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骄阳似火。
宋帘紧张兮兮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长臂猿叫他们去办公室，宋帘还以为是要找他们几人问话，但那长臂猿就跟特务一样，为了防止他们串口供，把他们几人分开问询，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宋爷，这次我们不会真完了吧。”石礅儿欲哭无泪，“他可千万别打电话叫家长啊，我妈来了非得揍死我不可。”
“关键在于胡志刚怎么描述我们的‘罪行’的。”
“那铁定完了呀，告状可是胡志刚的强项。”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明明就是江愿在哪里挑事儿。”薛汶愤懑不平道：“我们只是说了话而已，江愿怎么就没有被叫过来呢？”
“那这件事情也是因我们而起的呀，”王鑫道：“而且谭强明都已经进去这么久了，刚刚吴梦瑶好像是哭着下去的，我们这次估计真的跑不掉了。”
过了一会儿，几人忽然听见里面有扇巴掌的声音，“卧槽，这么狠的吗？”石礅儿捂着自己的脸，王鑫也被吓懵了，眼泪在薛汶的眼眶里打转。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人被吓得面无血色。
不一会儿，谭强明出来了，脸上红红的，手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强哥，你没事儿吧？”石礅儿问道。
谭强明只是摇摇头，看了一眼薛汶就走了。
随后进去的薛汶也是哭着走的，只不过没有挨巴掌，王鑫没有哭，但脸色相当难看。只剩下石礅儿和宋帘战战兢兢地站在外面。
“完了完了，宋爷，我们要全军覆没了。”石礅儿看着王鑫远去的背影道，“还是我先进去吧，他妈的在外面站着太煎熬了。”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就在宋帘以为今天在劫难逃的时候，石礅却很快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宋爷，宋爷！快进去呀！没事的，快进去吧！”
难道是因为他肉太厚了？抗揍？但是宋帘也没有听到扇巴掌的声音啊。
宋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长臂猿正坐在电脑前追剧，抬头看了一眼宋帘道：“把门关上。”
关门打狗，这是宋帘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
宋帘轻轻走过去，像是一个等待发落的囚犯。
长臂猿依旧没有暂停自己的美剧，边看电视，边递了一张试卷给宋帘，“把问卷填了。”
宋帘接过一看，是一张兴趣问卷。他感到有点蒙，但还是拿起笔开始填，问卷上有许多题，包括“你的爱好是什么？”“未来想从事什么职业？”之类的，好多地方宋帘都填得模棱两可的，把职业那一栏填的画家又改为了体育老师，最后又改成了画画。
“宋帘，”等他填完后，长臂猿暂停了美剧，拿起问卷边看边道：“我前些天去学校档案查了你的档案。”
宋帘被长臂猿盯得有点毛骨悚然。
长臂猿继续说道：“我发现你一直到初三成绩都还挺好的，考上了一个很好的高中，为什么高中成绩就下降了呢？”
“不知道。”宋帘低着头。
“不，你应该知道。”长臂猿喝了口茶，道：“你只是没准备好跟老师说而已，其实老师很理解你的心情，老师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也不好。”
“怎么可能？”宋帘半信半疑地问道。
“有什么不可能，”长臂猿爽朗地笑了一声，“我以前成绩就是不好，读书死读不进去，老师都叫我别读了，不是那块儿料。”
“那你怎么……当上了老师？”
“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读的，但我的英语老师很看重我，有一次我去他办公室里，他给了我一个橘子，”长臂猿像是在回忆什么陈年往事，笑了一下说：“你可能不信，就因为这个橘子，我走上了讲台。当你成绩不好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里，但是哪怕有一个人还相信你，你就不会轻易放弃。宋帘，老师相信你，你不是那种读书不行的人，我思来想去你为什么到高中成绩就下滑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是你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嗯，”宋帘没有否认，道：“我以前的学校每月会有一次月考，要是考不好就会被踢到差班。”
“那这种模式肯定是不行，”长臂猿道，“怎么能因为一次的成败来定义一个学生呢？那你被分到差班了吗？”
宋帘点点头，“我在那个学校没有固定的朋友，大家都只想把对方比下去，而且每月分班一次，都还没有混熟，又要去别的班。当我第三次考进学校最差的一个班时，我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最差的班是怎样的？”长臂猿问道。
“不能参加运动会，不配拥有篮球场地，中午吃饭也得最后一个去。老师会挑起各班之间的竞争，那些好班的学生都很看不起我们，当然，老师也是。”
“虽然他模式不好，但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长臂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手里的可是你自己的前程。”
“因为我不想学了啊。”宋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说出来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考不出那个差班，我们班老师说我是差班的钉子户，既然我努力也考不出去，那就不努力了呗，努力还要被别人怀疑我智商有问题，那还不如被当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后来当我接受自己是个差生之后就好多了。”宋帘继续说道：“以前努力的时候，大家都责备我，现在当我真正放弃以后，身边人还会感叹几句，‘可惜了，这学生不笨，就是学不进去’。”
