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棠月离开, 长灵便披上斗篷, 带着石头往太医院。

  明源恰好端着新取的饭食过来, 见状道:“少主要出门?”

  长灵点头:“我有些灵草种植方面的问题想请教太医院的张医官。”

  明源知道那是经常来惠风殿给小狐狸看诊的医官, 只能道:“少主早去早回。”

  沿路果然有不少内侍在用铜盆烧药草, 烟雾熏得到处都是。

  长灵到了太医院, 守门内侍惊讶的望着这个陌生少年:“请问贵人是?”

  长灵乖巧答道:“我来找张远桥张医官。”

  内侍瞬间感觉眼睛被星星晃了下, 呆了呆, 忙道:“好, 奴才这就去通报。”

  张远桥正挽着袖子,和几个年轻医官在分拣灵草,以及……骂人,起因是一个年轻医官因为粗心将两种外形极相似但功效截然相反的药草分拣到了一起,大大触了院首大人的逆鳞。

  “粗心粗心粗心, 就知道找借口,这是粗心吗,这是杀人!”

  听到医童传话, 张院首震天响的痛骂声戛然而止, 清了清嗓子,几乎是和蔼道:“快请少主进来。”

  ??

  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年轻医官们对望一眼, 都有些怀疑人生。

  少主?不就是那个被新君从青丘带回宫里来的小狐狸么?小狐狸什么时候和院首大人搅和在一起了?看起来还很熟的样子。更重要的事,院首大人这一副和蔼的老父亲面孔是怎么个情况。

  长灵于是顶着十几双探究的眼睛走了进来。

  长灵已经习惯了各类窥探目光, 并不当回事,走到那些堆积了半个院子的药草前,问:“大人是在准备驱疫药草么?”

  “是呀。”

  张远桥搓搓手, 忍住掀开斗篷摸摸小狐狸耳朵的冲动,转为拍掉身上的草叶灰尘,道:“我这里乱糟糟的,也没什么好茶招待少主,少主可介意尝尝老夫新制的药茶?”

  长灵欣然接受。

  一直等药童奉上茶,那边一老一少已经坐在院中石墩上开始品茶了,还蹲在地上的年轻医官们依旧有些怔愣,毕竟……小狐狸实在是生的太过精致漂亮了,尤其那双乌眸,晶亮如同星子宝石一般,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果然是灵气充沛的青丘才能养出来的。

  难怪君上不舍得杀。

  “少主能猜出这是什么药茶吗?”

  张远桥用考校自家小孙子功课的语气,暗戳戳而不掩期待的问道。

  长灵说了几种药草的名字。

  张远桥越听眼神越亮,抚须赞叹道:“一字不差,尤其是那味朱雀草,少主是第一个猜出来的。”

  “老夫听说值日的同僚说少主昨夜突发急病,很严重的样子,现在可好些了?”

  长灵点头。

  张远桥忍不住在心里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多半又是水土不服。

  长灵望着那些堆积成山的药草问:“城郊的瘟疫很严重么?”

  提起此事,张远桥叹息道:“前些年几乎年年开春都要有这么一回,自从君上下令疏通护城河沿线的大小支流后,倒很久没发生过疫情了,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又闹起来了。多半是下面的官员懒怠公务。”

  “护城河?”

  “是啊,现在奴隶场那边是直接引护城河的支流作饮用水与锻造用水,每年入春河面的冰一化,难免会带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督官都会提前投放一些解毒的草药到井里去。今年太医院也按时送了药草过去,不知怎么竟没防住。不过问题也不大,医官们已经去看过去,就是普通的瘟疫,吃几副药方就能治住,现下最重要的是彻底封锁住奴隶场,不让疫情蔓延出去。”

  吃完茶,长灵主动提出留下来帮忙分拣药草。

  张远桥虽然一万个求之不得,可还是选择推辞:“少主病还未痊愈,怎能做这等耗费体力的活儿。若给君上知道,恐怕会责怪老臣。”

  长灵坚持道:“不会的,大人也说了,晒晒太阳,多运动一下,更有利于恢复。”

  等忙完回到惠风殿已是天黑。

  明源正指挥宫人准备晚膳,看见长灵,松口气,忙迎上去道:“少主总算回来了。”

