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山的心思向来细腻敏感,在江容远面前表现得再豁达,在冷宫里依旧免不了心事重重,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江容远偷偷站在窗外看着他,陪着他,也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近在咫尺,却是衷情难述。

  日子终于又熬过了八个多月,鹤山的孩子即将出生。原本只是喊了两个稳婆和一个太医照料着,但是大半天过去,鹤山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力气也耗去了大半,孩子还是没动静。江容远躲在窗外听着鹤山一声又一声低低的痛哼,急得嘴上都冒了泡,却听到里面一个稳婆突然惊呼道:“怎么孩子的脚出来了?!”

  寤生,搞不好是要人命的,江容远一下子什么顾虑都没了,直接冲了进去,冲着身边的下人大吼:“快去把宫里最好的太医喊过来!”

  “小鹤!”江容远哀哀地握住鹤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才发现鹤山比他偷偷见到的还要瘦许多,几乎都能捏到他的骨头。

  “阿远……”鹤山侧头看他,在剧痛之中仍然为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欣喜又是那么淡然的笑容。

  “现在什么情况!”江容远转头问稳婆。稳婆吓得一个哆嗦:“郎……郎君难产了……孩子一个脚已经出来了……”

  江容远隐隐看到鹤山的腿间露出了一只小脚丫,他怕极了:“孩子可以不要,你们一定要保证小鹤的安全!”

  “不要,阿远!”鹤山也急了,“不要伤害孩子!”他疼得说话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他……是个好孩子……不要……”说着他又安慰地捏捏江容远的手,“我不会有事的……我还等着你来接我呢……”

  “恩恩,”江容远竟不觉自己已经哭了,他胡乱地点着头,“等孩子出来,我就接你出去,我们一家子就在一起,我封你当皇后,后宫里不会有其他人……”他吻着小鹤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

  鹤山笑笑点点头,随之又被阵痛惨白了脸。

  孩子最终还是倒着生了出来,鹤山浑身汗湿,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想说些什么却是头昏眼花。江容远还没来得及为新生开心,却瞥到鹤山的□□血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染湿了床被。产婆举着被血染透了的布帕,颤抖着:“血……血崩了……”

  “太医!太医呢!”江容远握着鹤山冰凉的手,慌乱无措。鹤山却是偏头笑了,他像久旱逢着甘露那般汲取着江容远手心的温度:“阿远……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人是血红的,宫殿是血红的,天空也是血红的……

  远方不知何处竟隐隐约约传来笛子喑哑的声音,呜呜咽咽,唱一曲曲终人散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很喜欢在中间插这种骗人的结局

哈哈哈哈

这是伪剧情,以前既然写了,就直接贴上来玩一玩

  、责罚

  宣仪的事情应该和宣相开诚布公,以免再生事端,但江容远知道自己性子软,宣相在朝堂的那一出戏把他哭怕了,别人哭一哭、闹一闹他就总觉得对不起别人。

  因着性子温和,江容远其实不擅长于别人打交道,每每要办什么大事总要在脑海中演练一遍。想到宣相那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委实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和说道,便有些逃避去办这么一件事。可总不能任由事情恣意发展,江容远想来想去,还是找他的智囊团问一问。

  这个问题问来其实有些丢脸,感觉像是刚出茅庐的小孩子在抱怨职场问题。林桓宇问题听到一半突然笑了,说了句题外话:“皇上的性子似是和以前不同了。”看到江容远满是讶然的眼睛,他思考了一下措辞,“比以前更为纯良了,仿佛是家中幼弟。”

  江容远心中响起的警铃息了,但不免有些沮丧,就像你在职场上打拼多年还被评价像个孩子。纯良是褒义词,但作为皇上难免会有些镇不住场子。林桓宇却摇摇头:“身为皇上还能保持这一份良善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一份仁慈之心能让您苦民所苦、知民所需,淫威只能屈服部分人,但仁慈能让天下归心。”林桓宇为江容远添满杯中茶,茶水入杯的声音安稳着听者的心,“就像现在,臣敢和您这般平和地谈话,正是托了这份福。”

  嫁为他人夫那么多年,说是心中没有一点爱情的幻想那是假的,但这点介怀在听到皇上和他讲述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时就失去了。林桓宇想,那次醉酒的意外可能是天意,上天用这种方式让他可以和皇上成为有着同样目标的战友。林桓宇生性旷达,他把心中那一点情愫全然转换为了知己情谊,诚心相交,真心以待。而江容远那随和的待人处事方式更是给了他这份底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当初江南,没有阶级的差别,没有性别的阻隔。这些都比爱情更让他心动。

