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看见《新汇报》正在招聘记者，您看我怎么样？”
这下不仅那些马仔，连曹一梦都有些惊讶。
黎芙讶异得睁圆了眼，心下吐槽这人要么是胆识过人并且有足够的把握，要么就是脑子缺根筋的蠢货。
苏长翎从磨损得不成样的帆布包里翻出一叠照片：“《沪上晚报》的拐卖妇女案、安定西路枪击案、欧洲贩卖黑奴案，这些其实都是我写的。这些照片没有刊登过，都是我拍的。”
好在原主还不算笨到底，有些照片没有全部交给报社。
“我人微言轻，拼死带回的新闻却要署别人的名字。我不甘心，所以想到大小姐手下做事。我知道大小姐向来赏罚分明，所以斗胆来试一试。”
曹一梦终于摆正眼神看她：“那你应该直接去《新汇报》应聘。”
“那不知要等多久了，只要您一句话，我今天就能上班。”
“芙儿觉得她如何？我应该聘用她吗？”
黎芙知道曹一梦小心眼，没想到她小气到这种地步：“这我可不敢乱说，还是大小姐做决定吧。”
曹一梦语气亲昵：“你呀。”
苏长翎垂下眼眸，强迫自己不去看。
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黎芙是为了报仇才假意接近曹一梦。
“你胆子倒不小。”曹一梦一把搂住黎芙，有种故意宣示主权的意味：“去报道吧，就说是我说的。”
苏长翎低着头，视线死死定在自己鞋尖，她怕一抬头就暴露自己血红的双眼。
黎芙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注视着女孩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应付曹一梦。
苏长翎回到《沪上晚报》，一进去就听见主编在办公室大声嚷嚷。
“苏长翎来了！”
“苏长翎你干嘛去了！这周的选题你还没报呢！”
其余人一看到苏长翎纷纷过来质问，苏长翎一概不理，径直推开主编办公室的门。
“张主编，火气这么重？”
张明一看到苏长翎，本就在气头上这下更是要喷火了：“选题呢？稿子呢？这都星期几了？”
苏长翎拉过椅子坐下，揉了揉耳朵：“没有。”
张明是真的急了，苏长翎不去挖新闻，不去冲锋陷阵了，他哪还有爆炸性新闻发？还怎么冲销量？
“张主编，这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新闻挖呀？”
张明扶了扶眼睛：“小苏啊，这选题就你没报了。你来本报也不少时间了，该明白每周报选题的规矩啊。”
苏长翎起身：“我报不报有区别吗？反正都要署别人的名，干嘛让我报啊？自己写去吧。”
张明一下沉了脸色：“小苏，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反正都是《沪上晚报》的新闻稿，只要发出去能让读者有所触动，能对我们的社会造成小小的影响和改变，署谁的名又有什么关系？”
苏长翎快要被这套不要脸的说辞逗笑了，恐怕张明就是不断用这套话术给原主洗脑，才让她只懂跑新闻和埋头写稿，其他一概不在意吧。
“你看我这样，像个傻子吗？”苏长翎翻了一个白眼：“实话告诉你吧，我得了曹大小姐的赏识，今天就要去《新汇报》上班了。张主编，你们这小小的《沪上晚报》，还真是容不下我这尊大佛。”
苏长翎故意装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知道《沪上晚报》背后站的是上海商会会长许万钧。这也是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最重要的，是曹邦发展太快，已经触及到上海商会的利益。
她就是要双方的矛盾不断发酵升级，好多给曹一梦添点堵。
上海商会是上海滩最大的民间经济组织，虽是民间可其力量不容小觑。任何进入上海市的企业，无论国内外，都绕不过上海商会。
许万钧人脉广阔，他背后的力量有多大无人知晓。
许万钧更是唯一能在上海滩和曹邦商会会长曹震江平起平坐的人。
“小赤佬，起西伐。”张明气得破口大骂：“侬脑子瓦特啦，你敢去《新汇报》？！你还想不想在这行混啦？”
《沪上晚报》归属于上海商会的阵营，一向和《新汇报》不对付，要是他们这边有人敢去《新汇报》，那铁定是会被盯上的。
张明想到就惊出一身冷汗，这人还是从自己手底下跳去《新汇报》的，要是许万钧真追究起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苏长翎充耳不闻：“整个上海滩，我不信还有比曹大小姐能耐的。言尽于此，我走了。”
张明被气的浑身颤抖：“好啊你！好得很！”
两人的争吵声大到外面全都听见了，苏长翎从办公室出来时众人面面相觑。
都没想到这个平时只会跑新闻的傻子不声不响来了个大的，竟然加入了曹邦商会。
苏长翎简单收拾了原主的东西后，大摇大摆地从《沪上晚报》离开。
当晚许万钧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眯着眼吐出一口烟圈，雪茄夹在手中，套在食指上玉扳指在吊灯下透出莹莹光泽。
张明可没心思欣赏这块美玉，把事情都说了后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许万钧四十来岁，成熟儒雅，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学者。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透出如秃鹫般的嗜血。
“曹震江真是老糊涂，不会因为曹一梦穿得像个男人，他就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吧。”
曹一梦还有个弟弟叫曹鸣枭，这两人是出了名的不对付，都在争继承人的位置。
“至于那个苏长翎，”许万钧根本没放在眼里：“你连她都搞不定，明天不用来了。”
张明冷汗直流，他可不认为许万钧只是要辞退他这么简单。
这次，不是苏长翎死，就是他死。
“许会长您放心，我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苏长翎从弄堂里出来，就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勾了勾唇角，故意遛着几人玩。
眼看时间差不多，苏长翎才放慢脚步，察觉到身后的人终于跟上，这才慢慢走在大街上，东瞧西看。
跟着苏长翎的两个人正是张明花钱找来的土匪，本是要绑了苏长翎直接丢到荒郊野岭的，一直没逮着机会下手。
两人一直跟着苏长翎，直到她进了百乐门，对视一眼后纷纷跟上。
