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伤己

  这两日,宫墙内的大家都明白这宫里怕是出了一些变故,尽管风声很紧,但隐隐约约私下里都有几分猜测。那刚出生的皇长子似是先天不足,太医天天都宿在欢宜殿不曾离去。可巧的是没过两日这仪公子就被禁了足,那可是宠绝后宫的仪公子啊,这其中的端倪不言而喻。宫中的人不知巫蛊之事,只猜测那仪公子嫉妒成性、陷害瑾公子、被皇上抓了个正着,禁了足,怕是以后都不得再有那风光体面的日子了。可怜那宣仪,娇宠着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般非议和屈辱,可偏偏他设计的那些个人一点事都没有,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江容远本想把宣仪的这桩事轻轻揭过,把调查的重心放在巫蛊之事上,谁知早朝的时候宣相突然请奏,主动提起了被禁足的宣仪。

  “皇上,听闻小儿在后宫里被禁了足,不知他犯了何事?”宣仪是宣相的心肝宝贝,江容远猜到宣相会来质问他,但没想到竟然在朝堂之上径直提起此事。

  众臣面前江容远自然是不能将实情道出,只说:“仪公子行事冲动,与瑾公子斗气,瑾公子毕竟是燕郦王子,朕就罚仪公子闭门思过几日,自省一番。”

  “不是吧,皇上!”宣相并没有顺着江容远的话应下,反而是仰着头大声道,“臣怎么听说是小儿撞见了别人的丑事,又被那人陷构,这才被罚。”宣相年近七十,但声音依旧洪亮,他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在了群臣之间,大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宣相那一声道完,竟又摸着眼泪哭诉了起来:“皇上,臣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地坤宝贝,那是全家人护在手心里疼着,您当初也承诺一定会好好待他,这才几年您就允许别人随意诬陷他了!”

  江容远也急了:“朕何时允许别人诬陷他了?这事真不是宣相您想的那样。”

  宣相不依不饶,他是三朝元老,也做过原身的老师,在朝堂上没有人敢得罪他,包括江容远:“怎么不是?臣虽然身子骨老了,但也绝对不允许别人随意踩在小儿身上!”他说着厉色的目光便扫向和他站在同一排的敬国公。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了当和咄咄逼人,没有人会注意不到,敬国公本是在观看着,谁知火一下子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色不虞:“宣相,你这是何意?”

  “呵。”宣相冷哼一声,“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吧!可别让自己的子孙辈弄得自己晚节不保!”

  江容远顿时头大,宣相这是铁了心地要在朝堂上揭露那件事,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毕竟真正的主使可正是宣仪。他快速地思索了一下,估计宣仪并没有将实话告诉自己的父亲,只说自己受了委屈,要父亲为自己讨个公道。爱子心切的宣相见自己的儿子受了这番委屈气愤还来不及,怎会管得了那么多。

  敬国公听到宣相的指责时,心中难免慌乱了一下,毕竟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心中还是知晓的,但他也不是软柿子,无凭无据地上来就被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别人怕他宣相他沈毅可不怕:“宣相,有话你就好好说,夹枪带棒的算什么?”

  江容远竭力想要分说一二,但两位大兴的老臣分明都已经上了火,江容远那软和性子的劣处显现出来,两个老人没有人听他的劝解,宣相更是语出惊人,把江容远一直想隐瞒的事情抖落出来:“你那好儿子神通广大,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先是托人去将瑾公子的旧识寻来,坏了瑾公子的名声,再栽赃给我家小儿,两个公子倒下了,你们家可不就能上位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有何证据?”敬国公岂会是因为宣相的三言两语就露怯的?他战场上杀伐拼搏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江容远没听清他们吵了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慌得很,这件事抖露在众人面前已是瞒不住了,还牵扯到景芳——这个燕郦来的王子,势必要有个交代。可这事情的真相差不多已经了然,人证物证都在,沈家和鹤山会受责罚,可宣仪自己也逃不过呀?那时可不只是闭门反省这么简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宣仪他图什么呢?

  等江容远将目光再次回到朝堂上的二人身上时,这事已经发展成无法再轻轻揭过的地步,两位老臣都跪地请求严查到底,还各自一个清白。江容远没得选择,只能先答应会给出一个真相,到底怎么处理退朝之后再慢慢谋划。

  江容远抱着不愿连累鹤山的私心,总想着息事宁人,毕竟大家都讨不到好处。想想他觉得应该把宣相单独招进宫来,把人证物证一一呈现,这样他明了真相就不会再宣扬了。谁知还没等他传话,第二天的朝会上事态又升级了。宣相人脉广,教导过的弟子朝廷内外不知有几何,他们不知和宣相谋划了什么,参奏直指敬国公世子沈荣之的诸多恶行,小至欺行霸市,大至勾结外邦、陷害公子和皇子。沈荣之是个极会惹祸的,平素仗着敬国公世子的身份也没人敢招惹他,但现在是在大兴最威严的地方,被参了最严重的罪责,事情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众目睽睽,江容远总不能公然包庇,只能下令让刑部介入调查。他看着宣相如愿的得意神色,不知他知道自己被亲生儿子瞒弄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者他早知道真相,只是为了儿子的心愿,不顾一切。

