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抬脚上前,摄政王本来弯着腰正踏上马凳,几步就要上了马车,见皇上来了,又将脚收回行了个礼。

  他面上是一种极沉静安宁的神色,目色平静澄澈的宛若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连眉宇都舒展开,宛若蕴含着一股看不见的笑意,他温声:“参见陛下。”

  萧煜没有言语,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看去,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走近,目光在象征着王爷身份的玉佩上停留了片刻,垂下头,以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道:“我在边疆那段时间,曾遇见一个人。”

  他抬头对上萧璧鸣的眼睛,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般的安静了一瞬,转而又说:“那人是前朝定国军中的走卒,幸免一死,战后卸了军籍,就在边疆有了家室。”

  萧璧鸣垂眸侧耳听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萧煜躲避着他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继而道:“他曾经参加过云烟泽的那场仗。”

  萧璧鸣闻言一愣。

  “你知道的……当年云烟泽一战之后,所有人都对那场战役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缄口不言,到了你我这辈,已经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什么天都自那场战争之后会如此受人唾弃。”萧煜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偏过了头,“叫我遇见那人……也算是冥冥中注定了。”

  “那人告诉我说,云烟泽一战,天都与云烟泽僵持不下,损耗不计其数,无数的钱粮与男丁被投入这场战争,若是此战一败,天都势必将从中原消失,就在此时,先帝下了指令。”萧煜望向萧璧鸣身后的那辆车马,他知道鹤云程在里头。

  “己遂年二月六日,接皇帝密旨:凡能攻下云烟泽,城中珍宝钱粮,妇女小儿等可供诸将士任意抢掠三日,此三日内将士可任意烧杀抢掠,朝廷将不加干扰,愿各将士们奋勇杀敌,为己一战。”萧煜尾音突然颤抖一下。

  “皇兄,”他语气不平,“火光冲天,血气弥漫,妇女无一衣着完整,小儿啼号野狗叼食,一具尸体掩着另一具,十万兵屠了那座城,在皇帝的鼓励下,他们为自己的贪欲而战。”

  萧煜忽然望向萧璧鸣:“天都有洗刷不干净的罪孽,”他抓住萧璧鸣的臂膀,五指在他的衣袖上留下一个掌印,“对鹤云程好一点,天都才是他苦难的根源。”

  说罢,他不等萧璧鸣有所反应,退后一步回身走去,他不敢看自己的兄长有何反应。

  萧璧鸣他爱着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亏欠得彻彻底底的人,这笔账甚至可以究算到上一朝代的恩怨瓜葛,从最初始,他就亏欠得一无所有。

  萧璧鸣原本沉静的眼睛眸光微动,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其实天都人或多或少都意识到了云烟泽一战背后事有蹊跷,却没想到扒开天都盛世太平的皮囊底下,竟溃烂得如此触目惊心。

  他转身上了马车,掀开帘帐的瞬间,日光射入轿厢内,软榻上曲身躺着一个身材过分单薄的少年,他的病态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却仍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望着来着。

  鹤云程冷眼望着掀开帘帐的人,按照他如今的身体,无论发生什么其实都再无还手之力了,但是他仍然将身体紧贴着角落,浑身紧绷起来。

  他接到了自己将被流放的圣旨,疑惑着萧煜与萧璧鸣究竟达成了怎样的交易,纠葛了两年,萧璧鸣最后还是扔掉了他。

  掀开帘帐的人微微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鹤云程愣神,一阵错乱。

  他认得那双眼睛,那双在他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的双眼,穿着绝不该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出现在如今绝不该出现的轿厢里。

  “……萧璧鸣。”鹤云程脑子有点转不大快了,迟钝着有些疑惑,声音里透露出两三分迟疑,却不自主地卸下了防备,“你……你来干什么?”

  萧璧鸣没有言语,猫着腰走近,他的靴子踩在轿厢内发出“咚咚”声,自顾自坐下搂住了鹤云程。

  鹤云程已经没有力气与精力去反抗他,整个人所有的精力已经耗在了方才的猜忌与思索上,此刻无力地任由萧璧鸣抱着自己,他用面颊轻轻贴贴鹤云程的后脑勺,又轻柔无比地将他安置在自己的胸膛里,琢磨着一个能让他舒适的位子。

  “你要带我去哪儿?”鹤云程任由他摆弄着,抬起头努力向后看,想看到萧璧鸣的脸。

  “带你回家。”他说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