苏长翎端着酒杯穿梭在人流里，时不时和酒保调笑几句。
今晚曹一梦没出现，倒是来了不少其他大人物，连贺擎都亲自出来作陪。
贺擎是百乐门的老板，手下产业众多，黑白两道通吃，也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
黎芙自是跟在他身边，帮他哄着这些贵人。
这晚黎芙倒没有登台献唱，穿了身红色旗袍，身体曲线一览无余。颦笑间流传出来的芳华风情，无不让旁人心醉神迷。
她酒量出奇的好，旁人递来的酒她均大方喝下。
漆黑的长卷发，配上红润的唇，姿势变化间莹白的腿在旗袍之下时隐时现，空气都变得缱绻暧昧，绘的是一出活色生香的景致。
苏长翎拧着眉，这么个喝法，是不打算要自己的胃吗？
黎芙酒劲微微有点上头，平时不会这样，难道酒里有东西？
她强打精神，视线从卡座里众人身上飘过，最终落到贺擎身上。
他笑得古怪，和身旁的男人耳语一番后，刚要说话，黎芙率先开口：“抱歉，我先去趟盥洗室。”
男人们绅士点头，眼里都是心照不宣的暧昧。
贺擎有些可惜，养了四年的娇花，自己都还没吃到嘴里就要送出去了。
不过娇花和金钱地位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让他为之着迷。
黎芙进了盥洗室，对着镜子呼出一口气，满是酒味。
她厌恶地蹙起秀眉，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冲刷白嫩的手背。
黎芙使劲搓揉手背，可无论她怎么洗都洗不掉那种恶心粘腻的感觉。
说的好听点，她是百乐门的头牌海棠，卖艺不卖身，上海滩名伶。说难听点，她和那些最低贱的陪酒女有什么区别？
只是客人身份不同罢了。
“够了。”
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关掉水龙头：“再洗就要破皮了。”
黎芙猛得抬眸，还来不及收起眼里蕴藏危险。
如蛰伏的豹子随时可以撕碎猎物般的凶狠，黎芙眼里的攻击性锐利的像把尖刀。
醉意让她松懈了片刻，泄露了最本真的模样。
尖利、锋锐，浑身都是刺。
看清来人是谁后，黎芙抽回手，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方巾细细擦手。
“苏小姐，又见面了。”
苏长翎心里又酸又痛，如果可以她只想把黎芙拥进怀里，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孤身对抗这个世界。
可现在不行，现在的黎芙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有人在跟踪我。”
黎芙听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低笑了起来：“苏小姐胆大妄为，得罪了人很正常。”
联想到苏长翎在曹一梦面前的大胆举动，黎芙不难猜出苏长翎这样的性格，得罪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这个世道的人只要有了点权势，就骄傲又自卑。既可以对在他之上的人低贱到尘埃，又沉迷于对在他之下的人行使生杀大权，病态得可悲、可笑。
“我从《沪上晚报》辞职去了《新汇报》，主编对我不爽得很，派人想暗杀我。”
黎芙敷衍道：“嗯。”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干嘛和自己说明情况。
“黎小姐是醉了吗？”
黎芙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苏小姐讲话总是这么跳跃？”
“也不总是。”苏长翎递给她一个小药瓶：“我看见有人给你酒里下了药，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可以让你缓缓。”
黎芙眼皮都没抬一下，轻佻的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
随即眼神一凛：“苏小姐还是担心自己吧，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失陪。”
苏长翎叹了口气，这哪是什么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啊，分明是只桀骜不驯的小野猫。
黎芙何尝不知道酒有问题，卡座里的那群人不能信任，难道苏长翎就可以？
她有什么资格以救援者的姿态面对自己？不过一只自身难保的蝼蚁，谁又比谁更安全？
黎芙本不喜饮酒，为了戴上海棠的面具，她强迫自己习惯酒精的味道。
如果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就被灌醉。黎芙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硬撑着，即便在药物作用下，她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百乐门还在上演着歌舞表演，黎芙回到卡座，若无其事的加入到谈笑中。
贺擎有些讶异，黎芙竟然一点事没有，当即朝身旁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
那服务生重新端出一杯调试好的鸡尾酒，状似体贴地放到黎芙面前。
黎芙微喘着气，面颊已经染上驼红，惹得在场男士皆心猿意马。
一双双眼睛似要扒光她的衣服，黎芙强忍着胃部的恶心，端着酒杯的手暗自颤抖着。
“砰”一声巨响，做观赏用的酒山被推到，玻璃渣撒了一地，到处是女士的惊叫声和男士的抱怨声。
两个男人像喝醉了，晃着步伐东倒西歪地走。
这两人力大无比，好几个服务生都抓不住他们。
贺擎安抚好卡座里的贵宾：“让打手去，闹事的都给拖出去。”
那服务生还没来得及领命，就被一道大力猛得向后拽。
接着一道浓厚的阴影压下，卡座里的贵宾被那两个男人抱住就是一顿拉扯，场面又狼狈又滑稽。
黎芙很快闪到一边，微微松了口气。
那几人被这一闹，是什么心思都没了。怒吼着，怎么都扯不开压在身上的人。
贺擎铁青着脸对黎芙道：“你先去回去，今晚休息。”
黎芙故作担心：“那他们……”
“我会处理，你先走。”
黎芙这才在保镖的护送下进了后台，准备换身衣服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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