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穿越重生>顾枫的江湖>第52章

围观百姓惊叫着乱作一团,争相奔逃,相互踩踏,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很快木台下,就只剩下十来个被踩伤的人在那爬了,一边爬一边哭哭啼啼。他们中的一个问我:“人都走了,现在可以动手了吗?”我说:“难得你们还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他们嘴角就抖出一丝冷笑,是治安嘲弄我假仁假义。

我平生与人赌斗过无数次,这一次最为凶险,因为四个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而且一开始就下了决心要取我的性命,而我不仅仅要全神贯注对付他们四个,还必须留神木台上的清河师兄,就这么一心两用,不过十余招,我就连连遇到险招,差点就丢了性命。我清醒过来,如果我不能收摄心神一心对敌,今天不光救不了清河师兄,还会搭上我的一条性命。大约在十年前,我就把生死看的很淡了,每一个在江湖上飘过十年,而且准备继续飘下去的人都会把生死看的很淡,否则他是绝对无法坚持走下去的。

江湖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你的名气越大,实力越强,武功越高,死的几率就越大,混江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一不小心你就会丢掉。丢掉就再也找不回来的。可是现在我却变得特别怕死,我死了无瑕母女怎么办,唐菲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不能让她们这么快就失去我。可是我越害怕死,拘魂的小鬼就越往身上凑,我的左肩上被扫了一剑,伤口不深,伤势并不算重,但歹毒的是他们竟然在剑刃上涂了剧毒,我立即赶到头晕目眩,呼吸不畅,腿发飘,眼前出现重影。

我朝他们骂了句:“你们真是卑鄙。”话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只是恍惚中看到两只杂毛土狗正在趴在清河师兄的腿上啃食残肉。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呢。我已经无从判断了,当我费尽全身气力把手中中长掷向一条土狗时,身子随之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头脑像被人搅动起来一样,天旋地转的一阵子,就再也没了知觉。

如果没有无瑕,我的下场可能比清河师兄更惨,他在受刑时已经疯癫,而我只是中了麻药,药性一过,我还是个有知觉的知道疼痛的人。想到自己差点就被他们一刀刀片了,我就恐惧的浑身打哆嗦,然后就不自绝地把双臂抱在胸前,两眼发直地抖上一阵子,欲白每次见到我这样,就尖叫着跑去跟她娘说:“爹又鬼上身了。”

唉,小妮子哪里知道没有她娘,我这会儿那是鬼上身,我自个就是鬼了。无瑕确实一直在暗中跟着我,她也没想到对方的剑上会吐沫剧毒,我刚中毒倒下去,她就现身了。

我再次醒来时,温煦的秋日阳光正照在我身上,我闻到了久未的泥土的芬芳,我躺着的地方是一个向阳的山坡,我左肩上缠着布带,创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头脑也像喝醉酒醒来一样,莫名其妙地有些疼。一阵山风从我左侧吹过来,我闻到了一股烧纸的焦糊味。在我身左侧不愿的不远处立着一座新坟,一根树枝挑着简陋的招魂幡,四颗人头摆放在坟前,面色仍显狰狞惊恐的神色。正是围攻我的那四个人,她把他们全杀了。

我撑起身子,挪到无瑕身边,也烧起纸来,朝阳映在她脸上嫩嫩地透着红光。 我一时看得痴了。她扶腿站起来,颇有些感伤地说:“该给他立块碑的。”我道:“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这样就好。”沉默片刻,我就握着她的手,苦笑着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笑了笑拍拍我手说:“我不救你,还能救谁呢。”

我给清河师兄培了把土,用用剑挖了棵小树栽在坟前,鞠了一躬便准备离开了,无瑕忽然也在坟前鞠了一躬。我就跟清河师兄说:“清河,你好好歇着吧。在那边,能吃就吃点,能喝就喝点,只是少碰女人吧,注意身子骨呀。”无瑕捅了我一下,撇了嘴说:“胡扯什么,还不走。”

我就笑了,回身望了眼南方那条若隐若现的大江,心里想不知清秀还在人世吗。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俩就昔日的天府之国,近日赤地千里的川中大地行走。经历了多年的战乱,昔日的天府之国而今已是百里不见炊烟,废弃的城镇村落处处可见,狐狸野兔獐子野鸡就在废墟上四处游逛,干粮很快耗尽,吃住行都成了令人头疼的事。

