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粲然一笑,语调暧昧道:“快回去吧,皇上发现你不见了会着急的。”

  鹤云程步伐迟疑地向后退去,皱眉望着萧煜,疑心他再生变故,却见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快走,韩青依旧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好似在和萧煜说些什么。

  “就这么放他走了?这可是拿捏住他的好时机。”

  萧煜回身瞥了一眼牢狱中的母女,她们二人一动不动地相互依偎着,好像已经五感尽失,时日无多了,他玩味地说道:“可留不可收。他要做的事,你我牵扯上都性命不保。”

  “等着瞧吧,也就快动手了,这两天的事。”

  诏狱外日头西沉,残阳将半边天空染成金黄色,鹤云程快步向质馆走去,边走边咳嗽,咳得极稀碎,但断断续续的,好像五脏六腑都得要咳出来才罢休似的,他来天都不过也就半年光景,却好像身子已经差了许多,按照这样下去,留给他刺杀萧璧鸣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加之萧煜现在手上握着他的身世,刺杀行动刻不容缓。

  鹤云程边走边琢磨着萧家两兄弟的关系,萧煜的狼子野心满朝皆知,他们二人一母同胞,太后看着这两人明里暗里地争斗也不出面阻止,摆明了偏爱萧煜多一些,鹤云程自然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少时经历了什么,却也不理解他们何以关系差到此种地步,弟弟抓准了时机要把哥哥从皇位上拉下来,哥哥攒着罪证要把弟弟置于死地。现在萧煜摆明了想抓住他这把利剑,只要他能一举杀了萧璧鸣,皇位就能名正言顺地到萧煜手上。

  他边想边走,不多时就回到了质馆,看见毕安正在门口候着,赶紧加快了步伐生怕萧璧鸣看不见他又要发火,哪知毕安笑盈盈地拦住了他,“见过鹤公子。”

  鹤云程看了看毕安拦住自己的手,不解地问:“拦我作甚?不怕皇上动气?”

  “哪儿能啊,鹤公子是好福气,皇上差人收拾了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处寝宫名叫岫云庭,质馆偏远冷清,公子今日起就可不必再在质馆居住了。”毕安喜气洋洋地说:“公子,皇上还是极重情谊的,念着您想离您近些,公子这就随我去吧?”

  鹤云程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厌恶,“公公等等,我拾点东西就随公公去。”毕安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他在一众太监里资历算是最老的,皇上的脾气摸得是清清楚楚,很少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这寒燕质子看上去面善,也是个可怜人,他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皇上高兴了他日子自然也就好过,毕安心里明白,有时候萧璧鸣喜欢什么东西自己是意识不到的,就比如这个少年。

  鹤云程回到质馆内殿,取掉书桌柜子的最下面一格抽屉,伸手进去向上摸了摸,摸到一个硬物,指尖微微转动将它取了下来,是一把匕首。

  只见那匕首刀刃部分插在黑色素面皮革刀鞘内部,刀身闪着寒光,将匕首拔出,那刀刃锋利见血封喉,手柄处裹有一段黑色的绷带,整把匕首小巧精致,鹤云程将它藏在衣袖中,随毕安去向岫云庭。

  岫云庭早已燃起灯火,老远一看就能看到屋子里头点着烛火,印出橙黄色温暖的光,毕安在岫云庭前站定,对鹤云程说道:“这处寝宫离皇上的御书房近,地理位置极佳,皇上每每疲惫了都喜欢在此处歇一歇,以往多少娘娘都等着盼着住上呢,公子有福,皇上心里有公子啊。”他状似诚恳地说道。

  鹤云程朝他笑笑,转身正待走入岫云庭,两个侍卫交戟一横,将他拦在了外面,“皇上在里头,念及圣上安慰,要搜身。”鹤云程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向毕安,一脸无辜道:“公公,我还要搜身呀?”

  毕安朝他一阵点头哈腰,拂尘一扫,骂道:“两个不长眼的东西,鹤公子不认识吗?速速放行,耽误了皇上的事,你们俩小命不保。”两个侍卫互望一眼,有些举棋不定,早就听闻皇上和寒燕质子有鱼水之欢,夜夜缠绵悱恻做尽男女之事,那动静之大,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犹豫了片刻,他俩道歉:“鹤公子请,多有得罪。”

 

惊蛰

  鹤云程到的时候,萧璧鸣已经推杯换盏几轮了,然而唯一与寻常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还有两个娇柔做作的女人,这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后宫的女人像御花园里的花百花齐放,皇帝毕竟是九五至尊,身边有佳人相陪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在美娇娘的娇声劝请下,萧璧鸣也饮得比平日多了些,有了点微醺的意味,平日里他和鹤云程干那档子事的时候往往直奔主题,又动作粗暴些,有时见了红,跟打一场架区别不大,但鹤云程总是逆来顺受任他戏弄,从不主动也不会抗拒。

  他略有些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鹤云程的面前,他手里端着一盏酒,想到二人在春銮殿不怎么愉快的初次经历,萧璧鸣难得展颜温声道:“你来了?”

