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本尊的内敛,恶尸的保护方式实在是简单粗暴,简直都称得上豪横了。打他出现的第一天起,茶社上下都知道了一条新规矩,有事没事别老往谢圣身边靠,凑太近很可能会飞出去。

  蚊道人属于金鱼记性,又有根脚的习性在里面,平时见人就爱往上靠,因他长得喜气又亲人,平日大家也都没什么所谓,换作谢圣就不行了,每次蚊道人想和师爷联络一下感情,就会被打得“嗡儿”一下飞出去,一来二去实在委屈,便惨兮兮地来找谢圣诉苦:“弟子腿上这伤,到现在都没好呢!”

  一边说,蚊道人一边拿眼睛偷看站在旁边,冲着窗外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恶尸。

  谢圣也挺伤心的,不自觉地抬手揉了一下腮帮子:“师爷我也没法子呢。”

  恶尸和本尊性格一点儿不一样,半点都不庄重!还老爱动手动脚的,高兴的时候就过来挺喜欢地拨弄下他,不高兴了也过来,要么脑瓜崩伺候,要么捏腮帮子。谢圣今天早上就是嘴瓢,把恶尸当成自我,有些放肆地说了句调侃的话,被恶尸捏得腮帮子到现在还红呢。

  恶尸手背在身后,凭窗淡淡道:“你可知,三千神魔杀劫时,踏入我领地的宵小之辈,如今都身在何处了?”他如今已够仁慈。

  谢圣嘟哝:“那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您还活在旧时代呢?”

  “……”恶尸转身就探手要来捏谢圣。谢圣早有防备,立即熟练地抬手捂住脸,心说还好我脸小,看你还捏哪儿。

  谢圣心里挺横,反映到嘴上却是弱弱地:“您手下留情,轻点行不行?我还得靠嘴吃饭。”

  谢圣这手把脸蛋、额头都捂住了,恶尸瞧着谢圣因为用力而嘟起的嘴唇,本还饶有兴致地伸手想捏一下,听得谢圣这话,手指搭在谢圣嘴唇上一停顿。

  恶尸先是下意识地想,那不行,他还挺爱听谢圣胡说的,接着就察觉他们这动作好像不太合适。

  谢圣也察觉到唇上异样,浑身一个激灵,捂着眼睛的手指就分开了。

  蚊道人:“……”

  我好像不太应该存在……

  正迟疑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地开溜的时候,

  元凤拿着一卷竹简,喜上眉梢地从门外转进来:“好消——我等会再来。”

  “别别别!”谢圣正尴尬得直往外冒热气儿呢,赶紧扭开头喊住元凤,顺便很警惕地对恶尸声明,“您自个儿搭上来的,可不是我嘴送您手底下!”

  恶尸也有点心不在焉,搓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点飘忽。

  元凤狐疑地看了一圈室内的人,瞧见蚊道人也不尴不尬地站在屋里:“行吧,孔宣传来消息,说谯明山战五路巫妖将帅大捷!”

  凤一刚好演完自己那一场,下台便听闻弟子传信来社,大褂也没换,带着龙二匆匆赶来:“能否与我一观?”

  “一起看一起看。”谢圣主动伸手把凤一拉到身边,“我看鬼谷子在信中说,虽然这一战有效削弱了谯明山附近的巫族、妖族势力,但也因此,可能会更加促使那些还未下定决心的妖王倒向帝俊、太一那一边。”

  别看这信中轻描淡写,鬼谷子这可算一战成名!之前孔宣独自留守的时候,谯明山还是人人觊觎的一块肥肉呢,如今已然成为能令妖王都忌惮、甚至为此选择投靠帝俊、太一的存在。

  凤一粗略地一掸眼便心知肚明:“他想留守谯明山。”

  如今谯明山安定,那是因为巫族、妖族的准备还未至火候,不乐意节外生枝,再拉个山海茶社襄助的谯明山来趟这浑水。但等到双方厉马秣兵都准备好了,头一个要除去的,肯定就是相比较下式微的谯明山。

  蚊道人正是处于新人入门,见到谁都要巴结的阶段,赶紧拍马屁:“玄都师兄能有这样的心性、这般本事,大师伯您收的这徒弟真了不起。”

  元凤也比较得意:“这话说的,鬼谷子也在信中说了,不是他本事大,是凤一教得好。做徒弟的这一身本领,还不是跟师父学的?”

