儿的吧，反正你以后肯定混的很好，到时候我没饭吃了你记得收留我。”
“万一我以后……”
“你以后什么？”宋帘打断道：“你别告诉我你以后也没饭吃啊，我才不信呢，你以后肯定比我有钱，我得抱紧学霸大腿。”
“好了，妈的，终于到了，要累死了，连个电梯都没有。”宋帘摸出兜里的钥匙，一开门就和一个女人面面相觑。陆西风感觉这女人看上去很年轻，打扮得也很时髦，梳着麻花辫，头上戴着精致的水晶发夹，两边的耳环一闪一闪的。
只听宋帘惊呼：“妈？你来干嘛？怎么不说一声啊，吓我一跳。”
女人没说话，仿佛死机了一样，她看看宋帘，又看看宋帘背后的陆西风，陆西风连忙叫了声“阿姨好。”女人的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说了一句，“你们……什么关系啊？”
“朋友关系啊什么关系，他叫陆西风，是来给我补课的。你什么表情啊，你别吓着人家。”宋帘一边说，一边把陆西风带进屋，结果一进客厅就发现还有另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他再熟悉不过这张脸了，宋帘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他妈见他表情不对，又看今天陆西风也在，就连忙对沙发上的女人说道：“不好意思啊于老师，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我们改天再约可以吗？”
女人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就收拾东西走了。
宋母把她送到门口，回来就见宋帘生气地坐在沙发上，她决定转移话题：“那个什么……小陆呢？”
“我让他去书房等我了。”宋帘耷拉着脸。
“你怎么对待客人的，把人家晾在书房啊？”
“他是客人吗？你不是觉得他是我男朋友吗？”
“哎呀，是我误会你了，但是也不能怪你老妈啊。”宋母把手一摊，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就是觉得你不太像个会补课的人……”
宋帘：“……”他也觉得。
宋帘气冲冲地摸出手机，把转账记录给宋母看，“乔女士，补课费我都交了，人家陆西风是全年级第一名，你要是把他吓跑了就还我一个愿意给我补课的第一名。”
乔叶凑近一看，果然是，“才三万，这么划算？”
宋帘收回手机，气不打一处来，继续说道：“而且你为什么又叫她来啊。我不是说了别让她来了吗？你说都不跟我说一声你就……”
“我不知道今天小陆也在嘛，你也没有跟我说。”
“这跟他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啊，”宋帘很无语，站起来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没病！你不用让医生三天两头的来。还是你就是觉得我喜欢男的是有毛病啊？”
“我没有。”
“你嘴上说理解，但你心里根本不这么觉得。”
宋帘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书房，乔叶正想跟上去，就听见了书房里反锁门的声音，她知道，她就算追上去也没有用，宋帘不会开门的，于是喊道：“那你们先好好上课啊，我做好了饭叫你们。”
书房里，陆西风连书包都没有拉开，他见宋帘把门反锁了，尴尬地说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要不……明天再来？”
“你……听到了？”
“啊，”陆西风点点头，“你们吵得有点大声，书房又不隔音。”
“我……”宋帘正想解释，陆西风便说道：“没事，我理解。”
宋帘心中五味杂陈，刚刚吵架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又想起石礅儿跟他说过一些关于陆西风的传言，宋帘忽然开口问道：“你呢？你……”
“我不是。”陆西风连忙否认。
宋帘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陆西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圈。
“其实我是觉得没什么的，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宋帘平静下来。
“但总要试着融入周围。”
“怎么融入？”宋帘有些生气：“就因为他们觉得奇怪，我为了让他们觉得不奇怪，然后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异类总是活得很艰难，只有跟着人群才能过得轻松一些。”陆西风的眼睛暗淡下去。
“你融入了，那你轻松吗？”
“轻松啊。”陆西风笑了，道：“这不天天过得很开心吗？可以努力学习，也有一群朋友。”
“你骗人陆西风，”宋帘盯着他说道：“刘老师今天让我好好帮帮你，你根本就不开心，你天天在操场上笑那么开心都是装给别人看的，没有别人的时候，在抽烟的时候，自己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我没有一次见你笑过，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很像一潭死水啊。”
“出去。”陆西风红着眼眶，平静地看着他。
“你凭什么让我出去，这是我……”宋帘见陆西风的手开始发抖，遂停住了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出去。”陆西风再次说道。随后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嘶哑地说：“给我一点空间，我一会儿就好了。”
“好。”宋帘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乔叶不知道书房发生了什么，还愣坐在客厅发呆，见宋帘出来，连忙起身，说：“对不起，我没有……”
“把于老师找回来吧。”
“啊？”
“把于老师找回来，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你愿意……”
“陆西风需要她。”
陆西风在书房待了很久，宋帘和乔叶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于淑丽在里面，宋帘就放心了许多，他转头看了看乔叶，忽然说道：“妈，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
“没事。”乔叶摸摸他的头，道：“我也不对，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就把于老师找过来。”
“妈不是觉得你有问题才让你看心理医生的。”乔叶叹了口气，道：“小时候我和你爸工作忙，从小就把你寄养在小姨家，我很害怕你是因为缺爱出现了心理问题。”
