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他发现韩青仍伫立在原地。

  “还有话要说?”

  韩青低下头,“不敢多言,但确有肺腑之话不得不言。”

  萧璧鸣回望他,他深邃的眉眼带来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在夕阳照射之下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亵渎,他周身好像有一种帝王独有的孤独与尊贵之感,仅仅只是望着你,却好像又透露着审视与悲悯,他轻声道:“但说无妨。”

  韩青将头抬起,他一贯毫无波澜的双眸突然直直地望向萧璧鸣的双眼,这一言他由心赠与这位皇帝

  ——“陛下心里已有了他物,再难装得下这天下了。”

 

清明

  时节多雨,殿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又不很大,被风一刮轻轻飘到人的脸上,潮得人难受,但岫云庭里点着香炉,熏香在炉里被烧得通红,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干燥温暖的香让人感到心神俱宁,鹤云程静静地在床上睡着。

  他一觉比一觉睡得时间长,几乎长吓人,即使是在睡梦中就这么死了也毫不奇怪。

  萧璧鸣静静地望着他,平静地出奇,末了伸手轻轻晃了晃他,去轻抚他的双颊,“醒醒,”他柔声说,“该喝药了。”

  鹤云程似乎睡得很沉,但那是因为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不清晰,他清醒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地少,他好像一只濒死的猫,耗尽了全部的九条命,还被萧璧鸣拽着尾巴不许走。

  他很多次地拒绝喝药,因为其实彼此都知道这药喝不喝都已经作用不大了。

  起初萧璧鸣常常因为这个而大动肝火。

  “鹤云程,”他端着瓷碗威胁,“你喝不喝?”

  鹤云程执拗地把头往一边偏。

  萧璧鸣和他沉默对峙片刻,冷笑道:“所以一开始那么温顺乖巧都是装的是吧?”他端着白瓷碗慢慢向鹤云程靠近,“其实你最难搞了。”

  鹤云程瞥了他一眼,他披散的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撒在肩上,额前的头发遮挡了他半张脸,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鸦翅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地随着他眼睛的动作而抖动,整个人形销骨立,好像哪怕再触碰一下就会碎掉似的,却仍然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萧璧鸣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苦涩的味道直冲上他的鼻腔,熏得他微微一皱眉,他看向鹤云程,感觉如果他现在真的能下床,一定要掀开被子逃走了。

  他看看鹤云程,又看看勺子里的药汁,沉默片刻,自己尝了一口。

  辛辣酸涩的味道突然一股脑儿钻进他的喉头,紧接着舌头连带着喉咙都苦得发涩,他不由自主地一阵咳嗽,咳得整个人发抖,不得已先将瓷碗放在了一边,还余下一股诡异的药味儿顺着喉咙返到他的鼻腔里,他几乎一阵干呕。

  鹤云程在一旁看好戏,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璧鸣自找罪受,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好不容易咳完,萧璧鸣瞥了一眼鹤云程,见他的防备果然卸下不少,于是又端起了瓷碗,舀了一勺放在他的唇边,挑了挑眉示意他。

  鹤云程看了他一眼,几乎有几分像是要笑的意思,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向前凑,他绸缎一样的长发垂落下来,整个人好像一只引颈饮水的小鹿一样优雅,轻轻抿了一口那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萧璧鸣展颜,“嗯,你比朕厉害。”

  那是鹤云程精神头还没那么差的时候。

  如今他一觉就要睡上大半天,醒来后气若游丝,萧璧鸣常常整天整天地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仅仅只是抱着,他不知所措。

  他开始幻觉鹤云程是不是变凉了,这个想法让他几近抓狂,他好像活在悬崖边上,差一步掉下去,差一步癫狂。

  “醒醒,鹤云程。”他又将他搂在怀里,轻轻用唇畔摩挲他的头发,“该喝药了。”

  鹤云程没反应,过了很久很久,才睁开双眼。

  他望了望萧璧鸣,没动。

  萧璧鸣并不发火,他现在已经很少发火,他左手去摩挲鹤云程的手,用掌心丈量着他的体温,柔声道:“怎么了?不想喝药吗今天?”

  鹤云程又闭上眼睛,许久才张开,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萧璧鸣凑近他,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絮絮叨叨:“嗯,你说,朕在听。”

  他感觉鹤云程很轻很轻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用那种只有贴耳才能听见的极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痛。”

  萧璧鸣僵直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感觉到鼻头一酸,眨了眨眼睛,不知所以地抬了抬头,用手掌轻轻地,一遍一遍地去抚摸鹤云程的脸颊,他将头越过鹤云程的肩膀抱着他,甚至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朕知道……朕知道,”他声音有些闷闷的,一遍遍说,“朕知道……朕知道……朕……朕来喂你。”

  他不知为何而哆哆嗦嗦的手去摩挲着一旁的白瓷碗,指尖与白瓷碗接触的片刻发出一阵凌乱的叮当声,他颤抖的手茫然地寻找着,几乎不知道怎样去端起那个碗。

  鹤云程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两下,示意他放下手,随后好像泄力了一般瘫倒在萧璧鸣的怀里,他闭上眼睛躺在萧璧鸣的胸膛上,乌黑的发丝洒了他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