  龙二小声对谢圣嘀咕:“您现在知道了吧,之前咱们师兄弟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鬼谷子是拿他的智慧庇佑一方百姓,凤一那是用他的智慧争宠,在谢圣不知道的角落,也不知道诳他们倒霉多少回了……

  ·

  第三次讲道结束以来,洪荒各路有野心之士,都盯上了那七名手中有紫气,或他们认为肯

  定有紫气的弟子。沆瀣一气龟缩在山海茶社的三清与红云暂且不提,四人结盟,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剩下落单的三位,却是比较好欺负一点了。

  “师妹啊,你看你的道行,在师门中也非名列前茅的,你又是独身一人,比准提、接引更招眼。不如此番看完表演,就在茶社留下,你我一脉同根,总该互相扶持的。”通天站在无名山脚下,一面警惕地环视四周,一面不忘劝说女娲,“你看你,脸色多憔悴,最近被追的焦头烂额吧!听师兄一句劝,留下来。”

  通天眼珠子直转。

  他真是好心吗?也不全然,一方面确实是善心,另一方面也是在道祖身边被立规矩折腾得有点惨,心说不能就因为我们兄弟倒霉住得近,就光我们兄弟三人受罪啊!左右我也要拉点儿垫背的,大家师兄妹一块儿“享受”才公平。

  女娲哪知道通天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看伪装被识破,长叹着解除法术:“因为今天是兄长头一次登场,我才来的。我还未寻到成圣之机,哪敢闭门造车,还需得在洪荒中多多游历。这事且另说。”

  正巧老子这时下来顶通天的班了,通天便送师妹上山去,顺便活动活动站得有些乏的筋骨,一路上顺嘴和女娲聊聊天:“伏羲今天是和常曦演《口吐莲花》吧,我当时看节目单我还纳闷儿了一下,以前有新徒弟登台,谢师都爱自个儿帮忙搭一下儿的,这回怎么换常曦搭了。”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茶社了。场子其实早已开了一半儿了,伏羲和常曦的表演还在后面,内场的观众们早已落座,女娲体贴地半躬下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通天还得下去。今天茶社除了相声的场子,隔壁舞台还有其他的表演,老子做事那速度多慢啊,跟树懒似的,他得给老子搭把手去。

  再等了有两场,就轮到常曦、伏羲上台了。

  一上台,观众们就开始大笑。

  常曦一直都是捧哏,这次和伏羲搭档,逗哏了,站上台就开始小狗似的原地溜达巡视地盘,激动啊。

  伏羲也不搭话,就站在旁边看着,特别有冷眼看你笑话那意思。原本台下的笑声都消下去了,又被伏羲晾着常曦不说话,常曦几次欲言又

  止眉目传神的模样逗乐,安静了一会又哄堂大笑。

  “……”常曦实在演不下去激动了,大步走来质问伏羲,“你拉我呀!我在那儿转那么久了,你倒是拉拉我!台下说好的流程——”

  伏羲:“我看你小狗圈地盘,我怕你抬腿撒我身上。”

  女娲根本没料到,一向寡言沉默的兄长能说出这种话,造成的逗乐效果简直是双倍暴击。

  “……”常曦看看伏羲,又看看台下,表情里充满了疑惑,大家都能读懂了:“不是,这场不是我逗哏吗?按照常理,应该是我欺负你呀,你怎么还骂上我了!”

  伏羲:“那按照常理,你应该自我介绍啊。”

  “行,赖我。”常曦转头面对大家,“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常曦。这位是我这一场的搭档,伏九。”

  台下的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家都瞅出伏羲的噎死人不偿命了,特别期待伏羲下一句怎么撅常曦。

  “今天咱们上台啊,大家也看出变化了。我站外面儿,为什么呢?因为谢圣他想留我。”常曦在观众的吁声中煞有介事地神秘道,“我不打算说相声了,我最近研究出一个绝技!我打算也和旁边元凤、凤君组合一样,我自己单开个台子,我卖票去。”

  伏羲:“卖观赏罕见傻子票?”

