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送给谁的?

  雨宫翠下意识回头往中间鼓起一块的床上看去, 好奇之余还是收回了眼神。他自认对太宰治近期行踪还算清楚,并未察觉到和哪位女性扯上过这么深的关系啊?

  但是,若说是突然产生了找人殉情的兴趣爱好, 因此提前备下了这个道具——将这对戒指放在秘密房间中的茶几桌面上, 离沙发这么近、盒盖又尚未合上,显然不久之前才把玩过,这份重视未免与先前的猜测不太相合。

  擅自触碰他人的私有物品终归不太好,雨宫翠克制地打量了最后一眼,到底还是没有拿起细究。

  从盒盖上印着的银色纹样来看, 似乎是法国的牌子。

  两枚指环大小仿佛、造型别致,但并未像雨宫翠印象中的戒指般其上镶嵌着小粒钻石, 就婚戒而言, 未免过于朴素了。

  没有那么隆重,更像是情侣之间为了互表真心所佩戴的对戒, 象征着一个约定。

  而太宰治,到底打算把这份约定送给谁呢?

  本来是带着旁观者的探究和揶揄心态漫不经心思索着, 但是转瞬之间筛查了周围所有人选又全部排除,剩下的只有灯下黑。

  本来还不至于想到这个可能,但是,几天前在港口的游轮之上, 青年反复触碰衣兜、说着“有重要的东西想要给你”,又在自己再次返回船上后绝口不提——

  那个“重要之物”究竟是什么,事后他也猜测过的。只不过既然太宰治没再提起, 雨宫翠就全当没发生过,只当是对方突然反悔不想送了, 他不至于斤斤计较到追着索要, 让双方都感到难堪。

  但是现在, 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雨宫翠不由自主地挺直身躯,在沙发上坐正,飞快地瞥了一眼桌面上那个表面平平无奇、但似乎下一秒就会放出只怪兽把自己嗷呜一口吞掉的小盒子,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倏地收回了视线。

  后知后觉地,有一股不知究竟为何的灼热感从后颈蔓延开来,连带耳朵和脸颊都在微微发热,让人有些心慌。

  他屏住气息,略有些狼狈地同那双戒指拉开距离,尽量把黑色小盒子排除于视线之外,连连深呼吸迫使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指尖发颤地摸出了手机。

  搜索【戒指是否代表友情】。

  只要忽略主流、刻意寻找,符合他心意的答案还是有那么一些的。然而雨宫翠并没有感觉被安慰到,在自欺欺人了一会儿之后,他心烦意乱地退出了页面,不忘把那些像是在□□裸嘲讽他的浏览记录一键删除。

  用手机抵着额头静坐了一会儿,那股令人如同芒刺在背的热意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愈演愈烈,逼着一味逃避的雨宫翠不得不选择直面。

  关于太宰治对自己所抱有的情感,他十分确定,只是纯粹的依恋之情。

  就像孩童对待能为自己带来安眠的熟悉抱枕,一只鸟对待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巢穴。

  因为习惯了后者所传递的温暖、以及随之而来的安心感,所以期望能够永远将其带在身边,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那终究并非情侣之爱。

  至多不过是心理治疗过程中所出现的“移情”罢了。

  雨宫翠有些疲惫地支着一侧脸颊,只觉得背后都出了些薄薄的细汗,因为面前这完全不在预料之内的发展而变得不安起来。

  虽然不知道在船上太宰治是因为什么改变了心意,但是如果对方一直不把戒指拿出来,他就跟着装糊涂,最多找机会做后续的心理治疗;不过,万一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被这个小盒子怼到了脸上——

  刚刚散去的热意似乎有卷土重来的架势,雨宫翠伸手捂住眼睛,认命地仰靠在沙发上,无言地哀叹了一声。

  虽然和一周目相比,自认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但是,到底是忽略了什么?

  床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某个给他人带来深切困扰而不自知的家伙,似乎快要睡醒了。

  *

  或许是因为有人守候在旁边的关系,难得进入梦乡,浅眠了些微一会儿。

  醒来之后,太宰治的气色明显好了一些。

  洗漱完毕之后和客厅中等候的秘书打了招呼,敏锐地察觉到后者相对之前在神态上的些许不自然。他看了眼桌上的戒指,心头微微一颤,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雨宫翠招呼他:“要去吃点东西吗?”

