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眼睛刚眯上就要更衣去上朝了。金冠、朝服压得江容远肩头一沉,他的心亦是一沉。朝堂中他便是万人之上,一言一行都记录在百官眼中,皇上能决定百官生死,但百官未必就不能识破他这个假皇上。且他连旷三日早朝,今日也必须要做出一个解释。

  其实江容远早就想好了说辞,在朝堂之上他言辞恳切地将梦中见到先皇、先皇斥责教育他的事情描述了一番。江容远从来不知道自己临场的口才原是这般出色,说到情深处更是情绪激动,自责得差点落泪,惊得百官齐刷刷跪拜在地。

  江容远喘口气,悄悄抹去头上的汗:“朕深感有负先皇重托,决意洗心革面、励精图治,还望众爱卿助朕一臂之力,护我大兴百代不衰。”他这话暗暗意指了自己今后会与往日有所不同,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也可有个说头。

  众臣自是没有异言,齐声答道:“臣等必将尽心竭力。”

  戏演完了,开始说正事。“昨日交代各部写的工作总结怎么样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宣相站了出来:“敢问皇上何为工作总结?”

  “总结便是总地归纳。”江容远不动声色,又将先皇搬了出来,“先皇在梦中教授朕一套办事方法便是工作总结与计划。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江容远做底层人士的时候总是懒得写总结和计划,现在教育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日日有归纳,月月有计划,这般才能让工作有条有理,才能更好地治理社会,才能民心归顺、天下大定。从这月起,不仅每个部都要有本月总结和计划呈交朕外,朕希望每个人都能养成此般习惯,勤记录,多思考,做到三省吾身。”

  大臣们虽是听得懵懵懂懂,但听来又是先皇垂训又是天下安定,无人违背,只应声遵旨。江容远一连发表了两番演讲,说得是口干舌燥,心里倒也踏实了些。他这番做法不过是想了解一番下面的情况,以免日后错漏百出。

  大兴的朝堂上设参政院,下设工、农、商、兵、礼、刑、户七部。参政院统领七部行事,最高领导为宰相,内分监察、言宣、吏行;七部则是各自分管专门事由,最高领导为尚书。但大兴的人才选拔并不完全是科举,而是一种举荐和科举结合的模式,由各乡推举天乾或是常人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便能谋得一官半职。这些都是江容远在藏书阁里了解到的,原身留给他的记忆能让他对周遭的人事不至于全然陌生,但更深远的都是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江容远感到自己的内衣都湿透了。要是四下无人,他都想好好松动松动,只是他刚来到后殿,便看到宣仪提着个饭盒在那候着了。

  “容远哥哥!”因为手里提着东西,今日他没有办法再扑上来,但是脸上明灿灿的笑容一分也没有减。他今天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衣服,更显得他冰雪可爱,而且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一股甜香,很有让人咬上一口的诱惑力。江容远想起这个世界还有信息素这么个设定,这想来大概就是信息素的香甜吧。想到书上记载,地坤的信息素会让天乾迷醉,江容远默默地离他又远了几步。在江容远的观念里,一切都是要建立在有感情的基础上。

  “容远哥哥,是不是饿了?小仪做了你最爱吃的瘦肉粥来,我们一起用早膳吧!”宣仪毫无察觉江容远的刻意疏远,蹦跳着过来挽江容远的手。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宣仪的一腔热情,江容远不好意思拒绝,纵然没有感情上的想法,但毕竟是他的后宫,还是宣相的儿子,也不能太让他难堪了去。

  就在两人准备落座用膳时,玉公公前来禀报:“皇上,欢宜殿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瑾公子醒了。”

  “真的?”回想起昨晚那满屋子的血腥气,江容远按捺不住了,“朕去看看。”

  “容远哥哥!”那边宣仪不高兴了,“我们早膳还没用呢!派个人去看一下情况,回来告诉你不久行了嘛~”

  宣仪这么一说又提醒了江容远那些下人的惫懒,心里更是放心不下:“看一眼便回来陪你用膳可以吗?”看着宣仪面色不虞,江容远耐心地哄道,“昨夜瑾公子险象环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毕竟是燕郦的王子,朕总得亲自去看看。”

  “那用了膳去不行么!”宣仪瞪着他,瞪得江容远心里发虚。他对宣仪没什么感情,所以在苏醒的病人和共用早膳这种闲情逸致前他选择先去看一眼病人,但是对宣仪来说似乎也有些不公。罢了,加快速度和宣仪用个餐,再过去看看也来得及,江容远这么想着便准备坐下来,谁知宣仪却猛然冷了脸,腾地站起来,把筷子掷在桌上:“你去看你的瑾公子好了,我才不稀罕和你用膳呢!”说罢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留江容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摸摸鼻子,不知所措。

