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仪殿。

  这几个月各种事情堆叠在一起,江容远没太顾得上他,只在除夕宴上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小小的少年沉稳起来,没有了当初那一团傲气,静静地坐在席位上,不笑也不说话,也不理会其他人。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原身心尖尖上的人。

  脚下一顿,拐了个弯,江容远决定先去看看宣仪。

  也没有提前通报,江容远随意地走进了景仪殿。景仪殿一切如旧,但终究少了宣仪张扬的笑声。掀开帘幕走进内殿,江容远看见宣仪坐在书桌前,埋头抄写着什么,一笔一划,大概他这辈子都未曾有过这般认真的模样。

  江容远记起他似乎罚他抄写训诫来着,可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在抄?

  没有打扰他,江容远悄悄踱步到宣仪的背后,却发现他抄的并不是训诫,而是佛经。他手边有一沓厚厚的抄毕了的,旁边的书架上还摆着几大摞,不知道这是抄了多久又抄了几遍。小孩抿着嘴,十分虔诚,江容远看不懂佛经,却也能猜到他祈求的是何事。

  一张纸抄完了,宣仪甩甩手,把它放一边晾着,一转头就看见背后站着的江容远,一惊,一喜,然后又撇撇嘴不理他。

  “你过了年就十八成年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江容远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宣仪永远都像早晨最活力的太阳,明亮耀眼。

  “哼。”宣仪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性子沉稳了不少,但是骨子里的小脾气还是在的,“我的容远哥哥才不会嫌弃我呢。”说着他又扭头瞪他,“你什么时候让容远哥哥回来?”

  “不好说。”看到宣仪的毛要炸开了,江容远解释道,“我来也并非我愿,不知缘何而来,又怎么会知道如何而归?”

  宣仪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无用!你答应过我会让容远哥哥回来的,不然小心我把你的事情抖露出去!”

  江容远无奈道:“如有办法,我一定会让他回来。”宣仪又扭头不理他,江容远叹口气,“小仪,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番。”

  “呵,你打发走了景芳公子和林容君,现在莫不是想来打发我,好和你的鹤公子双宿双飞?”宣仪嗤笑了一声,“我不会离开这宫里的,你别想赶我走,我要等容远哥哥回来!”

  “我是打算解散后宫,但不是这个意思。”江容远有种被戳穿的羞意,“我原来在的地方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讲究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后宫的确是我不能接受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宣仪喃喃道,但又凶狠起来,“那也没用,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今年十八了,生日一过也就成年了。你的容远哥哥本有个大礼想在你成年之后送给你的。”江容远想起他翻到的一些原身的随笔,“之前你还小,他一直想把你们的初夜留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会封你做他的皇后,标记你,给你一个最美好的回忆,一生一世都好好照顾你。”

  宣仪动了动唇,想起他被标记的那个夜晚,神色黯然,没有言语。

  “之前大臣们就有催促,但是我想着皇后这个位置是他为你准备的,我毕竟不是他,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坐这个位置,所以一直将皇后之位空悬着。”

  “这位置是江容远留给你的,不论你以后是做如何的打算,‘江容远’的皇后只有你一个,我不会越俎代庖封给别人。”这也是他对原身的尊敬吧。

  宣仪笔杆握在手中,墨汁从笔尖上滴落,在他的心上晕染开。他沉默良久,久到江容远以为他是不是偷偷地哭了,才听到宣仪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想要出宫一趟。”

  “去哪里?”

  “福慧禅寺。”

  福慧禅寺是京城颇有名气的寺庙,规模不大,香火却很旺。禅寺的住持空了方丈据说有一双慧眼,能看透前尘因,卜知来日果。宣仪幼时淘气,总被祖母带去禅寺,就算见不了方丈,坐着听听经文,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他有一次偷偷地从祖母身边溜走,追着蝴蝶溜进了禅院的后山。一汪池水边,他看见一个和尚静坐在石头之上,捻着一串佛珠,双眼微眯不知道在瞧着些什么,只看得他与这满山景色融为一体,静谧空灵,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你在看些什么?”那时候的小宣仪好奇心占了上风,蹬蹬蹬跑了过去。

  那和尚微微一笑:“我在看灵。”

  “灵?”

  “万物皆有灵,我在看这山间之灵。一花一树木,一叶一菩提,世间生息都在这。”

  宣仪听不明白,但这和尚却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也许这就是祖母说的神仙吧。

  得了允许,宣仪整装去了寺庙。马车行至寺前,便见小沙弥在门口迎接。小沙弥还是一团孩子气:“住持真是神了,他说今日有贵人来,让我在此候着,果真不假。”

  宣仪脚步一顿,抬头看看□□禅寺的牌匾,攥攥手心,迈了进去。

  宣仪并没有立刻去找空了方丈,而是燃了香,在佛祖面前虔诚地三叩首。

  香烟袅袅之间宣仪有些迷茫,他要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梦中还是现实。他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冰冷的一切又让他清醒。

  匪夷所思,又无可奈何。

  容远哥哥不在了,他的壳子里换了别人,这种说法宣仪始终不能接受。他们还没有像寻常天乾和地坤那样结合,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不管是真实还是谎言,他只希望他的容远哥哥可以回来。

  直到跪到腿发麻,宣仪才恍惚地站起来,他相信方丈一定有办法,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