“于老师跟我说过，有些性取向是天生的，她说这很正常，妈也理解你的。”乔叶笑了笑，道：“我的儿子跟别人很不一样，我应该感到骄傲，我怎么会觉得你有问题呢？只是现在高中压力大，青春期的孩子心理问题也多，我不是想让你跟大家一样，我只想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健全的人。”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有时候自己老是被管着，很不自在，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你总是喜欢为我安排这，安排那的。”
“好，这是我的不对，那我以后都提前跟你商量，我把于老师的微信推给你，你要是想联系的话就自己打电话给她。”
“嗯。”
乔叶看向书房的门，问道：“小陆是怎么了呢？”
“我不知道。”宋帘摇摇头，道：“总感觉他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开心，我心想都年级第一了，还会有啥烦恼吗？刘老师让我帮帮他，但他也没说清楚帮什么，只是让我多关心关心陆西风，因为他好像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
“可能是压力大？”乔叶猜测道：“感觉现在孩子压力都挺大的。”
宋帘有点隐隐约约猜到了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但他没有跟乔叶说，其实乔叶也看出来了，但她也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而是委婉说道：“青春期的孩子心事都比较多，对人生的规划，对爱情的憧憬都是在这个阶段萌发的。”
“嗯。”宋帘没听出乔叶的言外之意，心思早就飞到了书房，他比较关心书房里的陆西风。
乔叶见他这样，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喜欢他吗？”
宋帘转过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道：“不知道。”
“嚯，那就是了。”
“我都说了我是不知道，我又没说喜欢他。”宋帘有些着急。
“不喜欢往往都是确定的，如果你还不确定，那就是你正在慢慢喜欢上。”
“好吧，那应该就是。”宋帘放弃抵抗了。他对陆西风的感情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说不喜欢吧，他每天都想看见他，说喜欢吧，他说不出喜欢陆西风的理由，毕竟他们认识也没有多久。
乔叶抓起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喜欢可以，别早恋。”
“知道了，”宋帘道：“早恋影响学习。”
“不，我的意思是，你自己都还没活明白，盲目地跟别人确定关系是很不负责任的。”
“怎么就不行了，我没活明白不代表我不负责任啊。”宋帘小声嘀咕道。
乔叶听到这儿，放下手里的瓜子，把脚盘在沙发上，盯着宋帘说道：“你知道啥叫活明白吗？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还处于未凝固状态，你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知道自己认同哪些不认同哪些吗？如果没有想明白这些，你自然不清楚你自己喜欢什么，你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大爆发而已，你只是需要喜欢一个人而已，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他才喜欢，万一有一天，荷尔蒙冷静下来了，你发现身边人只是自己年少时的一时兴起，你觉得这是负责任的行为吗？”
“那你跟我爸还早恋呢。”宋帘不服气地说道。
“我俩可比你早熟多了，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好吧。”乔女士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俩也就是走运，恰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当年我看你爸长得帅，一不小心卵虫上脑，还好你爸争气，要不我现在估计就是个单亲妈妈咯，还轮得到你抱怨公寓没有电梯？你应该担心你下一顿吃什么。”
“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在陆西风面前说，”宋帘提醒道：“他妈妈就是单亲妈妈。”
“啊？”乔叶连忙捂紧自己的嘴，“好的。”
说到这儿，书房的门忽然开了，陆西风跟在于淑丽后面，看起来脸色好了太多，乔叶赶紧上前说道：“出来啦，我饭都做好了，要是没什么事就留下来吃饭吧。”
最后只有陆西风留下来吃饭，于淑丽谢绝了乔叶的好意，说自己有事就先走了，宋帘一直把于淑丽送到巷子口，临走前，宋帘问：“于老师，陆西风是什么情况啊？”
于淑丽顿了顿，为难地说：“小宋，你自己做过心理咨询你应该知道的，保护病人隐私是放在第一位的，如果你真想知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那你不跟我说具体情况，你就告诉他他这种情况严重吗？”
于淑丽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是他朋友，多关心关心他，情况应该会有好转，他……不是很信任我，所以我也只能知道一点点情况，把情绪暂时安定下来了。”
“那以后你周五可以都过来吗？”宋帘说道：“长期治疗的话应该就会好的。”
“对不起啊小宋，我今天之后就不在这里了。”于淑丽看了看自己手机上打的车，说道：“我可能还是决定找个公司开始上班了。”
“为什么啊？”宋帘有些不理解，“你专业不就是学心理咨询的吗？”
“没办法啊。”于淑丽摊摊手，“半年来就只接了你们的单，这样下去养不活自己的，现在大家对心理咨询都很抗拒，如果是得了身体上的病，大家会很坦然地去医院，但要是有了心理上的疾病，就生怕被别人知道，仿佛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一开始你不也这么想的吗？”
“我是觉得我没病。”宋帘尴尬地笑了笑。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自己没病，只是偶尔的伤心难过，觉得没什么，长期的不愉快挤压起来，如果不走出来的话，到后面就发展成抑郁症了。不过，小宋，你心理确实挺健康的。”
“健康得只能考最后一名。”宋帘调侃道。
“那是你缺少内部动力，”于淑丽分析道，“这种动力陆西风就不缺，甚至多得有点逼迫自己程度了，要是你俩综合一下就好了。”
说完，于淑丽坐上了出租车，宋帘跟她挥手告别，以为跟她已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