  “去去去!”常曦拍开伏羲,“你这是不信我!我跟你说,我这个绝技了不得。我能把这么大,这么高一杯醴泉水给喝了!”

  伏羲:“是,你要是不能喝,那我们得给你下葬了。”

  “……”常曦决定当做没听见,继续往下说,“然后,我还能把它给吐出来。”

  “多新鲜,你又不是貔貅倒着长,只进不出!”伏羲话说一半,观众的笑声已经连成一片,停不下来。

  难怪不让谢圣上台和伏羲搭呢,常曦这个茶社团欺人设不变啊!

  女娲更是笑得不能自已,兄长往日和她一起时,偶尔说话也是极为沉稳包容的,这种形象上的反差更加戳中她的笑点。整场表演下来,她几乎没停过笑,眼泪都咳出来了,旁边也有比她还惨的,比如不慎岔了气的,意外被口水呛到的。还别说,谢圣这一场真是选对人了,哪怕是换他本人上来,也不一定能

  有常曦和伏羲搭得精彩。

  其实《口吐莲花》也算是一个很经典的老段子了,原本的剧情就是逗哏演骗子,欺骗捧哏,说自己会口吐莲花,中间百般戏耍捧哏,最后一口水喷在捧哏脸上,或是咽下去。在现代时,本意是为了讽刺那些迷信行骗的骗子,也是用捧哏的滑稽来提醒大家不要受骗上当,换到洪荒来,这莲花就不能是普通的莲花,改成功德金莲,其余所差不多,基本就是劝解人莫要走捷径,取巧不如踏踏实实。

  女娲笑得落泪,抬手擦去眼角泪花,心里却是一片感慨。她颇有种兄长终于成长了的感觉,同时心中更是坚定信念,自己也得加把劲,不能因为艰难险阻就缩居山海茶社,还是需得在洪荒多多游历,寻找自己的机缘。

  于是,等到伏羲、常曦结束表演,鞠躬下台时,女娲悄悄地弓着腰,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希望兄长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但愿下次再见时,我也能有所长进,令兄长也能为我骄傲!女娲拈指架云,须臾间离开了无名山。

  又往后不知几百年。

  女娲游完洪荒,毫无所获,甩开了追击她的敌人,满怀惆怅地回到自己的道场。

  还没进门,走到已经荒废的田圃之间,女娲怀中的水镜播放着兄长与谢圣合作的相声,台下观众的笑声清晰可闻。

  百年过去,女娲的心态已和刚出茶社时的踌躇满志全然不同,此时听着笑声心中苦涩,几乎落下泪来。她是又思念兄长,又觉没有颜面去茶社见面,郁闷之下,不禁颓丧地席地而坐,自地上揪出两把土来,对照着台上一颦一笑一作怪的兄长、谢圣捏起来,将满心的思念和郁闷倾注入手工中。

  从身形,到四肢,再到眉眼,女娲先做了一个有点丑的谢圣,又做了一个精致了一点的伏羲,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下来,她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叹着气将两个聊托以情怀的泥人儿放在地面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女娲万万没想到的是,刚一落地,这两个泥人就活了过来,冲着她呼唤:“母亲!”

  女娲差点没一下跪倒,谢圣和伏羲的这两个泥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话,女娲也

  来不及细想自己那方才那一刹那感悟到的造化之道,赶紧把俩人摁倒了。

  泥人接地气为人,被女娲摁倒后又剥离了生命,化回泥人去,女娲赶紧抬手拿指甲盖儿飞速地在两人脸上大刀阔斧地一阵改动。

  开玩笑,这两个一个长着兄长的脸,一个长着低配版谢师的脸,哪一个喊她母亲都不像话啊!女娲替两个泥人动完了洪荒第一场整容手术,方才又将生机渡还回去,两个泥人重获生机,天地间第一、第二个人族这才历经波折,正式诞生。

  这么一番折腾,女娲就连摸到了成圣之道的激动都被压下去不少,坐在地上心悸不已。

  还好还好,差点就成老师的母亲了,这辈份差的!

