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富说是要缓两天，还真就缓了两天。
自那天我们从桥头公园回来后，他就一直渺无音讯。我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不回，给他打电话手机也一直是关机状态。期间我还联系过慈弈一次，想问问慈弈知道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是死是活。慈弈表示他也联系不上海富，还想找我问问来着。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海富才从神隐的状态脱离，主动联系我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既没有回我在微信上的留言，也没有给我回拨电话。反而是去了书店上门找我。只可惜，我当时因为书店货源出了问题，出去办事情去了。还是当天晚上我回书店的时候吴欢提了一嘴，我才知道他来过。
“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啊？”我纳闷道。
“说是手机坏了。”吴欢说，“下午他来的那阵，我说我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他过来了。结果他拒绝了，说不打扰你工作。既然你不在，他就先去修手机，等晚上再联系你。”
我说我知道了，吴欢耸了耸肩下班走了。我关了店，走到柜台的位置，给海富拨电话。
海富这次倒是很痛快地就接了电话，他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听着中气还挺足的。我的心也稍稍安了下来。
“你这两天上哪去了？”我问他，“电话也打不通。”
海富说，那天在桥头公园，从船上下去的时候他被水鬼的阴气给冲了一下，回来后的头一天给自己驱了个邪，第二天昏睡了一整天。他的手机那天晚上也给丢了，今天才有空去再买一支。
我问他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犹豫了一下，问我记不记得吴阳的妻子叫什么。
这个我记得，他老婆叫姚洁——他问这个干什么？我有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倒也没别的事。海富叹了口气，跟我说，“那天在夜航船上问水鬼话，除了慈弈要打听‘独’以外，我还问了问吴阳那个老丈人，姚成辉。”
姚成辉，我记得这个人。他之前假扮沈东庭找上我们，骗我们去下河沟村。海富似乎对他很是忌惮，还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调查这个人。
“那你问到什么了？”我问他。
“我一直有这个怀疑，我觉得这个姚成辉有可能就是慈弈师兄的师父。”海富琢磨了一会儿，慎重地说：“当年黑水圈子里开展了对山的调查活动，姚平的师父道虚真人和严家时任的家族长关系很好，他们师徒两个常跟着严家人一起活动，吃住也都在严家。姚平还娶了当时家族长的女儿严秋。但是后来不知道发什么，这个道虚真人忽然失踪了。”
“有人说是他是被山吓破胆自己跑了，把入赘严家的小徒弟姚平一个人丢在了黑水；有人说他是被严家人暗害折在山里了。但是我爷爷说，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离开黑水的，当年他从海家拿走了一些事关阴差的东西，他一定还留在黑水寻求破局之道。”
“那天晚上我问那个水鬼，问它见没见过姚成辉，又给它看了姚成辉的影像。它告诉我，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位道虚真人。”海富说到这里顿了顿，“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张耶，他是冲着你来的，你当年经历的那些事情，很有可能就是道虚一手布置的……我之前就在好奇了。你们那群连鬼都没见过的同学，怎么可能想出那么阴损的招数？黑水七中附近的阴气是很浓郁，但也不会只针对一个班的学生祸害。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是故意让你成为阴差的，他要利用你重新打开黑水七中那处阴门！”
耳边是海富的声音，我盯着书店的天花板，脸上的表情大概除了“呆滞”外再无其他。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大脑也凝固了——海富在说什么？他说我身上发生的惨剧是一个人刻意布置的？我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放幻灯片，吴阳的脸、蓝育月的脸……一张张高中同学的脸在我眼前回放，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意思？那盆火在我身上燃烧时的疼痛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些恐怖的面孔时时在午夜回放。我感觉不甘心，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深深无力感……
如果不是海富，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站了多长时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而卷帘门外传来哐哐的砸门声。
我走过去打开了店门，海富正站在我的门外，他扶着门，稍微有点喘气。
“你刚刚忽然挂电话了，我再打过来就是关机了。我有点不放心你。”他喘着粗气对我说。
我抽了抽嘴角，把手机给他看：“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剩10%了。关机了已经。”
我侧身把他让进店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他给了我一根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根烟点燃的。我看见烟前端的火星在晃，我不知道是火在晃，还是我拿烟的手在晃。
“张耶。”我听见海富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影响很大，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很难听进去。但现实是你已经和阴差融合了，而且融合了将近十年了。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十年前你没有死在那场灵异事件里面。还活着就代表我们还有本钱去想办法。你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保住你。”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张了张嘴，问他。