  刚刚准备开口答应,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太宰治拿出手机,低头扫过屏幕上的信息,轻轻抿了抿嘴唇。

  “你在这里等我,”他抬起头来,神态自若地回话,“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不过不麻烦,我很快就回来。”

  雨宫翠应了声好,倒也不觉得一会儿时间就能处理好的小事需要自己帮忙,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去吧,我等着你。”

  太宰治嗯了一声,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下围巾搭在小臂上。向着门口走了两步,拧动把手,在将要迈出离开的那一步时,最终还是难以自制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回望。

  陪伴在自己身边数年、已经由青涩懵懂的少年逐渐蜕变为如今模样的在意之人,正侧头出神地望着窗外,宛如一只渴望于蓝天之上展翅的飞鸟。

  到底是为了什么,停留在我身边的呢?

  像是惧怕触碰那个真实的答案,他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间的门,逃一样匆匆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待门外的声响消失之后,雨宫翠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俯瞰横滨伴着海湾的繁华市景。

  不知为何,心中弥漫着些许的不安,随着太宰治的离开,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他问系统:“现在的信任值多少了?”

  【67。】系统飞快作答,同时亲切提醒了另一位攻略对象的信任数值,【顺便,攻略对象二号还是零。】

  它要是不提,雨宫翠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家伙。

  “组合”事件平安度过,那人给的情报大多真实,虽然相处时感觉别扭,但又没有额外的动作。再加上晚宴那天简短交谈后便再没见过,在雨宫翠心中的重要程度早就径直下降,从本来就不怎么高的位置落到了只比路人稍好一点的地方。

  事后和太宰治提过政府方面曾经暗中提供过帮助,后者也不太在意,哦了一声了事。

  注意到了宿主毫不掩饰的敷衍态度,系统顿时急了,电子音波动得愈发剧烈,换成是人,想必已经带上了哭腔。

  【宿主答应过我要取得尽可能多的攻略值,重开二周目可是非常耗费能量的!如果宿主不遵守诺言,那系统就、就——】

  雨宫翠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略带好笑地接道:“就怎样?”

  系统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强有力的威胁,早就看破这家伙色厉内荏本性的雨宫翠挑挑嘴角,终于不再刺激系统,转而把态度摆正了些。

  “等到我把港口黑手党的事情处理完。”他轻轻地说,按在窗户上的那只手留下些微水汽,“……到了那时,应该就能无牵无挂地离开了吧。”

  系统虽然不情愿,但听到宿主并没有消极怠工的意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它虽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没见过太多世面,不过跟随雨宫翠这么久、看着他做出诸般努力,也对太宰治的难搞程度有了直观的了解。

  【这个分数已经不错啦,】系统真心实意地劝解太过执着的宿主,【继续努力下去效率太低,反正信任值放在那里又不会跑,还是尽快转变目标比较——】

  它话音未落,突然注意到信任值有轻微的变动,不由得停住了话头。

  67。65。62。

  怎么会突然下降这么多?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像是许多细小的水流从强弩之末的大坝中渗出、最终合而为一冲垮阻碍一样,原本只是缓慢掉落的数字宛如被什么东西惊动,以骇人的速度飞快滚动起来。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信任值下降:10点!目前剩余信任值:57点!】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信任值下降:10点!目前剩余信任值:47点!】

  ……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信任值下降:7点!目前剩余信任值:0点!】

  一声比一声更为尖锐刺耳,到了最后面,甚至错觉那些声音变为了满是危险之意的血红色。

  大脑一阵阵眩晕,扶着窗台稳住身形的同时,任由那些尖锐的警告声在耳边回响,雨宫翠不由自主地大口喘着气,让空气涌入近乎窒息的肺部,带来一阵阵火烧般的激痛。

  明知系统在这方面是不可能出错的,还是忍不住急促地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死板而尖锐的电子音。

  【信任值单次掉落超过二十,建议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前往避难!!重复,建议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前往避难!】

  将程序中的警告通知执行完毕之后,系统的声音才慢一步冒了出来。

  如果说刚刚是带着哭腔,那现在毫无疑问已经在嚎啕大哭了。相当一部分是对来之不易的数值的心疼,但对当下局面的疑惑惊恐、以及对宿主人身安全的担心也不在少数,让平日里缺乏起伏的电流声显得异常混乱。

  【系统自检完毕,没有发现异常!】

  【虽、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宿主还是快跑比较好!继续留在这里也太不安全了,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世界,前往“文豪野犬”副本避难!】

  避难?