于是每到一处荒废的市镇,打猎觅食就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无瑕负责寻找落脚的地方,生火烧水等我回来,想到梨花社的宫主如今就跟着我侍候我,我心里就美的不行。一天我们路过一座驿站,数十间房屋只剩半间没倒,残垣断壁间野蒿子生长的十分茂盛,屋后的一株毛栗树上吊着七具尸体,肌肉已经风干只剩下一副骷髅。几只停在附近的乌鸦因为护食而大声聒噪。

无瑕就盯着其中一具发呆,那具瘦小的尸体是个六七岁的女童的,我知道她又在想欲白,便搂着她的肩安慰她说有姥姥和叶姐姐照顾,她会快活的,况且咱们很快就会见到她了,无瑕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我笑了说,担心我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她就低下了头,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是一枚血迹斑斑的玄铁戒指。竟是洪湖派的掌门信物!得到他就像得到了传国玉玺一样,就有了当掌门的资格。

我惊讶地追问它的来源,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是清河师兄临死前交给她的,实情也的确如此。清河师兄把掌门戒指藏在了胃里,临死前呕出来交给了她。清河师兄幼年在马戏团里呆过,这种吞进吐出的把戏他做起来毫不费力。

我的心骤然一紧,如果他能做到这点,所谓他在受刑前就已经疯癫的传言就是假的,他是清清醒醒地挨了刀。想到那一盘堆的高高的肉片我禁不住呕吐起来。

无瑕一时会错了意,以为我是看到那些干尸的缘故,正在给我拍后背。风吹马铃儿响,山道上来了一支商队。乱世行商已让人奇怪,更怪的是商队的头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了我就深施一礼问:“顾右使还认得老朽吗?”

我说怎么不认得,你是白武山嘛,原来在风衣府中枢堂做巡检司司正,对不对?一把年纪了,还没有退下来享清福吗?

他见我还记得他,很高兴,答道:“多事之秋,想歇是歇不下来呀。”

白武山在我走后不久,就转做清议院的川北巡检使,一个清闲的不能再清闲的闲职,他告诉我他刚从安平分舵巡视回来,一个月前安平分舵让刺马营攻破了,舵主以下三千多徒众全被蒙古人活埋了,土盖的又薄,尸骨让野狗刨出来,肢体零零碎碎的,拖得到处都是……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连连叹息:“……真是太惨了……我这心都碎了……”

56.是与非 [本章字数:3122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7 13:51: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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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天火教何时跟刺马营硬碰硬地干上了?两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

他擦擦嘴角的涎液,说:“这事儿说来话长,顾右使想听,咱就慢慢道来。”侍从取来三个马扎,我与他对面而坐,无瑕嫌马扎矮小,坐着不雅,就站在旁边听,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踱步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白武山絮絮叨叨在说:“自右使归隐后,教中就一直不安宁,直到大护法进山才平息下来。大护法胸怀大志,眼见教中弊病丛生,他是心焦如焚,恨不得一力扫除,中兴我教。可他却误信书生之言,贸然推行《刑律》,希图借这部律法肃清贪腐之弊。这就好比对一个将死之人下了一副猛药。病人身体太虚弱了根本就扛不住这药性,结果没救了命,反倒要了他的命。《刑律》一出,人人自危。连他赖以起家的陇西一党都反他。他们策动学生闹事,给大护法脸上抹黑,又毒害柳主事,让柳党对大护法心怀戒心,不肯用命。大护法只有远走广南,继而出巡海外。”

我叹息了一声,说道:“贪腐弊病不除,式微之势绝不可逆转。他这么做本没有错。若说错,也只是心急了些。陇西一党自私残暴,势力又大,他在还能约束,他这一走只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白武山叹道:“可不是咧!大护法走了,陇西那伙人就乱了。吐故纳兰资历深也有手段,可没有人望,扶不了正,当不了家。张羽锐、黄敬平、杨竹圣、金岳这些人都无领袖之才,尤其金岳更是背负巨贪之名,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于是他们把李久铭推出来当幌子,自己躲在背后操弄大权。右使当知李久铭的心机,他是天赐子,身居高位十几年,人望足,根子深,野心也大。他与吐故纳兰联手,笼络张羽锐、黄敬平,拿金岳开刀立威。可李久铭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费尽心机扳倒了金岳,转眼却成了拭剑堂的坐底奸细,金岳死后翻身,反倒成了喊冤受屈的清白人。李久铭这棵大树一夜之间就被人连根拔了。”

