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鸣双手揪起他的衣领,力气大到几乎就着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

  “把他还给朕,”他语调凄凉而又绝望,他真的束手无策,“朕求你,把他还给朕,你明明能治好他……”

  楚和意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他茫然地望着大殿的屋顶,“是。”

  萧璧鸣整个人一顿,“你,你说什么?”

  “我说是。”楚和意平静地望着他,“我能……让他醒过来。”

  “你……只要你愿意动手,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他几乎语无伦次起来,“朕甚至可以让你做寒燕的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

  “我能让他醒过来。”楚和意神情淡漠,打断了他的话。很古怪的,他明明心碎得不逊于任何人,却好像面上表现不出哪怕万分之一,他不知为何声音有些颤抖,“但我不能治好他。”

  萧璧鸣愣住了。

  楚和意闭上眼睛,他狠狠地皱了皱眉,话语里带了几分嘲讽,意味不明,“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他忽然吼了出来,一滴泪水顺着面颊就流了下来,他恨死萧璧鸣。

  萧璧鸣至少……

  他至少……还能再碰碰他。

  再去……感受他的体温。

  “我能让他醒过来,醒过来忍受这所有的痛!!!”他无助地狂吼。

  “他现在没有意识,也就不会感觉到痛!你知道他现在有多痛吗!不如就这样没有意识!”

  “如果,如果你要我把他唤醒,我可以运针,扎满他所有的通识经络,把他扎得像一个刺猬,他自然就会醒了!但他要醒着承受一切,那些……那些毒,会像他体内的火烙,烙过他每一寸经脉,他的血会像最锋利的刀,在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侵蚀割烂的血脉,他会疼得难以自抑,难以忍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会巴不得不要醒过来,他会巴不得去死!!!”

  楚和意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也心痛极了,就好像他也中了毒一样,不,他巴不得自己也中了那毒。

  我能和你一起疼吗?他发痴一样地想。

  如果有你在怀里,疼痛都会像是无上的奖励。

  “毒入经脉,你叫谁来都一样。”楚和意呆呆地望着鹤云程,一片狼藉,他的内心已经一片狼藉,“他最迟活不到明年春暖花开,冰河消融之时,他会死在春天之前……”

  萧璧鸣愣愣地望着他,他的手攥得死死地,整条手臂都因为过度地用力而颤抖,面对楚和意的质问,好长一段时间他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他好像被逼到了一条绝境上,除了放弃鹤云程他别无办法,可是与他而言,除了放弃鹤云程,不论什么他都愿意一试,他明明有天都,有整个中原腹地,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是一个多么无望的爱人啊,只能偏执又倔强地去强拉着鹤云程如烟尘一般的生命,死都不愿意撒手。

  这是他的全部了,他执着地想。

  这天下姓萧,却不是他萧璧鸣的,太后割去一半,萧煜虎视眈眈,文武百官谁不盯准了时机准备算计谁呢?他有且仅有的,是鹤云程就将逝去的身体。

  如此看来他多么贫穷,他不能再一无所有,这是他的所有仰仗了。

  “朕要他醒,”萧璧鸣死死地盯着楚和意,他偏执得几乎可怕,就好像宁可血肉模糊,都不愿意失去手中的宝物似的,他声音嘶哑,“无论怎样,朕要他回到朕的身边。”

  如果前路真的毫无归途,那么鹤云程。

  我们一起死。

  但是在这之前,朕要你活着。

 

春分

  鹤云程好像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穹顶碧蓝,白云成团成团地铺洒在天际,清澈的湖水里躺着数朵水莲,画梁雕栋的宫殿上系着大红色的绸缎,长长的绸缎一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火落九天。

  他好像一个不受人注意的旁观者,漫无目的地在公主府里游荡,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知道他看见那个身影。

  那是黛姬,还是云烟泽长公主的黛姬。

  她一头青丝如同瀑布散落而下,婢女拿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低眉含笑,旁边有一兴高采烈的鹤发老妇人身着华服。

  黛姬是远近闻名的云烟泽第一美人,她肤白胜雪,发丝却黑比浓墨,一双杏眼不笑含情,又偏生有一种无辜娇俏之感,秀鼻挺立,一点朱唇,一眸一笑仪态万千,她像是照着传说中的仙女长的,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然让人恍若置身仙境,疑心是仙子降世,又不敢稍有惊动,唯恐是梦中才得一见。

  鹤云程脑袋昏沉沉的,他看着端着水盆的婢子一个接一个的排着队,木盘子上盛着大红色的婚服,上头用金线绣有祥瑞图案,缀满珠宝的头冠摆放端正,她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一切都极尽奢华。

  门外锣鼓喧天,他好像能看见宰相之子迎亲的车马远远地从城东向着公主府走来,他们一路走来,路上的百姓摩肩接踵着送上祝福,这是公主与宰相之子的姻缘,是云烟泽天大的喜事。

  这也是……天都举兵侵犯云烟泽的第一天。

  鹤云程忽然惊醒,这是黛姬悲惨命运的开始,也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就是这一天,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他眼睁睁看着喜气洋洋的车马从城东不紧不慢地赶来,马尔的脚步很慢,百姓人人都想沾沾新郎官的喜气,他却好像听见城外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好像那金戈已经探入城门内,他绝望地狂奔,身上好像有什么看不见但极重的东西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却又好像没有,只是非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