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又不会吃了你。”名义上的父亲嗤笑一声, 视线上下扫过林倾月,落在她腰间的碧玉平安扣上,眼睛一亮。

  果然是出息了, 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更别提她手中挽着的小小手包, 皮革的材质, 里面肯定少不了钱。

  林倾月已经低头走出几步,一只粗糙大手摁上她肩头,雪白肌肤霎时留下一个红黑相间的印子。

  “急着走什么?”男人三两步绕到她身前, 大大咧咧地堵住她去路, 贪婪地盯着平安扣看。

  一手上去就要夺下来, 林倾月皱眉, 动作比反应更快, 毫不犹豫伸手捂住,代价是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躲得快, 一扭头间掌风只擦到她侧脸,却还是非常迅速地红肿了一块, 火辣辣的誊

  但平安扣完好无损地攥在她的手心里, 平平安安。

  林倾月桃花眸圆睁, 心里一阵后怕, 以至于感受不到脸上的疼。

  受点伤在计划之内,但这个决不能被抢走。

  这是栀栀给她的, 哪怕被他碰一下, 都是玷污。

  “躲xx躲。”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骂骂咧咧地吼, “你老子穷得要讨饭, 你跟你那死鬼妈倒是逍遥快活, 有钱就该给老子点怎么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古铜色的一张脸被气红,却一点都没有羞愧的痕迹。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林倾月默默后退一步,低下头,却是坚定说:“不能给你。”

  女人挨了打,模样更加楚楚可怜,看上去娇弱无力,一巴掌就能推倒。

  最能激起男人的兽性。

  男人狠狠呸了一口:“妈的,你都是老子的,不给是吧?老子自己来拿!”

  他习惯了在家里作威作福的样子,以至于一时间忘了,林倾月早就长大了,再也不是任凭他摁着揍的小女孩了。

  接连几次都落了空,林倾月的模样却看起来越发狼狈,就连脑后发髻都有些散落,显然很快就要支撑不住的模样。

  直觉告诉他,就是现在。

  “不交出来,就别怪你爹不留情面!”男人狞笑一声,从路边沟里随手抄起半个碎了的啤酒瓶,劈头盖脸朝林倾月挥过来。

  时不时有临大学生在这里拼酒斗殴,找到趁手的工具并不奇怪。

  逆着阳光,男人手里挥舞着啤酒瓶,血红的双眼,最普通大众的长相,却切实地刻画了恶魔的模样。

  林倾月缓缓闭上双眼,如果人间有地狱,那她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其中,身上还流着恶魔的血,脏到自己都嫌弃。

  可是恶魔横行世间,而她却甚至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为什么这世界总是这么不公平。

  啤酒瓶迎面而来,她没躲,只是急速转过身去,砰的一身,脊骨几乎要被打断,大片的血红色在裙子上开出花来,疼到嘴角都发麻。

  酒瓶碎片嵌进肉里,钻心的疼,转过身去的那一刻,林倾月眼前是无边的黑暗。

  好在,她早就习惯了在无边地狱里行走,不见天日。

  于黑暗中窥见光,是为月。

  男人不姓林,随意给她取了个小花小草的名字,是妈妈给她讲解诗词歌赋,教她琴棋书画,给她用自己的姓取名字。

  林倾月,我的女儿,我这一生已然错付,愿你得在黑暗中窥见天光。

  愿你有机会离开这片罪恶的土地,摆脱这个恐怖的男人。

  愿你能够一生清清白白,平平安安。

  ……

  林倾月深吸一口气,忽略掉五脏六腑的疼,满身血污中,她盯着男人,嘴角的笑容逐渐勾起。

  她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还快,男人再一次动作之前,她拔掉了发髻上的簪子。

  长长的银簪子,尾端宽阔,尖端磨得很锋利,握在手里像是一柄小小的匕首。

  长发散落下来,沾了血污,黏在嘴角处,让她的面容一时看起来艳丽至极,像是还魂而生的女鬼。

  啤酒瓶再一次劈头盖脸袭来的时候,她手中的簪子尝到了喷薄而出的血液。

  好巧啊,随手一划,就是颈部大动脉。

  林倾月没有闭眼,但也看不清眼前模样,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一种粘稠的红色包围,黏黏糊糊的,她讨厌这种感觉,像是小山村里一直不落的夕阳。

