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下嫁>第18章 战甲

  年关在即,栗府忙得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方棠好不容易心血来潮在府里转一圈,三步碰到一位贵客,走三步又碰到一位贵客,他统统不认得,只能挽袖拱手向人家行礼,然后两两擦身而过。

  栗延臻也很忙,忙着陪栗苍会见宾客,方棠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贵客,进门的时候都叫小厮扛着见面礼,出门的时候神态各异,表情莫测。

  送来的礼都堆在后院,栗延臻叫方棠看上什么就自己拿回去玩,不必跟他说。

  方棠当然没有半分兴趣,一概没碰。只是眼见着要过年,周辕却又病了,叫大夫来瞧过说是风寒,老人家身子骨弱,万不能再干杂务重活儿,否则积劳成疾下来,怕是要越病越重。

  “周叔,我不是叫你在府里养着就可以了吗,你怎么又偷偷干活?”

  方棠坐在周辕床前,皱眉看着大夫给开的药方,见药性还算温和,八成也不算太严重。

  只是从现在开始,他得找人专门盯着周辕了,他家这老仆为三代人操劳数十年,早已年过半百,方棠待他如亚父,平时压根不使唤他做事。

  周辕咳了两声,笑道:“少爷,老奴干了一辈子了,大大小小的病也得过不少,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记得少爷您刚周岁那会儿,城里发了疫病,咱们府里也有了,连老爷夫人都病倒在床,我成天伺候,硬生生熬到疫病都清了,也没染上一点儿。”

  “您就别逞强了。”方棠叹道,“青槐望柳,你俩每天轮流照顾着周叔,千万别让他再辛劳。”

  “知道了,少爷。”望柳坐在门口煎药,摇晃着手中蒲扇,“婵松呢,最近怎么都看不到她人?”

  青槐嗑着瓜子,嘿嘿一笑:“这个——这个你得去问闻大人,把咱们婵松姐姐拐去哪儿了。”

  方棠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青槐道:“少爷您自个儿注意瞧着吧,咱这府里估计要出第二对儿鸳鸯了。”

  方棠懒得听他在这打哑谜,又仔细嘱咐周辕几句,让他好生养病,就出门去找栗延臻了。

  他路过前院的桃园,刚要往桥上去,就看到婵松站在亭子下面扫雪。

  不等方棠出声,桥头忽然又闪出一个人影,似乎是闻修宁,穿一身黑色披风,显然是风尘仆仆刚从外赶回来。他手中握着一束梅枝,缓步走到凉亭边,看着扫雪的婵松。

  方棠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到了一颗桃树后面,屏息看着凉亭方向。

  婵松扫了脚下的一堆雪,转过身就看到了石柱子似的闻修宁,笑着走过去说了句什么,只见闻修宁把手中梅枝递了过去,两人走进凉亭,被朱红的漆柱挡住了。

  “好啊,好啊,栗延臻,你给我个说法!”

  方棠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对着栗延臻质问起来。后者正在前厅站着发呆,听见背后自家夫人骄纵得意的声音,微微勾了下嘴角,转过身去:“夫人要从我这儿讨个什么说法?”

  “我见婵松和你那贴身暗卫之间似乎不大对头。”方棠走过去,被栗延臻揽住腰,扑了扑肩头的雪沫,“你回头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栗延臻问:“你说闻修宁?”

  方棠点头:“我可告诉你,婵松是从小跟我长大的丫头,要是你府里的人敢欺负了她,我饶不了你。”

  “行,我得空去问问他。”栗延臻笑道,“说正事,夫人怕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方棠脸红道:“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哦。”栗延臻表情微妙地点头道,“夫人要出府,还是要回房,都不必经过这里的。难道夫人是要去我父亲母亲院里,用不用我陪你去?”

  方棠推开他:“你少嬉皮笑脸的,我等下是要出府,你去叫闻修宁给我备车。”

  “去哪里?”栗延臻问,“今日似乎不必上朝,是陛下有事召你?”

  方棠顿了一顿,抿了抿嘴唇。这些日子渠帝是找过他几回,他也自知避不开栗家人,干脆坦然觐见。

  左右渠帝不会明着交代他事情,两人每每在宫中相见,都是闲谈,栗苍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即便把话传回去,也不会怀疑些什么。

  他与渠帝联络,只通书信,且阅后即焚,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蒙易听说我病愈,昨日传了信来,请我今日到府上小聚。”方棠道,“左不过他闲人一个,年前也无事要忙,我去见见他。”

  栗延臻揉着他的头发,宠溺道:“去吧,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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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延臻敲了敲栗苍书阁的门,低声道:“父亲,是我。”

  “进来。”

  他推门而入,闻到房中很重的药油味,不禁皱起眉:“父亲,可是旧伤又发作了?”