  “来,一同饮一杯。”他的手颤颤悠悠地将银盏递到鹤云程的面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喝了多少,那张万年冰山的脸居然奇迹般地有了点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鹤云程,眸中参杂着期待与温情。

  鹤云程的手紧紧攥了攥,他接过银盏将里头的酒含在口中,一把抓过萧璧鸣的衣襟,同他来了个深深的吻,酒液顺着下颌流下,滑落到衣襟里,一股芬芳在二人唇齿鼻腔间弥漫开来,他深情缱绻地望着萧璧鸣,而后贴在他耳朵根子处轻声道:“让她们出去。”

  这个吻断的有些突然,以往一个吻后就该干正事了,此刻萧璧鸣眼中有种断片了的迷茫,他将鹤云程的脸用双手捧住,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自己。

  “都出去。”萧璧鸣头也不回地说。

  那两位娘娘哪里肯啊,平日里就三天两头见不着皇帝,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酒也下肚了,要这么白白把皇上拱手让给鹤云程,谁能干啊,她们撒娇道:“皇上……”她们拽拽萧璧鸣的衣角还欲往上蹭。

  “滚出去。”萧璧鸣说。

  二人心有不甘地从椅子上站起,给鹤云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捏着手绢灰溜溜地出去了。

  萧璧鸣十指插到鹤云程的头发里,顺着发根拽着他的脑袋,让他无法偏头,边吻边向床边退去,他的吻太过绵长,吻得鹤云程有些喘不上气来,萧璧鸣护着他的脑袋将他放倒在床上,此刻倒是小心翼翼。

  他太过惊喜于鹤云程今日的主动,不仅是那个吻,鹤云程的顺从,配合,表情,呼吸,都好像排练过无数次那样和洽到位,他仅仅只是呼吸却好像在点火一般撩拨得人失了方寸,他好像一个浪荡的娼妓熟练精通着每一种技巧,然而身体却能每次都如初次一般敏感,他点到为止的啜泣和低喘,他动情时白皙皮肤上所蔓延开来的红晕,他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缠绵间,他忽然想到:我喜欢他。

  他喜欢鹤云程。

  鹤云程腾出一只手,他的匕首就藏在袖间,他腕间一个细微的动作,匕首已经如同有了生命一样乖乖退到了他的掌中,夜长梦多,他当萧璧鸣的娈童已经当够了,被人□□的日子他也已经受够了,就抱着这个念头,他攥紧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向萧璧鸣刺去,由于姿势问题,他两条手臂环抱在萧璧鸣的背后,无法准确辨识到自己刺的地方到底是哪儿,只能尽可能地向心脏位置处靠近,电光火石间刀鞘掉落在榻上,闪着寒光的刀刃不带丝毫犹豫地直直插入萧璧鸣的肩胛骨处,几乎是瞬间的,一股血腥味夹杂着岫云庭内点燃的异香向鹤云程的鼻腔冲去,他扎得极用力,那柄短刃甚至直直地穿过萧璧鸣的身体露出了点儿刀尖,成串的血液顺着刀尖淌下来,滴落在鹤云程的鼻梁上,滴在他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和着血液不停地抖动。

  一阵剧痛,萧璧鸣左半边的手臂彻底脱力,半个身子砸向床板,疼痛让他脑中松散着的弦瞬间紧绷起来,他右手死死地掐住鹤云程的脖子,鹤云程脖颈上的青筋“噌”地一下爬满了整个脖子,他余光中看见萧璧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萧璧鸣本就是微醺,这世上又有哪个帝王会允许自己完全醉过去呢,他咬着牙从榻上起身,左半边的伤口因拉扯而翻露出皮肉,粘稠的血液顺着皮肤滴落到裤子上,染红了一片,他从小习武长大,上过战场厮杀,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只见他单手拔出那把匕首,“咣当”一声扔在地上,疼得他几乎是龇牙咧嘴,他右手掐着鹤云程的脖子怒吼着把他从榻上拖到地上,鹤云程的头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发出一阵闷响,片刻间他感到头脑一阵发晕,眼冒金星。萧璧鸣一句话都不想问鹤云程,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前他还铁树开花般懵懂地想:自己也有心爱之人了,片刻后,他的心爱之人拿着一把诡刃给他刺了个对穿。

  他掐着鹤云程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清晰地显露出骨骼,手下的人因为窒息的生理反应而不断捶打着他的手,但萧璧鸣好像冥冥中感觉到:这人不要命。

  内殿是行房事之地,出现类似打斗或打翻东西的声音都不奇怪,下人没理由推门进去查看,可此番到底不同寻常,欢爱之事为次,皇帝性命为上,但凡有点可疑,毕安必须得领着带刀侍卫进屋查看,他看见萧璧鸣胸口一个血刺呼啦的大窟窿,当即一下没吓晕过去,尖叫道:“缉拿刺客!”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地鹤云程,几乎是被掐得断了气,脸涨得通红,青筋顺着脖颈爬到下巴处,人佝偻起身子不住地猛咳。

  微风顺着开门的缝隙吹进内殿,帷幔于是飘飘然欲舞,原本温暖的烛火此刻被吹的飘忽不定,几个医官扎堆围圈地蹲在萧璧鸣身边给他处理伤处,带刀侍卫押着鹤云程带了下去,刺杀皇帝是死罪,他少不了被羁押收监入诏狱,临行前他抬起头望了萧璧鸣一眼,就一眼,他终于在隐忍半年后头一次露出了眼中的疯劲和凶光。

 

大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