  像是那个埋葬了无数无辜的人命运的山沟。

  她得手了,啤酒瓶也落到她的脖颈处,没来得及往前进一步,男人的面孔诡异地抽搐了两下,啤酒瓶无力脱手,砸在地上哐啷一声。

  有细小的碎片溅到她腿上,刺疼,但林倾月浑然不觉。

  她缓缓将手臂放下,红裙红得滴血,也确实在滴血,手中簪子被染成艳红色,而她的裙摆渗着血。

  诡异凄美,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她没有上前补刀,也没有做其余的动作,她只是像是吓傻了一样,一脸懵懂迷茫的神色,在原地呆呆站了半分钟,最终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和躺在地上挣扎的男人距离不过半米。

  血流成河,满目刺眼的红色,她坐在血泊里,裙摆散开,像是传说中用鲜血浇灌出来的曼陀罗花。

  艳丽至极,也可怕至极。

  血流汇聚成小溪,男人身上的血和她身上的血混到一起,她迷茫地用手指沾了沾,送到鼻尖嗅了嗅,一样的腥味。

  真奇怪,她居然和这种人流着同样的血。

  一只手握簪子握了太久,已然生疼,满身血污的女人忽然想起来什么,打开手掌看一眼,还好,平安扣干干净净地躺在手心里,不染半点尘埃。

  她想起去年的时候,在卫城待了数年,好不容易有了妈妈可能的消息,却在这时候被男人找上门来。

  她不怕自己遇险,却怕男人会对妈妈不利,所以仓皇逃窜到卫城,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她费尽心机,也只是想保护心爱的人,先是妈妈,再是栀栀。

  可是凭什么,她要小心翼翼,她要百般周全,一个不小心就是牢狱之灾。

  而这个男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尾随、骚扰,没有人能管他,因为是家务事。

  她没有错,她只是想一身清白地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

  林倾月咬着牙爬起来,一寸一寸往前,将手轻轻放到男人的鼻翼下。

  已然没了呼吸。

  她的面上终于现出了迷惘和惊恐的神色,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先是给徐路栀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再然后,拨通了报警电话。

  红裙猎猎,林倾月孤身站在河岸边,望着滔滔江水,忽然有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可是不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活着回来,去找徐路栀,去找妈妈。

  正当防卫的条件判定太严苛,如果已经做到如此,还要陷入囹圄,那她宁愿去死。

  世间事并不一定全然公正,但林倾月愿意用生命去书写公正,她并不怨可能作出判决的法官,因为他们也是有所顾忌,有所考量。

  那么这些事情,就让她这个无所牵挂的人来做吧。

  听见警笛的那一刻,林倾月仰脸望着天,终于感受到背脊上锥心刺骨的疼。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阳光不急不躁,风中有淡淡的花香。

  真希望栀栀也能看到这样的好天气。

  真希望此生还有机会看见这样好的天。

  不用畏惧随时可能出现的暴力和拐卖,干干净净走在阳光下的那天。

  ……

  徐路栀收到消息的时候猝不及防。

  她刚刚睡醒,这次午睡睡得很沉,却很乱,梦里闪闪复复,都是林倾月一身红衣的模样,哀艳至极。

  心惊之余,等醒来真的看见林倾月消息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仍然在梦里。

  林倾月发来的信息很简短,甚至还有错别字,似乎是情急之下仓皇编辑。

  她说:“栀栀,非常抱歉,但我没有错。”

  她说:“在这之前,我们分手吧,千万不要找我。”

  她说:“愿你如鸟高飞,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她说:“希望小栀栀一生得偿所愿,不染尘埃。”

  这是林倾月藏在心底的话,千言万语,诉说出来不过寥寥几句。

  她并不想分手,但她更不想拖累徐路栀。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就让她一个人在地狱血泊里沉沦,而徐路栀要干干净净,一生见不到世界黑暗的一面。

