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连忙起身行礼:“臣说了些早年行走江湖的趣事和郎君解闷,心情好了也方便身体的恢复。”

  江容远记起这赵恒不是正规途径入的太医院,是游走河山时认识了前太医院院长,被举荐来的。景芳也最是喜欢听一些外面的事情,他现在郁结减轻,可并不是全然消散,之前那些让他落泪不止的情绪不过是将他心中的愁思无限地扩大,说到底他还是想念着宫外那一望无际的天空。赵恒的讲述也算是聊以解忧吧。

  “皇上与郎君讲话,臣先退下了。”赵恒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很是知趣知礼,把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皇上。”蛊毒事发后,景芳可谓是寝食难安,他知道自己有洗不清的嫌弃。皇上没有怪罪,可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猜测,欢宜殿内压抑的氛围更是让人心慌意乱。他身为后妃唯一可以傍身的皇子还是他与巫蛊有牵扯的罪证,他天天看着被针像个刺猬一样、咧着嘴嚎啕的孩子,他的心也像是被扎了个满是窟窿眼,难受得很。

  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异样,却发现从来到这座庞大的宫殿开始他的记忆就是一团模糊恍惚,只记得残阳透过窗子投射下的血色余晖。这让他感到心惊,如果他真的是来到大兴之前被下的蛊,那么犯人就有很大的可能在燕郦。

  他是燕郦王最小的儿子,也是一样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拘无束地在草原自由生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自认没有与谁结下过仇怨。

  是谁会给他下这种蛊毒呢?对他无伤,却能致命他的天乾。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巫蛊的事情先别想了。”像是看穿了景芳的所思所想,江容远安慰他,“朕想问问你关于穆察科尔汉的事情。”

  “穆察?”景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江容远仔细观察了他的神态,似乎只有惊讶并无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你还记得你生产那日见到的绢帕吗?”

  “记得……”回忆起尴尬的往事,景芳面露窘迫,“那块帕子是我母亲赠与我的,里面又包裹着燕郦的千里红,我就……”他声音快低到没影。景芳被誉为“草原第一美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自诩是“草原最帅的骏马”,还记得他把这个自号说给别人听时被整整嘲笑了好几日。回首往日,他这匹草原上最洒脱、最欢快、最不拘小节的骏马竟然会日日垂泪、会因为见到了家乡的信物还心中大恸以至于早产,只是有负盛名,让人自愧。

  “思乡乃人之常情,朕答应过你会安排你回去探亲,你也别过于伤心。”景芳在清醒时再一次得到了这番承诺,惊喜地看向皇上,江容远目光真诚,并非搪塞虚掩,他不由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起来,“谢皇上!”

  景芳的笑容与绢帕里的千里红很是相似,热烈的生命,纯粹的感情。

  “只是……”江容远话锋一转,“你可知那块绢帕是穆察科尔汉送来与你的。”

  “怎么可能?他远在燕郦,怎么会过来。”这时的景芳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妥。江容远提示道:“听说你曾与那穆察有过婚约?”

  “是有过。”景芳脱口而出,说完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后悔地赶紧摇头辩解,“但不是正式的,我没有对不起你,皇上。”

  江容远被他逗笑了:“没有人责怪你,只是你与朕好好说一说这穆察。”

  景芳为难地看着皇上:“穆察是臣自幼相识的伙伴,算是青梅竹马。”说罢他赶紧补充,“但臣对他并无私情,臣对燕郦的皇子贵族都没有私情。”江容远笑着点点头,他才继续讲道,“臣一直将他视作普通兄长,谁知某一日他竟向我父王求亲,我父王允诺他如果他能为燕郦立下大功便答应这桩婚事。后来他还没找到立功的机会,我就嫁来这里了。”

  想来这还是一桩一厢情愿的单恋,江容远抹去策划者的姓名将调查到的关于穆察的事情告诉了景芳。亲耳听到穆察竟为了一封伪造的情书就千里奔赴大兴,景芳还是不可置信:“臣与他一直是兄弟相称,他还总笑我说我这种性子的地坤以后没人会要。他和父王求亲我也一直以为是……”景芳说着说着也慢慢品出一些不对劲来,渐渐就哑了声。

  江容远无语地叹气:“朕听说穆察在草原上也有第一勇士的称号,想必在你父亲麾下也是一员大将,怎么就这么草率又轻易地来了大兴,给你递了块帕子就又走了。也不是朕多疑,想来实在有些奇怪。”

  “是有点奇怪。”景芳附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臣对他的了解,几封情书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么冲动。”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穆察的到来和蛊毒有无关联?琢磨不出答案,江容远只能寄希望于景芳能够回想起什么线索:“这蛊自不可能凭空被种在你身上,你有空的时候再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人刻意亲近过你或是身边出现过异族样貌的人?”

  “好。”景芳应承下。可两人也就此失了话题,气氛因为沉默开始尴尬,幸好还有孩子这个缓冲剂。小乐驰比刚出生时眉眼展开了许多,露出了他遗传自母父良好基因的漂亮相貌。除了皮肤表面那一道道蛊印,小乐驰和其他小朋友并无什么不同,乖乖地缩在乳母的怀里,一被逗弄就撇着嘴想要哇哇大哭。

  孩子是最无辜的。小乐驰的手才只有江容远的两个指节那么大,看着他小小的身躯,江容远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将这件事圆满解决,虽然可能困难重重。

  回了寝殿江容远也没能睡个好觉,躺在床上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了又理,总还是差些关键的钥匙。第二天他盯着个黑眼圈上了朝,下朝又直奔松涛居,想要将此事和林桓宇商量一番。

  走到松涛居门前,江容远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但和鹤山潮期时那种让人血脉喷张的甜腻不同,这股甜味似是已经开始淡去,不再带有诱人的魅力。尽管如此,江容远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急匆匆推开了松涛居的门。

  林桓宇每日早上都会在庭院里练剑,但今日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瞧见他的贴身小仆书墨焦灼地在寝殿门前转悠。

  “林容君出什么事了?”不同寻常的甜味让江容远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书墨被突然出现的皇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决了堤:“皇上,你可算来了,郎君来潮了,他不允许我们通知你,一个人生生熬着……”

  “……”江容远气急,又不知该怪罪谁。有的时候林桓宇就是太聪明,他太懂得皇上的想法,他从不愿强人所难,“去传太医来。”

  江容远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一个人捱过潮期,越是靠近越是能嗅到林桓宇的墨香味里还夹杂着血的腥甜,这让他有些不敢推开那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表面上不显露

但是看到多了好几个收藏和评论

内心还是充满了无比的喜悦!

  、潮落

  潮期对于地坤是汹涌难熬的,个中滋味非地坤不能体会。

  “桓宇?”怕撞见私密之事,江容远隔着帘子试探着喊道。屏息等了片刻,帘子那头并无应答声。“我进来了?”江容远担心不过便掀了帘子,“桓……”只一眼,他便觉得胸口一窒、呼吸不能,一边喊人,一边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林桓宇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人已经昏迷了,床边摆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他浑身透湿,不知是冷水泡的还是汗水浸透的。更让人心惊的是,他嘴里咬着布团,手里握着一把小刀,胳膊上满是一道一道的伤痕,伤痕渗着血,沾染了一片。疼痛能让人清醒,被情潮迷昏头脑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