  “但皇上你要知道,处在世上,总会对一些人有所亏欠,您不必强求所有人都合心合意。”林桓宇这一句话击中了江容远的心思,最直接地想到他后宫里的四位。都说皇上的爱是泽披天下、雨露均分,可人心根本由不得平均分,对这个好了,自然会薄淡了那个。江容远猛地抬头看向林桓宇,这些亏欠里也有属于他的一份,林桓宇眼神坦荡,一派君子之交的纯然。

  林桓宇说这些,其实也只是为了宣相的事,他继续道:“您是皇上,敬爱臣子自然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该有的威严还是要端着的。宣相年纪大了,求的不过是家族兴旺、子孙和美,而仪公子正是他最爱的孩子,自是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您先严辞厉色地将真相与严重性往他面前一摆,让他既无话可辩又感到后怕,再行安抚。打顿板子再给糖,宣相没有那么糊涂。”

  江容远听了先是眉头一扬,很快又耷拉下来:“但这件事已经在群臣中闹得沸沸扬扬,总不能随意糊弄过去,该怎么罚?”

  “秉公便可。”林桓宇倒不觉得为难,“宣相和敬国公都是权臣,自是按照事实真相来罚,公平公正,他们无话可说。”

  江容远想想觉得颇有道理,此前自己总想着不能牵连鹤山,想要囫囵过去,草草了事。但事情闹大了,摊在眼前,的确秉公办事才是合理。参与了的就是参与了,没有参与的就是没有参与,人证物证,一清二白。

  心中有了决断,江容远火速召见了宣相,把事情的真相都铺在他眼前。宣相脸色一白,但颤抖着嘴唇还欲辩解,江容远幽幽地问了一句:“此事本已揭过,可偏又提起,大臣面前总要有个交代,宣相总不想落个满门抄斩的叛国之罪吧?”一口大锅往头上一扣,宣相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立马跪下,老泪纵横地表白忠心。

  次日的朝堂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刑部尚书禀报了此事查办的情况。刑部尚书得了江容远的提点,只说此事是仪公子和沈荣之为了一己之私合谋构陷瑾公子的名誉。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谋害皇嗣的重罪,往小了说不过是一场寻常的争风吃醋,最后江容远罚了宣仪降位一等,为仪郎官,鹤郎官罚抄《德诫》十遍。沈荣之既然一心求荣,那便给他个一官半职,去偏远地区吃吃苦、磨磨性子。宣和和敬国公教子不严,各罚半年俸禄。

  宣仪和沈荣之身为两位主谋,自然罚得最重,宣相和敬国公无话可说,跪谢隆恩。宣仪闹出来的这事情就揭过了,也算是给了景芳一个交代。

  做了错事就要有惩罚,这件事里没有人是赢家。而最愧疚的还是对鹤山,整件事里他最无辜,倒是自己自己利用他套沈荣之的话,妨碍他们的父子情谊,到头来还累他受罚,想想江容远都觉得无颜见他。

  到栖霞斋的时候,鹤山正在伏案抄书,他的手边已经叠了好些张纸了。《德诫》算不上薄,十遍抄下来至少得要一个月,看他奋笔疾书的样子,江容远的愧疚更加一分:“又没有人检查,做做样子就好。”

  “那怎么行?赏罚分明,若是人人都逃避责罚,那还有什么法规可言?”鹤山丝毫没有被罚的不开心,他下笔利落,很快就将手上这页纸写完,吹了吹墨迹,放在手边的那一叠上,抬眸,又安抚地拍拍江容远的手,“偶尔抄抄书也算是静心。”

  他越是不在意,江容远却越是歉疚:“小鹤,我将你父亲贬谪去了裕州,你会埋怨我吗?”裕州,虽为裕,却很是贫瘠。

  鹤山闻言不由晃神,手下写废了一个字,他愣愣地看着晕开了墨迹,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半晌才答道:“那里对父亲来说也算是个好去处吧。”他低垂着眼,睫毛眨过隐秘的心思,“小时候总盼望着父亲可以天天不回家,现在……”鹤山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裕州的环境能让他的脾气有所收敛吧。”

  江容远知道他内心的纠结,沈荣之于他是感情极为复杂的存在。他握住鹤山执笔的手,鹤山的手冰冰凉,他小心呵护着想要温暖它:“你放心,我会派人看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