“道虚把一切尾巴都收拾的很利索。”海富叹了口气，“我最近去查，在吴阳死后，他的妻子抛售了所有持有的兴阳实业股份，带着孩子出国了。而兴阳实业内部很快就发生了股份改组。一些老的股东撤资了，引进了一批新的股东。一些高管离职了，还有些员工干脆就像那个武力一样消失了。我们完全无从查起。”
敌暗我明，这种状态并不好受。
我皱了皱眉头，勉强清理了一下一片浆糊的大脑：“那你是想……引蛇出洞？”
“是的。”他点点头，“结合道虚真人在兴阳温泉度假村的所为：他在蒿楼山上设计了一个由山髓组成的大阵，引起山的暴动。他或许是想利用山的力量刺激你身上阴差的力量。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阴差。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失败了，他就会像选中你一样再选另外的人选，让那个人和阴差的力量融合。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他会动用各种资源放鬼来骚扰你。”
“这样，与其我们被动地挨道虚真人的毒打。不如我带着你先掌握自保的技能，我们得首先保证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被道虚放过来的鬼坑死。而等到我们真的有能力抗衡道虚送来的难题时：当不当阴差，就是你自己的选择。道虚对我们，也就不造成什么威胁了。”
听了海富的话，我想了很多。
我想活下去，也想让我的家人都好好活下去。之前那种自暴自弃的活法，显然是不现实的。我明知道严鹿瞳身上可能有一些和灵异有关的秘密，但我却不敢问张娜和我的父母。因为我生怕当他们知道我已经接触过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之后，就会以不合常理的眼光来看我，从而发现我的秘密。
这套明显是行不通的……我已经死了，我的生活早就和当年不一样了。它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我需要去面对它。
“那……严鹿瞳的事……”我犹豫了一下，张口问海富。
海富大概是知道我想问什么的，他顿了顿，点燃了一只烟。
“这儿得从整个严家说，慈弈他师兄也嘱咐过我尽量把秘密烂在肚子里。但是我觉得这些东西跟你说倒也无妨。毕竟你这个身份……你迟早会接触到这些的。”他道，“严家在很早以前就能够利用山的力量使用一些术法，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山阴傀和换魂术。”
“在道虚真人失踪后，当时的严家人怀疑，道虚真人从我们家获得了和阴差有关的资料，已经掌握了控制阴差的能力。所以，道虚抛弃了曾经的盟友严家，一个人消失去捉阴差了。大多数的严家人对此很不甘心，他们就想出利用姚平来要挟道虚真人交出资料。但姚平并不答应。”
“为了控制姚平，严秋的父亲严睿祥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假借给女儿治病为由哄骗了姚平，骗他走进法阵，利用严家的法术，将女儿严秋的魂魄和姚平的魂魄进行了互换。彻底将姚平锁在了严家。”
“这个故事慈弈不知道，你最好也不要同他说。老慈是个比较冲动的人，我怕他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会做出什么蠢事来。至于你姐姐和外甥的事情……你的外甥，还有那天你见过的严白鹭。实际上都是严家准备给姚平的新躯壳。”
一开始严秋的父亲锁姚平，主要是为了要挟道虚。但是他们把姚平和严秋换魂后，大家却发现他们根本找不见道虚了。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严家人到底顾忌严秋，就没有再对这小两口子做什么事情。
严秋的修为并不如姚平，她其实就是个略懂法术的普通人。自然驾驭不了姚平那具法力高深的躯壳，没几年，她就因为法力反噬去世了。而姚平因为持有他师父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用着严秋的身体又坚持了很多年。
但是人寿毕竟有限，严秋的躯壳到底要走向崩溃。但这些年，严家的后代子孙一辈不如一辈，他们就又打起了姚平的主意。想着给姚平换一个躯壳，让他再护佑严家的子孙后代。他们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当时还没有出生的严白鹭。
这么多年来姚平一直都很痛苦，他想通过自杀来结束这漫长的苦难。可是每当他打算自杀的时候，这具亡妻的身体因为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他跟我说，他看着反抗意志的身体。总觉得自己要是真的砍下去了，就是在杀害妻子。他受不了这个，所以这些年，便一直挺着。”
如果不是寄居在亡妻的身体上，姚平根本不会护着严家这么多年。现在让他为了保护严家、持续这种痛苦而掠夺一个新生儿的生命，姚平做不到。所以，他自杀了。
早在换身的时候，严秋的父亲就因担心姚平无论如何都不配合严家要挟，在严秋的身体上动了些手脚。就算姚平真的下杀手杀了女儿的身体，他也会变成僵尸。魂魄仍旧被身体困着。
因为姚平的不配合，换身仪式失败了，严白鹭活了下来。变成僵尸的姚平在严家大闹了一场，最后被关了起来。严家人仍不甘心，开始准备第二次换身。
听到这里，我的心跌落到了谷底，“是……我姐姐和小严？”
海富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问他，“是慈弈跟你说的吗？……可是你还知道很多慈弈都不知道的东西……”
“是山。”海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我下面的话，“你记得吗？慈弈能找到姚平，是因为山一直在赶他。山想帮他，自然不会只找慈弈。所以我和爷爷去了。”
“爷爷带着我赶到严家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是一片狼藉了。被放出来的僵尸姚平凶性大发，根本不是那些就三脚猫功夫的严家人能对付的。爷爷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你姐姐母子，当时她已经快临盆了。我们只好赶紧送她去医院。但是姚平跑掉了。”海富告诉我。
那个时候的姚平大杀了一阵之后，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神智。他让慈弈不要管自己，去救张娜。他不能接受张娜因为他白白丧命，且还是一尸两命。这也就有了慈弈之前与我说过的，十几年前，他站在大姐的产房前等小严降世。
“也是这次，爷爷认识了慈弈。还帮着慈弈稳定了姚平的状况，我们家就和慈弈从此就有了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