白武山抹了把嘴角的白沫,喝了口酸溜溜的马奶继续说下去:“李久铭一死,吐故纳兰就借口肃清教中奸细,大兴刑狱,清除异己。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踩着滚滚人头站稳了脚。他拉拢张羽锐,架空杨竹圣,把黄敬平赶出落髻山。金岳一死,川中总舵是四分五裂,黄敬平哪里按的住?刺马营趁虚而入,血洗成都,他就稀里糊涂送了命。吐故纳兰又打着为黄报仇的旗号,鼓动一干元老上落髻山请愿,逼教主下旨调杨竹圣率鹰虎山精锐八千及铁心堂两千,合计万人,奔袭成都。杨竹圣不辱使命,攻破成都,杀了一个蒙古郡王和两个万户。”

我吃惊地说:“这个杨竹圣倒是个将才。”

“蒙古人吃了亏,就四处调兵遣将来合击成都。杨竹圣请示退兵回山,吐故纳兰借教主之口严饬杨竹圣固守待援。杨竹圣被困后,董老尽起教中精锐前去救援。吐故纳兰又抢先一步令杨竹圣向西南突围。结果是杨竹圣被困在成都西南一百二十里的赤露涧,一万大军进退维谷,陷入绝境。董部接应不到杨竹圣,只得仓皇回撤,一路苦战突围,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赤露涧断水断粮一个月,军心溃散。杨竹圣亲往蒙古军营议降,蒙古人假意允和,待众将放下兵器走出松果涧后,蒙古人却背信弃义,横加屠戮。一万颗人头堆成小山,尸体塞江断水,我教精锐毁于一旦。那吐故纳兰却终于能大权独揽,称孤道寡了。”

我说:“此人素有野心,可我没想到他竟为一己之私戕害数万人命。我只是奇怪,张羽锐也手握大权,他就甘心俯首称臣?”

白武山道:“他那个人私心重、野心大,可他就像山里的藤蔓,只有攀附大树才能直起腰杆开枝散叶,没有大树撑腰他就只能趴伏在烂泥堆里,任人踩踏。大护法走了,他只能投靠吐故纳兰。为了一己之利,什么他都敢做。三个月前,传言大护法回到中土,他心惊肉跳,派人四处打探,又帮着吐故纳设计将广南、滇黔几个总舵主诱至总教软禁。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护法从外国借来了一支大军,转眼间就杀到了逻辑山下。”

我惊道:“他已经回来了,他又从哪借的兵?”白武山笑道:“右使可还记得文世勋这个人。”我问:“是赵自极的那个文书吧,这可是个能人。”白武山道:“当初赵自极倒台,此人论罪当死。大护法放他一马,他叛教投奔毒龙国,做了驸马,又成了摄政王,就是他借给大护法一万精锐。”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武山拈着胡须念了两句诗,“张羽锐美梦成幻,就又跑去向大护法表忠心。可叹吐故纳兰眼见大势已去,竟挟持教主去投刺马营。刚出关服,就被张羽锐安插在他身边的坐探刺杀,教主被接应的刺马营劫走,又是这个张羽锐拼了小命给迎了回来。”

一直在闲看风景的无瑕忽然插话问他:“吐故纳兰真死了吗?现在教里谁是蒙古人的奸细?”白武山闻这话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便将路遇蒙古大军的事说给白武山听,末了说道:“内子喜欢说笑,老爷子莫往心里去啊。”白武山木木地点了点头,哀叹了一声:“吐故纳兰之乱已使我教元气大伤,落髻山东北两面已是无险可守了。”

望着白武山蹒跚远去的身影,我长叹了一声,放眼往南,夕阳新雨后,山峦叠翠,真一派大好的河山。可这江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江山就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