  “无妨,陈年旧疾,天冷易犯,贴几味膏药烤烤火便无事了。”栗苍坐在桌前,手边是一幅墨迹尚未凝干的字,“你大哥这两日回京述职,留在府上过年,你提前准备着吧,别让你大嫂一个人太忙。”

  栗延臻道:“儿子前几日就接到兄长书信,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方棠上心,不等我安排人,自己就先去办了。”

  栗苍点头道:“做事还算利落。我还在观察此人,想着若是可用,假以时日便可慢慢拉拢到我们这里,你以为如何?”

  栗延臻道:“父亲是否想听实话?”

  栗苍望向他:“永远不要对我撒谎。”

  栗延臻道:“儿子以为,此事不宜如此打算。方棠在朝中既无师长亲友扶持,也无家业,可谓全无根基。父亲与其费力培植他,不如让旁人以为,方棠身后有我栗氏撑腰,结交他便是结交栗氏,如此施恩招揽,总好过威逼利诱。”

  栗苍哈哈笑了两声,忽然正色,盯着栗延臻:“景懿,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为父看不出来吗?”

  栗延臻低头不语,心虚地看向别处。pp

  “你若真想保他在朝堂上数十年安稳无虞,就不要牵涉他入这是非之地。”栗苍道,“朝野之争,并非儿戏,他不会安于做我们的附庸。”

  栗延臻点点头:“明白了,是儿子没想到。”

  “去吧。”栗苍摆摆手,“年前记得一切打点好,春节一过,我们即刻起行。”

  虽说到年关还有六七日,但真的准备起来倒是鸡零狗碎、杂七杂八的一堆,剪不断理还乱。栗延臻向来不擅长这个,除了整军训练得心应手之外,其他的一概不通。

  方棠从蒙府回来,就看到栗延臻屋门口摆了三四个大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塞的什么都有。他走过去看了看,朝屋里喊:“栗延臻,你在干什么?”

  栗延臻从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捧着一堆衣服:“准备年后北上的行李,有些多,我还没理清。”

  “你这叫行李?我以为你要丢出去呢。”方棠从箱子里拎出一件银色军甲,抖了抖,“皱成这样,我先给你熨一熨再……这上面怎么有墨?”

  栗延臻抬眼一瞧,神色立刻变了,三两步跑过去把衣服抢过来,目光有些闪烁,将那副军甲囫囵裹了一团抱在怀里:“知道了,我来吧。”

  方棠很疑惑,不知道一件衣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栗延臻在边关饿着冻着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要他帮忙正好,他还乐得清闲。

  “房中晾了姜汤,记得趁热喝了。”栗延臻说道,“我午后还要去大营一趟,你有事就找闻修宁,或者我贴身的几个亲卫。”

  方棠闷闷不乐,又站了一会儿,看栗延臻忙得无暇跟他说话,便转身走了。

  他回屋喝了姜汤,又照例去栗延吾夫人那里帮着打理府上的年货。

  按规矩方棠该称她一声长嫂,可小探花脸皮儿薄叫不出口,总觉得这是代表他和栗延臻乃至栗家人亲密不分的称呼,旋即又想到栗延臻平日里如何对他,每每都会脸红。

  栗延吾的夫人看穿他的心思,也不在意,让他唤她出阁前的名号绛夫人就好,还常常调笑方棠,问他和栗延臻房中感情如何,非得把方棠问得面红耳赤才作罢。

  不过今日她见方棠心不在焉,便笑着随口问道:“兰杜,可是又与景懿拌嘴了?”

  “没有……”方棠趴在檐廊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池中的鱼,“我这几日总不见他。”

  绛夫人道:“延吾最迟明日也要回京了,在家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北上守关,辛苦得很呢。”

  方棠叹气:“边关很远吧?”

  绛夫人想了想,说:“千里之遥呢,就算一人快马也要几天几夜,更别说领大军北上,怕是要半月之久。”

  边地终年唯有酷寒酷暑,就算没去过的人也该有所耳闻。方棠从前读那些边塞诗词,总觉得边关只是诗中的漫天黄土与连城飞雪,却不想那些兵士以双脚丈量,要背井离乡地走上多久。

  “你这几日正好可以多陪陪景懿,他年纪尚轻,又有了家室,离了京必定会思乡。”绛夫人说,“许多戍边将士的妻妾都会将闺名缝在丈夫战甲之中贴身而藏,暂寄相思,以慰边关苦寒。你若是放心不下,我来教你如何做针线,你也好亲手缝就。”

  她缓缓说着,方棠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件被栗延臻匆匆忙忙抢走的战甲,似乎有些墨迹,现在想来,却像是什么人写上去的字。

  ——有人在栗延臻的战甲上写过字?!

  方棠心绪一下子乱了,也没听绛夫人继续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那件银甲。

  栗延臻贴身的战甲上会缝入别人的名字,被他日日贴身穿着,几乎片刻不离。

  甚至,栗延臻都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