“以前大学的时候我看到过一个实验，”长臂猿温柔地说道：“把几只狗关在一个围栏里，然后电击它们，他们拼命地想要跳过围栏，但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它们便不再尝试跳出围栏了，后来，围栏被撤走了，再次电击的时候，那些狗也不会走了，就默默地承受着。”
“宋帘，”长臂猿眼睛直直地看着宋帘，仿佛想要从那两颗黑眼珠里抵达少年的内心深处，“现在没有围栏了，有的只是你心里的恐惧，你害怕努力落空，害怕得不偿失，于是选择了永远趴在原地。纵使每一次跳跃都可能伴随着心酸与泪水，但你不能放弃每一次跳出去的机会。”
宋帘感觉自己的头好重，是的，他害怕，他以为自己不再思考就不会害怕，不思考就不会痛苦，所以每天浑浑噩噩，日子就这样好像也能过，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长臂猿细细地看过宋帘的问卷，道：“宋帘，你为什么来学校读书？”
宋帘没想到长臂猿会这样问，抬起头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是敷衍道：“考个好大学。”
长臂猿笑了，拿出了一堆问卷放在宋帘面前，“你是转校生，所以一直都没有填这份问卷，高一上开学的时候，全年级都填过这份问卷，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学生都填的‘考个好大学’。”
长臂猿看着一份份问卷摇摇头，“太笼统了，我相信努力之后，你们大部分人可以考上大学，可以继续接受教育，但是考什么大学呢？师范？理工？考上之后又选什么专业呢？作为一个合格的高中生，你们需要思考的是高考能考多少分，但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你们需要弄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后者是前者的基础。”
“我爸妈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送我出国。”宋帘道。
“我不反对你出国，”长臂猿把问卷收进抽屉里，抬头说道：“但我希望你做的每一次选择不是因为‘实在不行’，而是因为‘我想’。”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想知道，在你想清楚之前，不要站在原地，要一直往前走，哪怕没有方向，答案不在原地，在前面。等你想清楚之后再努力，就来不及了。”
“嗯。”宋帘点点头。
“还有，下次不能再违纪了，这是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的话我就要按班规处理了。”
“嗯。”宋帘应声道，可有觉得还是有一根刺卡在喉咙，他决定拔出来：“老师，你为什么没……骂我……谭强明和吴梦瑶他们都……”这句话说出来宋帘觉得有点贱。
“哦，这个啊。”长臂猿放声大笑起来，“都说了第一次违纪只是提醒一下，我也没因为这件事骂他们呀，谭强明他们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至于吴梦瑶嘛，我也没有说她什么，她一进来看见我就哭了，我还安慰了她老半天呢。”长臂猿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道：“哟，不知不觉都一点了，食堂都没饭了，走，老师带你下馆子。”
“啊？”宋帘有些局促道：“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说着，长臂猿就领着宋帘往楼下走，宋帘跟在长臂猿身后，走出办公室时，发现整个校园一片安静，每个班都在午睡，宋帘尽量放轻脚步，以免吵到别人。
走到三班门口的时候，长臂猿停下来了，站在窗户前往里看，刚刚还慈眉善目的长臂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幽灵般的班主任，宋帘往长臂猿的目光方向看过去，发现长臂猿目光聚集处竟然是陆西风。
所有的同学都已经睡着，唯独陆西风，还在专注地看书，但奇怪的是长臂猿目光中没有赞赏，而是严肃，他轻轻敲了敲窗户，把陆西风吓了一大跳，长臂猿生气地示意陆西风出来。
陆西风一出来看到宋帘就呆住了，他还以为宋帘去跟老师告密他抽烟了，后背冷汗直冒。但到了楼道以后，长臂猿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脑袋，问道：“你怎么没午睡？”
陆西风松了口气，“老师，我不困。”
“陆西风，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啊，你每天起得早睡得晚，中午又不午休，你身体要是垮了你考再好也是没用的。”
“我知道，我没事……”
“你没事？那你中午吃的什么？”见陆西风不回答，长臂猿就猜到了个大概，“又是面包吧？边看书边啃面包？”
陆西风点点头。
“走，跟我们一起出去再吃点儿。”
“老师我的书还没看……”陆西风为难地说。
“没看？下午再看它能飞了吗？”
“不会。”陆西风没了法子，只得跟宋帘一起走在长臂猿身后，长臂猿下了楼简直就像是一只活脱脱地猿猴，一会儿伸伸懒腰，一会儿转转脖子，边走还得边感叹“风光无限好哇！你们平时也多出来走走，出来锻炼锻炼，别老坐在那个教室里。”
走到学校保安室，长臂猿对保安道：“抓住两个没吃饭的小崽子，带他们出去填填肚子。”
趁长臂猿和保安沟通，陆西风小声问旁边的宋帘：“你也是没睡午觉被抓了吗？”
“没，我违纪被抓住了。”宋帘属实没有想到不仅违纪要被批评，学习也要被批评，他看着长臂猿跟保安左右逢源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老师跟其他老师有些不一样。
外面烈阳未减，好在清风拂过，当时的宋帘只是沉浸在能够短暂出校的喜悦中，其实这种喜悦多年后他已经很难回忆起了，他无数次梦里梦见的是校外稀少的路人，身旁安静的陆西风，长臂猿如父亲一般的背影，还有在陆西风去上厕所时，长臂猿对宋帘说的那句——多帮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