  方才弯下腰来舒缓胸腔中的痛感,缓缓直起身来的雨宫翠望向桌上静静躺在丝绒上的两枚戒指,只觉得满是荒谬之感。

  日积月累、以心相换的信任会被瞬间摧毁,居然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吗?

  那么,之前的那些约定、那些言语,是否也随风而去,变成了无所凭依的空话?

  【如果您需要,我就不会离开。】

  【因为我相信您。】

  他像尊沉默的雕像一般在窗前伫立了一会儿,等到系统按捺不住再次出声催促,才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走的。”

  不论太宰治是出于什么缘由给他定了罪,但现在离开,毫无疑问就是坐实了那项罪名。

  如果当真发展到那个地步,想要再澄清误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对方质问一句“为什么要逃?”,就已经把雨宫翠钉在了无法辩驳的罪案上。

  时至如今,已经和系统发布的任务无关,只是他本人想要留在这里。

  他自问没做过什么不利于港/黑、抑或有愧于太宰治的事,但既然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大,想必是见到了什么自认无可动摇的证据。

  换句话说,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这是只要见上一面,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

  十指交叉坐在沙发上,心绪平复下来之后,较之平时更为冷静。六十多点的信任值毫无预兆突然归零,失望是必然的……但并不是前功尽弃的失望,而是,更为深层一些,令人觉得疲惫无力的悲哀念头。

  竟然是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啊。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始终不肯相信中午还缠着自己黏黏糊糊撒娇的青年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只是按下了那些灰色的念头,闭上眼睛等待着。

  【“既然如此,那我也会信任你”。】

  这是那个人在港口的游轮上,像是交易一般给予允诺的话语。

  即便如今已经食言——

  而雨宫翠先一步给出的诺言却依然作数。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许多人正在飞快地逼近这个房间。门在几秒之后被大力撞开,手执枪械的黑衣人不断涌入,枪口对准了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年。

  后者毫无反应,直到听到某个姗姗来迟的脚步声后,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橘发的干部停留在不远处,一手压着帽檐,正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这场景,和一周目结束时何其相似。

  而面前的中原中也,上次带人赶来救他,这次却恰恰相反。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中原中也张张嘴唇,或许是因为内心直至现在还盘旋不去的不真实感,到底还是没能开口指责些什么,只是怀揣着混杂难明的各种感情,重重地嗤了一声。

  他瞪着面前一派平静之色的雨宫翠,不乏怨气地开口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为什么不跑?”

  “‘早就知道’?”

  雨宫翠淡淡地纠正了一句,“并不是,在你们冲进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那么,中原前辈,太宰先生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中原中也不自然地压了压帽子,似乎在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感到不适。

  “……间谍之类,按照流程处置。眼下看来,会先带到地下的禁闭室看管起来吧。”

  ——也就是拷问吗。

  此前随着各式猜想而焦灼起伏的心脏终于触地,抽痛之余,弥漫开鲜明的酸涩意味。

  已经不想再多做感慨,雨宫翠瞥一眼桌面上的戒指,像是被表面反射的光芒刺到一样垂下了眼睫。

  明明知道多说也是无用,那个人既然已经下了判决,又怎么会相信罪人的话?但看着逐渐走近的中原中也,还是不受操控一般,从口中溢出了轻而微颤的呢喃。

  “让太宰先生来见我一面吧。请您转告他,我愿意跟他当面对质,关于所有的疑点。”

  而理所当然的,回答他的是中原中也沉重的摇头。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该知道这点的,”他说,“虽然已经认定了你是内鬼,但既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他又怎么敢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