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清和祁九分手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轰轰烈烈,只是出于毫无道理的原因,他们结束了六年的感情。

  就在晏时清准备求婚的那一晚,就在他们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前夕。

  祁九意外地平静,倒不如说他接受的时间被拉长,还没意识到这个自己这个举动会带来什么变动。

  况且,祁九根本不知道晏时清爱不爱他,或者说爱没爱过他。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晏时清心里到底算什么,晏时清到底怎么看待这段感情。

  但对方从没给过自己答案,也没说过一句喜欢,祁九无从得知,也再无机会晓得了。

  祁九的大多东西已经搬离了别墅,留下的也就只剩一些丢掉也不可惜的东西。

  那晚晏时清把他送回公司叠墅,祁九敏锐地感觉到晏时清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所有隐约的期盼成了自作多情,难得体面的场合,祁九谨慎地避免所有难堪。

  当初他猝不及防地闯进晏时清的生活,现在选择规规矩矩地退出。

  他下了车,一直往前,不想回头。

  晏时清开了远光灯一直照着他,将他勾勒出一层白边,把影子拉长扭曲。

  祁九藏进拐角前还是没忍住侧过脸,却发觉光太刺眼了,他根本看不见晏时清的表情。

  ——这样是对的,只有这样是正确的。

  祁九深吸一口气,突然往前面跑起来。

  他疯狂地往前,想要甩掉所有,背离痛苦,躲回一个能藏身的安全屋。

  优柔寡断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回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祁九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哽咽,一心想要冲回住所。

  你不是都试过了吗,你的心软只会造就悲剧,你应该一开始就清楚,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祁九跑着,祈祷着,想要房子里没人,不会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窘态。

  你和他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壁,你们谁都击不破,谁都说服不了谁。

  祁九又想,要是有人在就好了,什么人都行,我跑过去不用让他安慰我或者拥抱我,只有我能看见有人在就可以。

  他一直跑着,跑到眼前发黑,打开大门——

  里面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大家都去过年了,不知道最后离开的人是谁,忘了关灯。

  祁九站在原地发愣。

  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挺蠢的,笑着晃晃脑袋,慢慢关上门。

  奔跑带来了疲惫才翻滚着上头,祁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已经没有力气,不足以再支撑站立。

  他靠着防盗门,迟钝地滑下,并不尝试去阻止身体的颤抖。

  他用十分钟缓和自己的狼狈,再用十分钟让大脑滞空,然后踉跄起身,去打开了电视。

  要看春晚的相声,声音调到最大,毛毯要颜色深一点的,一直裹住脚掌,拖到地上脏掉也不明显。

  不想开暖气,转了亮亮的小电炉,再开一点点窗。

  外面没有种腊梅,只有冷空气卷着粉尘的味道,把手指都吹得冰凉。

  祁九哈着气,去煮了一碗桂花酒酿。

  等到水咕噜冒气泡,酒酿在锅里散开,祁九拿出了两个碗。

  他控制不住潜意识的动作,对着两个亮堂堂的白瓷碗呆滞了很久,然后伸手抓了抓腺体。

  祁九没把碗放回去,狼狈地端起两碗酒酿,缩进了电视前的小沙发里。

  分手的第四天过去,晏时清发觉自己有点讨厌回家。

  他以前有多向往,现在就有多厌恶。

  他有意识让自己忙起来,逃避现实,在麻木的神经中消耗自己。

  他像个不停轴的陀螺,商务代言全部接满,消耗掉自己全部精力,不要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晏时清失败了,他没办法不去想。

  祁九在他每个呼吸的间隙,在眨眼的空档,在躲不开的夜晚。

  晏时清开始无止境地休眠。

  他注意到这个事情,很快去找了医生,定期去取精神类药物。

  吃得太多,身体竟然会产生一定的抗药性,医生没有办法,只好皱着眉头,给他拿了效果更强、副作用也更大的药物。

  “你的状况其实有点危险,没到特殊时候不要吃这种药,我给你开得不多,但是你注意不能三两天就吃完,对精神伤害很大的。”