  ·

  女娲寻得造化之道,又在道场捏了好些泥人,机械性工作捏到最后难免也有些精神疲劳,恰好田圃间还有一段枯藤,女娲就伸手撅来,沾泥为鞭,振袖这么一甩,鞭上泥点落地便化为人族,有男有女,围在女娲身边起舞。

  女娲心中也是颇为喜爱,又这么造了不知多少名人族,天道降下功德,女娲立地成圣。

  圣人出世,洪荒众生灵皆是心有所感,向女娲道场的方向纳头便拜,尤其是远在山海茶社的伏羲,感应到妹子的大造化,与台上宛然一笑。

  那些还想要夺取女娲的敌人也是捶胸顿足,怎么这就成圣了,又少了一个机会。

  女娲哪里还管得那些敌人怎么懊悔,她对着自己所创的人族提点了一番,又表示未来她的这片道场就可以交给人族,随意使用,这才起身,伸手就要拿走水镜离开,赶往山海茶社与兄长分享此喜。

  人族怯生生围住女娲,眼巴巴地说:“让我们再看一会,再看一会。”

  女娲造人,那是边看相声边造的,对喜剧和快乐的喜爱,是深藏在人族心底里的。

  女娲宛如一个被孩子可怜巴巴地要求再让我玩一会手机的现代妈妈:“…………………………”

  这,可能就是谢师说的,逃不掉的儿女债吧……女娲缓缓放下了充了好多会员的水镜。

  …………

  女娲上一次来山海茶社,还被各路人士追赶的狼狈不堪,这一次再登门,身份已然截然不同。但身份再高,

  有道祖在山海茶社,女娲的姿态还是放的很端正的,更别说谢师收了她的兄长为徒,也算是在她寻求成圣的道路上,襄助良多了。

  三清看着喜笑颜开的女娲,心里可不是滋味儿。

  女娲在众弟子中实力平平,却头一个成圣了,他们呢?他们还在山海茶社给师父、师娘看大门呢。

  元始就更加心中酸涩了,他不光要看大门,还得奶孩子,看着登门的女娲忍不住道:“你既已成圣,日后可有打算?”

  女娲又能毫无顾忌地和兄长在一块了,特别高兴,而且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为徒者总该对师多进孝道。师父既然身在茶社,未回三十三天外,我自然也该在旁侍奉。另外,我还打算在三十三天外,师父道场附近也修一座娲皇宫,距离师父道场近些,以后也方便我时时拜见师父,替师父打扫打扫紫霄宫。”

  早在头一次听道之前,女娲和兄长畅想未来时还曾忧虑过呢,成为圣人后只怕不能时时得见,圣人多半得蛰居三十三天外的。但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以师父的居住规律,女娲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放下心啦!

  说起来,她想在紫霄宫附近建娲皇宫的想法,也是来山海茶社后才有的呢!她是觉得如果能把道场建在老祖的道场隔壁,那就跟在茶社里一样,大家互相挨着,特别有一家人的感觉。女娲还是蛮感性的,对这种家的感觉已经向往很久了,如今当真成圣,自然想要让梦想成真。

  元始等三兄弟,纷纷把眼睛瞪大了,下意识地猛地回头,往恶尸那儿看,就见恶尸正伸手在谢师脑后不知做些什么,顺便地抬头冲着女娲投来欣赏、认可的眼神。

  通天不由自主地都摇起头了:别啊,他们还指望着成圣之后各辟道场,远离师父,被女娲这么一带头,他们岂不是成圣之后也躲不过规矩……!

  谢圣僵硬地坐在原地,被恶尸轻轻摸脑壳摸得头皮直发麻,他又不知道恶尸最近的不正常是因为什么,想起之前恶尸说过的如何对付三千神魔的手段,只觉得自己肩膀上下一刻就要空落落的了,特别憔悴地问恶尸:“能透露一下本尊什么时候消气儿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