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族一样, 蚩尤人也是在长久的厮杀与战斗中淬炼出了一身强劲的骨骼和一套狠辣的刀法。但不同的是, 狼族的刀法偏重于力量, 一刀斩下去可劈山断路, 排山倒海, 刀锋带起的最后一丝尾韵亦能有千钟齐响的效果, 蚩尤人的刀法却偏速度与变化,招式无常, 诡谲莫测, 与对手之间的适应能力极强。

  这几乎是以写意著称与世的青丘刀法的天然克星。与剑相比, 刀本就偏拙偏重,长灵本身灵力不足, 并不适合用刀作为武器,也没有练刀的身体条件, 所以刀于长灵而言,更多时候仅是用来把灵力转化为杀伤力的工具而已, 因为刀锋比剑锋更加简单粗暴有打击力。在解开禁制、灵力全开的情况下, 断水可以轻易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所以即使是面对仇烨与青狼部数千铁骑, 长灵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临危不乱。

  但蚩尤刀法的诡谲莫测与过于快的速度, 极大的限制了长灵运转灵力的节奏。节奏一乱, “四两拨千斤”便成了“以卵击石”,没多大会儿功夫,长灵便挨了数刀。

  逐野显然发现了长灵的这个弱点,越发戏耍猎物似的, 并不下重手,一会儿割开长灵斗篷一角,一会儿割开长灵袖口,一会儿又割开长灵下摆,涂描颜色似的,在少年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叮——

  林间会荡起一声悦耳的铃音。

  逐野顿时意识到,那来自少年颈间的血玉项圈,登时神魂一摇,刀锋越发咄咄逼人的斩向长灵头上幕离。

  长灵向后一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度避开刀锋,同时一刀斩向逐野腿部。逐野猝不及防挨了一刀,膝盖顿时血流如注。

  逐野舔了舔唇角,眼底流露出几分类似于野兽闻到血腥味儿的危险气息,手中刀锋再度以一个诡谲的角度斜切向幕离。

  幕离上的轻纱被割裂一角,飘落在一旁的荆棘枝上,长灵连退几步,扶刀站稳,指间血流慢慢沿刀柄淌流而下,将幽蓝如秋水的刀刃染成妖异的暗红色。

  逐野隔着被破坏的幕离一角,贪婪的欣赏着少年如墨乌发,及倔强而可怜的战损模样,仿佛在看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呲牙笑道:“不听话的小猎物,可是要吃苦头的哦。”

  长灵提刀转身,倏地化作灵狐模样,往密林更深处蹿去。

  逐野显然很乐意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笑了笑,立刻紧跟而上。灵狐小小一团,有树木草丛遮掩,左突右闪,敏捷如闪电,很快便逃脱了逐野视线范围。逐野也不惊慌,将刀往腰间一别,双手十指按住太阳穴,气场全开,使出“探灵术”,一边矫健在林木间腾转挪移,一边用灵识追踪长灵的身影。

  不多时,目标便被牢牢锁定。

  逐野一喜,飞身落到紧邻山涧的一处天然温泉里。温泉水汽蒸腾,朦朦胧胧的勾勒出躲藏在其中的少年身影。

  逐野迫不及待的淌着水流往温泉与山洞相接的地方而去,眼瞧着就要靠近目标,原本歪着脑袋蹲坐在石头上的小狐狸却又突然不见了踪影。逐野急得四下搜寻,发现小狐狸正端端正正的蹲坐在另一块石头上。逐野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又紧忙转变方向,往那块石头而去,等快到时,同样的怪事又发生了,转头一看,小狐狸果然又换了位置,依旧是同样的姿势蹲着。

  逐野至此方隐约察觉到不对,等他醒悟过来想转身折返时,骤然发现,视线早已被蒸腾的雾气遮蔽,因为方才一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他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除了回响在耳边的潺潺水声,他连重新找路都做不到。这狡诈的小尤物!逐野气得牙根发痒,正要抽刀出来,一丝轻微到极致的凉意突然微风般掠过耳畔。

  这是——

  逐野猝然睁大眼,寒意由炸起的头皮直浸到骨髓里,然而为时已晚,断水刀锋犹如割风利刃,快准狠的切入他颈部,眨眼功夫已切白菜似的,将他整颗头颅都切了下来。

  血线喷溅成长长一道血柱,将半面山壁都染作红色,雾气里弥漫起厚重的血腥味儿,失去了头颅的孔武身躯直直矗立了好一会儿,轰然落入水中。

  长灵被溅了一身的水珠与血点,斗篷连同里面的绸袍全部湿透,收回刀,扶着刀柄喘息片刻,方果断转身,淌着水往温泉外而去。

  越来越多的血流从青袖间淌落,一滴滴没入地面,无数细小裂口在看不见的肌肤上裂开,长灵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事情还没有做完,他不能现在倒下。

  长灵咬牙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许多早已模糊的记忆与画面忽然回光返照般清晰了起来,一会儿是母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纠正他错字的场景,一会儿是他偷偷溜进首阳殿,无意翻出的那件软月灵甲,以及灵甲上用狐族秘术刻着的他的生辰八字。他兴冲冲的跑回殿里,把这件事告诉母后,母后说:那是你父王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等他下次出征回来,一定会在生辰宴上亲自送给你的,长灵要乖乖的,装作不知道,这样你父王才有成就感。他连连点头,遵照母后的嘱咐,装作不知道,乖乖的等着自己的礼物。只是他最终没能等来自己的生辰宴,也没能等来自己的生辰礼物,只等来了那个人冷漠如霜的身影和同样冷漠的声音:“你是狐族少主,这是你必须承受的责任。”

  他的责任。

  长灵拖着刀,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艰难的往前走,天空逐渐旋转,飞鸟枝叶逐渐幻化成模糊的一团,像琉璃灯里的光影一样,交织变幻,最终重叠在一起。

  长灵终是有些支持不住,缓了缓神,暂时扶着刀,靠坐在一颗大树下。

  不知名的枭鸟在林间发出磔磔怪鸣,仿佛在驱赶着下面的侵入者,守卫自己的地盘。长灵从灵囊里取出一把灵果,往半空一撒,一大群枭鸟立刻从树梢木叶间蹿出,一拥而上,抢夺美味可口的食物。

  长灵嘴角一挑,把刀搁在膝上,自己也拿着一枚灵果啃了起来。

  踏。踏。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异样的蹄声由远及近,从林木深处走了过来,像是某种猛兽散步时发出的声响。

  原本抢夺食物的枭鸟立刻怪叫着轰然而散,应是感知到了某种极可怕的存在。

  长灵视线还有些模糊,不由有些奇怪,这怪兽虽然蹄声沉而重,但明明是悠然踱步的状态,并不像是出来觅食,怎么这些鸟吓成这样。

  正想着,面前的地面忽然震荡了下。

  猛兽停下了。

  许是感受到了大限将至,长灵破天荒的没有恐惧,不紧不慢的啃完一半的灵果,把剩下的一半搁到掌心,递了出去。

  “你也要吃么,抱歉,只剩这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