  晏时清答应了。

  直到他分手后的第一次易感期到来。

  这次易感期猛烈而痛苦,像用利斧劈开血肉,把灵魂应撕成两半再蹂躏成团,以人类极限告知生不如死的字面含义。

  晏时清往自己的腺体注射了大量的抑制剂,但并没有太大效果。

  他还是觉得难过,头痛欲裂,连吸进氧气都觉得胸口要炸开。

  没有用处,衣柜里还剩下祁九高中时期的校服,晏时清钻进去抱住,企图得到一丝慰藉。

  *

  ——没有用处。

  床头是他们在游乐场拍的两张照片,祁九都没有带走。

  晏时清也有那枚祁九当时送给他的娃娃,他这些年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但也已经不喜欢了。

  没有用处,那上面早就没有祁九的味道。

  他想去抱祁九,但是身边什么都没有,连枕头上的柚子花香都快吹淡了。

  没、有、用、处。

  晏时清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药,医生让他一个月用完的药被他一次性全部吞掉,用累加起来的药性捱过寂寞和痛楚。

  他的意识模糊,汗水浸润衣服,混沌间想起周青先告诉他的祁九近况。

  “祁九最近有准备发新歌哦。”

  喝水。

  “他们团接下来的活动好像就一个团综和一场live。”

  吃药。

  “啊呀,他好像受邀了去一个炒cp的综艺,这么重的工业糖精都接,他们经纪人是想赚钱想疯了估计。”

  好苦。

  “他助理好像跟他有点矛盾,人还没辞职呢就到处投简历。”

  药也好苦。

  “他好像签了哪个直播平台,挺好的,至少有固定流量。”

  睡不着。

  “听他经纪人说,好像祁九都不在叠栋住了,自己去找了房子。”

  ——好痛苦。

  晏时清飘散的灵魂骤地收住,迷茫的思绪突然有了落脚点。

  他想,是不是这个房子还不够大、不够好。

  如果我给祁九买片地,包个岛,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是不是还会——

  他的意识到此为止。

  等到再清醒时,晏时清头重脚轻,且像是有巨石顶在头顶,沉重又压抑。

  他眼里看不清东西,但视野却比以前要宽一点。

  晏时清头昏脑涨,视线下移,才看见自己的手不是原本的样子。

  这或许都不能被称作手。

  这种毛茸茸的、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在通俗意义上,应该被叫做爪子。

  晏时清愣住了。

  他身体确实变得轻盈,但动作却很迟缓,一步一顿地,挪向镜子。

  他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成了一只兔子。

  雪白的、纯洁的兔子,像死去的那只,有着松软绵密的绒毛,和宝石一样猩红的眼睛。

  兔子的耳朵垂着,晏时清歪头,镜子里的兔子跟着歪头,晏时清挥手,兔子的爪子晃过虚空。

  晏时清勾起嘴角,镜子里的兔子也露出渗人的微笑。

  或许是精神药物的原因,晏时清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第一反应却不觉得害怕。

  他的内心在颤抖,带着奇怪的情绪,终于想起来自己埋掉兔子那天脑子里是什么念头。

  那天太阳耀眼,和尸体一样阴暗的想法被埋进土里。

  在某个冬日的早晨,在紫外线的照射下,翻出草根,暴露虫蛇,又浮现在朗朗白日。

  ——祁九喜欢那只兔子。

  祁九会对那只兔子予以无条件的宠爱,报以永恒的爱意。

  那只兔子会讨他欢心,会被原谅,会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切,会有无限的机会让祁九爱它。

  盛夏的味道裹着记忆而来,晏时清记得自己冰凉指尖触上嘴角,记得自己面上应该没有任何波澜。

  但是他记得自己内心深处,涌上大脑的并非痛苦或是怜悯,更倾向于、久旱逢甘霖的开心。

  真好。

  当时的他和现在的他都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取代掉它了。

  晏时清伸手去碰镜子反射出的模样,把自己头部的轮廓都勾勒出来。

  我比兔子更好,我比兔子爱他更久,比兔子更知道怎么拥有他。

  我取代这只兔子,那我是不是就能独享他的爱意,霸占他的情绪,能有足够的优势,让他爱我。

  我把什么都改过,不再犯任何过错,他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分开。

  那我是不是就还能拥有他抱紧他独占他得到我朝思暮想的爱彻心扉的、我的祁九。

  祁九。

  晏时清已经被药物侵蚀的大脑,变得像低等动物一样直白。

  他挨上镜子,让自己的额头和兔子贴在一起。

  晏时清说:

  “他应该会爱现在的我吧。”

  下一章就是现实啦~两个儿子都需要一点机会成长,不会太多刀子,最多最多是在甜里混一点点酸酸,祝大家看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