  既然早膳没得用了,江容远叹口气,径直去了欢宜殿,这事的确是他处理得不好,宣仪那边要找个时间和他赔个不是。

  江容远过去的时候,景芳正在喝药,他喝一口咳两声,一勺药到嘴里都进不了一半。

  “朕来吧。”江容远看得心急,主动揽过了这事宜。

  “见过皇上。”屋子里的仆侍看见皇上到了忙忙跪下行礼,但景芳却无动于衷,他的眼睛盯着绢花被面,神思恍惚。

  “景芳。”江容远唤他一声,也许是久未被人唤过名姓,景芳耳朵动了一下,有了些许反应。“景芳,你在想什么?是在想……燕郦吗?”远离家乡的人愁思大抵都围绕着一个主题,江容远试探着问了一句。

  “燕郦”这两个字果然有效,景芳眼睛眨了两下,眼眸有了神采,江容远柔声地继续问:“景芳,你能和朕说说,燕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燕……郦……”景芳嘴唇颤抖了起来,手指捏紧了被子,嘴巴张了又张,才吐出几个字,“那是一个……一个……”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江容远却捕捉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熠熠的光彩,那是为燕郦而闪烁的光芒。

  江容远按住他颤抖的手:“来,你一边喝药,一边慢慢和朕说。”江容远曾经照顾过姐姐的小孩,有过喂食的经验,他只舀了一小勺药汁,等到凉了些再喂给他。景芳有了反应,喝起来容易得多,江容远也努力和他聊着天:“听说燕郦是个草原之国,和大兴有着不一样的美。等孩子出生,你带朕去看看燕郦吧。”

  江容远想着的不过是旅游散心,景芳听到却直接落了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片刻便打湿了绸缎被面。江容远没有制止他发泄内心的感情,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这也是草原的孩子,到时候也带他去看看。”

  景芳的眼泪落了很久,江容远等他等到碗里的药汤都凉了,他转身递给旁边的宫女,让他们重新温一下,回过头正看到景芳朱唇轻启,颤抖着沙哑的嗓音吐出了一个“好”字。

  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喝了药景芳就睡着了,不知他梦见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在这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江容远第一次看出了倾国倾城的影子。

  出了欢宜殿,江容远顺道去了看了另外一位病人。

  经过太医诊治,服了药沈鹤山身子好多了,这番竟起身到院子里来迎接他。他穿着一袭青衣,如栖霞斋青翠的竹子一般清俊挺拔,赏心悦目。见过了三位地坤,江容远觉得只有沈鹤山的容貌最偏向现代男子。景芳太过艳丽,宣仪一团稚气,鹤山虽只是清秀,但自有一番坚毅刚直的韵味。

  “怎么出来了?”江容远赶紧上前去,因着对鹤郎官最为歉疚,见到他总是低上三分。

  “臣身子大好了,自是要来迎接陛下的。”沈鹤山款款地行礼,不卑不亢,显然是从小言传身教而来。

  江容远仔细端详着他,脸色不似昨日的惨白,咳嗽也轻了,还能下床走动,看来的确有好转,心也松了下来。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江容远看他只穿了一层,眉头又皱起,习惯性地试了试他的额温,一片滚烫,“又发烧了?”沈鹤山面色一红,像被烫着一般躲开了:“臣身体安好。”

  江容远不信,想要唤太医,又被他面色尴尬地制止。

  “陛下,臣并非发烧,只是……只是……”鹤山半天吞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脸越说越红,最后那耳垂又如滴血。地坤初次来潮后,潮热会在身体里残留,有人几日便散,有人会在半月之内引起第二次情潮。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江容远突然领会到了什么,轻咳一声,退开了两步:“你……你那处抹了药了吗?”

  “……抹了,没有大碍,多谢皇上挂怀。”沈鹤山努力装着正经坦荡。江容远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用起老生常谈的话“你吃饭了吗?”

  最后江容远是在栖霞斋用的早膳。早膳吃过,坐在殿内歇息片刻,江容远发现鹤郎官的书架上还摆放着不少经典书籍,随手打开一本密密麻麻标注着见解,还颇有见地。

  “皇上!”沈鹤山看见皇上翻阅自己的书籍,心里一慌,想要制止。“怎么?”江容远不解他的举动。沈鹤山抿抿嘴:“地坤不兴读书,皇上不怪罪就好。”“为什么?”这回轮到沈鹤山不解了。“为什么地坤不兴读书?”沈鹤山见皇上并没有怪罪,便回答道:“地坤肩负内宅之重,以学针线、烹饪等家事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