  长灵见殿里亮着灯,便知道昭炎过来了,于是让石头先去用饭,自己进去了。

  昭炎正坐在案后翻看一件类似于密报的文件,旁边恭敬立着一道人影,不是阴烛,而是一个通身隐在黑甲里的卫士。

  昭炎一摆手,卫士无声隐去踪迹。是个擅于藏息的高阶修士。

  长灵当做没看见,摘了斗篷,依旧在案侧坐下,自觉的拿起工具研起磨来。

  “是夜枭。”

  昭炎忽然道。

  长灵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点头,后知后觉的“哦”了声。

  “北境那边出了点乱子,我需要亲自去一趟,明日一早就出发。”

  昭炎又道。

  长灵:“哦。”

  这算什么反应。

  昭炎终于忍不住一挑眉,将密报往案上一扣,直接把人捞到腿上,不爽道:“本君要出远门,你就没一点表示?”

  长灵顺势抱住他腰,仰起头,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夫君,我又想要了。”

  昭炎:“……”

  这小东西,铁了心要逼疯他么。

  “不行。”

  昭炎喉结滚了滚,义正言辞的拒绝,并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小东西雪白颈间挪开。

  长灵不高兴的问:“为什么?”

  语气认真又较劲。

  昭炎感觉再这样下去心里那根名为“坐怀不乱”的弦立刻就要崩了,于是把人放回案侧,严肃道:“先吃饭。你胃里有炎症,必须按时吃饭,别老想不正经的事。”

  长灵立刻道:“那吃完是不是可以要?”

  昭炎:“……”

  昭炎头皮发麻:“先吃。”

  长灵眼睛立刻像燃起簇火苗,亮了起来。

  昭炎不由失笑。

  这小东西,最近是怎么了,这样依恋他,黏他。他不信这些可以装出来演出来,他从苦寒境出来的那日,便坚信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可以随心掌控任何想要掌控的人与事。那个人带给他的一切创伤和挫败,他都要一点不剩从这个小东西身上找回来。

  ——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要让他看到,一双狼族的眼睛,并不能代表什么。

  思及此,昭炎眼底又有血丝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因为要照顾到长灵的肠胃,晚膳都软烂可口的食物,长灵捡着吃了几样,又喝了小半碗粥,等昭炎也吃的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道:“现在可以了吗?”

  那根弦轰然而断。

  昭炎踢开桌案,直接将人拦腰一扛,大步往床帐内走去。

  两人一个有满腔堆积又无处诉说的情绪发泄,一个前所未有的迎合,一直到后半夜殿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帐内动静才歇止。

  “还要。”

  长灵在昭炎肩头狠狠咬了口,执拗的道。

  昭炎偾张的肌肉线条上布满密密汗珠,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畅快而淋漓,闻言,他垂下眼,屈指弹了弹怀中小东西的额头,笑道:“生着病不许胡闹。”

  长灵懒洋洋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同时拿脚尖搔了搔他腿,眼尾轻轻一翘,道:“君上,你不行呀。”

  昭炎脑中轰得一声,好不容易冷却些的血液如滚油遇到荒火,腾得再度烧了起来。

  浓烈的潮热气息再度蔓延起来,几乎将雨声盖过,长灵仰起后颈,发出灵狐特有的嗷呜声,手指紧扣住昭炎的背,再度张口咬住了他肩头结实的肌肉。

  两人都全心沉沦在这雨夜激烈的快意之中,撕咬着,宣泄着,任由大脑一片空白,只跟随着身体与灵魂最本能的冲动作为。

  完事后,长灵依旧紧抱着昭炎的腰,蜷在昭炎怀里不肯出来。

  昭炎低头吻了下小东西汗涔涔的额头,笑道:“先松手,本君去拿个东西。”

  长灵摇头不肯。

  昭炎柔声道:“听话。”

  长灵瞅他一眼,终是不大情愿的松开手,迅速拉过来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昭炎无声勾了勾唇角,披衣下床,擎着盏灯往屏风后走了。

  那是书阁方向。

  长灵掀开衾被一角望了眼,等昭炎身影一消失,立刻爬了出来,趿着鞋子到衣架前,在那些衣物里摸索起来。

  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令牌之类的东西。

  难道他根本不随身带着那玩意儿?可看君夫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个贴身物件。

  长灵不敢多滞留,只能又躺了回来。

  没多大会儿,昭炎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

  见小东西隔着被角偷看,昭炎笑道:“好了,别装睡了。”

  长灵露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盒子,问:“这是什么?”