  手里沾了鲜血的林倾月,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徐路栀。

  坐上警车的时候,林倾月想,让徐路栀忘了她吧,多的是比她更好的女孩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么疯狂的渴念,渴望回到徐路栀身边,渴望再抱一抱、亲一亲她。

  她甚至有些后悔,为自己的冲动行事,或许过几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但她哪里舍得让徐路栀被他骚扰,哪怕只是经历一次也不行。

  她们都是女孩子,很难对抗世间的黑暗,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护徐路栀平安无恙。

  ……

  徐路栀的心沉了下来,她的视线落到“分手”二字上,直觉告诉她,林倾月做了些什么。

  她试图发消息回去,不出意外被拉黑了。



  徐路栀愣了一会儿,给气笑了。

  林倾月瞒着她就瞒得这样好,就连蛛丝马迹都不肯让她知道,生怕她被牵连。

  但她不知道,自己不要别的,只要她平安无恙。

  不过既然林倾月能给她发消息,就证明她还活着,并且意识清醒。

  比起最坏的结果,已经很让徐路栀宽慰。

  林倾月说,不要找她,徐路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打开电脑,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清晰显示出林倾月的定位。

  临城市临大附近的派出所。

  这个定位,来自于平安扣里面隐藏的GPS,为林倾月量身打造,只有她能打开开关。

  她怕林倾月出什么事,但结果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快。

  徐路栀头脑一空,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此刻失去了言语,甚至想不到下一步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呢?在高高的礼堂上发言时,她坦然自若;面对着年纪加起来上千岁的几名院士,她镇定坦荡。

  而面对着林倾月此刻所处,她却五脏六腑像是过了一道电。

  半晌,徐路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电脑屏幕,似乎盯着那几个字,就可以救出林倾月。

  她终究还是去做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徐路栀心口一痛,跌坐在椅子上,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自己的弱小不堪。

  平生第一次,她恨自己不是个彪形大汉。

  可是,身为女孩子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一定要付出那么多代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徐路栀不知道,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屏幕前摁了一串号码,但却迟迟没有拨出。

  她不是不能千回百转托到什么“关系”,但那样只会害了林倾月。

  姐姐想要的,是坦荡地活着,她不会喜欢这样子的特殊对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照顾。

  可是她没有错,她只是想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为什么非要一身血污才能做到?

  徐路栀的心止不住地抽痛,她好恨自己,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到。

  她的指尖停在订机票界面,但她非常清楚,去了也见不到林倾月。

  林倾月不会想一身罪孽地见她。

  徐路栀的界面停留在付款上,她看见消息的时候,就距离林倾月出事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她再也耽搁不起了。

  就在她要按下付款键的时候,屏幕上定位闪烁,变成了临城大学。

  再然后,变成了林倾月住的房子。

  徐路栀手一抖,取消了付款。

  她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定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摸脊背,满身的凉汗,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万幸,林倾月还好好的。

  她低头给林倾月发消息,仍然是拉黑状态,徐路栀有些迷茫,心想或许林倾月是忘了解除黑名单。

  不管怎样,她想尽早赶到林倾月身边去。

  只是刚这么想着,定位又一次变化,沿着一个轨迹不断往前,徐路栀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终点,是临城高铁站。

  姐姐这是又要换个城市不辞而别吗?

  徐路栀的目光晦暗不明,她想去捉住林倾月,但不确定林倾月会去哪里,就算现在赶去临城,也来不及了。

  林倾月的动作快到令她吃惊,过了一会儿,就已经显示离开临城地界。

  这是买了最近一班的票。

  徐路栀判断出,林倾月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需要离开临城,前往另一个城市。

  她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心疼。

  心疼林倾月孑然一身,独自奔赴遥不可及的梦,而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她无所不能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可以见面,已经虐完了,放心吧。

  关于法律问题不在作话中详细科普,我设计了很久,已经是近乎完美的正当防卫情节,但现实中不一定被这么判,文中是理想状态。

  请各位务必务必不要模仿,也不要跟我质疑,林倾月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完全符合正当防卫构成要件和法律规定的,只是如果在现实中有可能还是会判刑,但在理论上,她确实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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