  叹只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从那日父亲在自己眼前被带走去问话后,鹤山没有一日是不忧心的,尽管皇上承诺了他不会有事,可毕竟父亲犯了事。仿佛回到了刚进宫的时候,心里怀着负罪感,日日不得安。当流云告诉他朝堂上对父亲的指责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没有人做了错事还能逃脱得了惩罚。

  怕鹤山担心,江容远特意去了一趟栖霞斋,承诺过不会让沈家有事,可却没有做到,面对着鹤山他有些愧疚。鹤山知道父亲的事让皇上为难了,不管是否受人指使,父亲确然做出了勾连外邦、谋害公子皇子的事情,就是因为不想让父亲牵连到自己,皇上不愿做下公正的决断。沈荣之做出这等事,是抱有了私心,但他的目的终究是为了助自己往上爬,没有人会相信身为儿子的自己没有置身其中。

  思及此处,鹤山摁住江容远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阿远,我曾说过,父亲犯了错,你不必顾念着我。若是为了私情,行了包庇纵容之事,你多年苦心经营的贤德名声便是毁于一旦,别人看来你便是个公私不分、赏罚不明的昏聩君王,且不说这后宫中无秩序可说,朝堂上也会失了威信。”

  “可是……”江容远无法反驳,但他还是不忍心伤害他的小鹤。沈荣之罚就罚了,可他为了鹤山谋利,谁能证明不是鹤山委托自己的父亲替自己唱着一出呢?身为家长的敬国公也要落个教子不严的罪名。

  鹤山不是为博同情才说的这番话,祖父教导他为人正直,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揭过,他反是不得安宁。他不是冷血冷情的人,皇上对他的一片情意他铭记在心,只是为人处事总要对得起自己的一颗心,而其他的……鹤山低眉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说得真心实意:“阿远,你的这片情意是比身在何种位份还要珍贵的。有它……就足够了。”鹤山这种人最是难得说情话,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比前面一番大道理都说得艰难,却说得江容远心湖泛起涟漪,反过来扣住他的手,用力地扣紧了他的五指,直要把他扣进自己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突然忘了后面的情节是什么了

翻开原文看一看,发现……

时间线早就乱了套了

  、曲终人散

  这事本就寻到了真相,答案迅速地呈到了众人面前,宣相和敬国公脸色都不好看,两家的孩子都有罪,但又起争论的是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沈荣之可以说是宣仪指使他去引那穆察进宫的,同样的宣仪也可以争论是沈荣之挑唆他去燕郦将穆察寻来的。敬国公终是没能争辩得过宣相,他早就上交了兵权,又没有可靠的子孙,即使年迈有名望,也抵不过宣相的如日中天。再者宣仪是个心智未熟的少年,而沈荣之却是臭名昭著,人们打从心里相信是沈荣之挑唆了宣仪,而宣仪不过是个被他诱哄的孩子。

  宣相在朝堂上声泪俱下,把那沈荣之骂得一文不值,情绪激动得恨不得晕厥不过。他朝堂上的徒子徒孙们看见老师这般,那也是一哄而上,罪名越说越大,把沈荣之的罪名定得死死的。江容远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何谓口才,真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贵为皇上,却压根没有辩驳的余地,硬生生被他们推着走,迫不得已给沈荣之定了个主犯的罪名。

  这主犯的罪名一定,沈荣之勾结外邦、谋害皇室就更言之凿凿了,大臣们齐齐地请求严惩不贷,这其中自然包括既是受益者又是沈家人的鹤山。江容远想要从轻处罚,但无奈按刑罚来讲这是杀头的重罪,为了保全沈家人的性命,只能重中取轻,夺了敬国公和鹤山的封号,一人许他告老,一人打入冷宫。

  鹤山搬去冷宫那日,江容远的心就像被重重地锤击着,他都不敢看小鹤的眼睛,他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给他带去什么福分,都是在不断地连累他受罚,这次更是……

  “我都没有哭,阿远你怎么就哭了呢?”鹤山轻柔地为他抹去眼角的泪,江容远握住他的手,痛心得说不出话来。鹤山还是那样,他乖顺地服从一切旨意,不管是福还是祸。江容远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让他敢于抬头正视自己的眼,让他敢于交出自己的心,可现在自己还是伤害了他。

  江容远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迟迟不肯松开,一眼万年,生怕少看一眼就少看了一生。他只能苍白地保证:“小鹤,我很快就来接你出来。”

  鹤山低着头笑笑,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好,我等你。”

  江容远的心随着鹤山一道去了冷宫,日夜担心着一个孕夫在冷宫里有个好歹,不但吩咐务必让他住得舒心惬意,还加派了人细心照料鹤山怀孕的身子。江容远数着日子,只要等他生了孩子,便可以有个名头把他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