  昭炎把烛台放下,眼尾一挑,半真半假道:“自然是能让你更好的伺候本君的宝贝。”

  长灵脸色一变,立刻又拉起被子,不想理他。

  昭炎大笑声,不由分说把被子扯开,自己也钻了进去,一手将盒子塞到长灵怀里,一手拨弄着小东西毛绒绒的狐耳道:“真是宝贝,你不要本君可要收回了。”

  长灵将信将疑的瞅他一眼,又瞅了眼那盒子,刚要打开,昭炎却按住道:“现在先不要看,等天亮了本君走了再看。”

  长灵想了想,便从善如流的把盒子先放在了一边。

  昭炎显然满意他乖巧,无声一笑,道:“陪本君说说话好不好?”

  长灵点头,习惯性抱住他腰,闷声问:“说什么?”

  “本君也不知道。不如,你来问,本君来说,随便聊聊。”顿了顿,他特意补充道:“就像普通百姓家夫妻间闲话家常一样,不带任何目的也不必有任何顾忌的。”

  长灵于是问:“你为什么喜欢喝八珍汤?”

  青丘有名的汤品有很多,八珍汤是出了名的清淡,主打一个“鲜”字,而且并不是什么有名的汤水,和喜欢重用调料的狼族人口味也不符合。这个问题长灵困惑了很久。

  昭炎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幼时经常见本君母亲做给本君的弟弟喝,便想着应该味道不错。”

  长灵倒是隐约有些猜测,但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再深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长灵抬起头,再度瞅他一眼:“尝了之后呢?”

  昭炎嘴角一勾,挑眉道:“除了没放盐,其他都还不错,有的人还是更适合做乌鸡汤。”

  长灵:“……”

  长灵坚持道:“我乌龟汤做的更好。”

  昭炎意味深长道:“本君倒没事,就怕有人吃不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着,长灵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时,殿外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而身边已经空了。

  长灵想起来,昭炎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去北境的路上了。

  下雨?

  长灵忽然想到什么,眉心一跳。

  石头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见小少主已经起来穿好衣袍,连斗篷都披上了,不由惊讶道:“少主要出门?”

  长灵点头,让石头去取伞。

  两人直接到了太医院,守门的内侍还记得长灵,躬身行过礼,道:“少主是来找张院首的吗?实在不巧,昨夜突然下暴雨,护城河水暴涨,城郊瘟疫恐怕有泛滥的趋势,一大早,院首就带着诸位医官去查看情况了。”

  长灵心微微一沉。

  从褚云枫失踪到城郊爆发瘟疫,再到今日瘟疫因暴雨失控,一切都太巧合了。

  回到惠风殿,长灵先和石头吃了早膳,便吩咐石头:“收拾东西吧。”

  石头一愣:“收、收拾?”

  长灵点头,望着殿外朦胧雨幕,道:“只带干粮和换洗衣物就可以,剩下的直接烧了。”

  “是。”

  石头意识到事情不寻常,立刻领命去办。

  他们从青丘过来时就没带什么累赘物品,收拾起来倒也快。长灵裹着被子坐在南窗下看雨,正出神,听石头在后面问:“少主,这个需要带走么?”

  长灵扭头一看,是昭炎昨夜塞给他的那个紫檀木盒子。

  他对灵器珍宝没什么兴趣,因而几乎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想了想,从石头手里接了过来。

  盒子沉甸甸的,用封印术封着口。

  里面究竟装的什么宝贝,长灵并不好奇。长灵只是有点奇怪,昭炎为什么非要故弄玄虚的嘱咐一定要等他离开之后才能打开。

  长灵把盒子搁到案上,盯了片刻,终是好奇多于困惑的打开了盒盖。

  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却一下愣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方印,印下压着一份金色宝册和一块月牙形的令牌。长灵拿起印,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字:少君宝印。

  “少主怎么了?”

  石头收拾完回来,见小少主垂目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呆住一般,久久不动,大为诧异。

  在他印象里,小少主向来聪明睿智,临危不惧,处事不惊,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不过分,还从未出现过这样失态的情况。

  长灵没吭声,好久,沉默的合上了盒子。

  这时,一个陌生内侍的声音也恰好在殿外响起:“长灵少主。”

  来人身穿云白服饰,是北宫装束,但之前从未来惠风殿行走过。

  “君夫人问,少主可取到东西了?”

  长灵点头。

  来人满意一笑,道:“君夫人说,半个时辰之后,他在北宫的佛室里等着少主,请少主务必将东西带好。”

  长灵环顾一圈,并不见明源等人踪迹,点了下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