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28章 偷天

  “闭门思过”多日的洛姝错过了大朝会上的好戏,消息辗转传入公主府已是一个时辰后。彼时,洛姝执笔的手猛一哆嗦,稳如磐石的手腕居然端不住,险险将毛笔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永宁侯当朝自撞蟠龙柱?”洛姝整个人都懵住了,以她的城府,那一刻脑中亦是一片空白,“那……永宁侯人呢?”

  前来报信的锦衣卫一身便装,匍匐在地:“陛下当时就着人宣太医,可是老侯爷……头骨碎裂,鲜血溅了满身,支撑着说了两句话就不成了。”

  洛姝下意识问道:“他说了什么?”

  锦衣卫踌躇片刻:“老侯爷说……永宁侯府世代忠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洛姝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几个字含在舌尖反复回味,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她没问群臣和当今的反应,因为答案是明摆着的:永宁侯用慷慨热血洗清了杨桢身上的污名,也点燃了四境驻军的怒火,谁再往永宁侯府头上扣屎盆子,谁就与大秦军方不死不休。

  洛姝蓦地转身,珠帘“哗啦”一声响,锦衣卫再抬头时,正厅里已没了洛姝的身影。

  公主府位比超品亲王,府邸自是恢宏华丽,五进五出的宅子外加两个小花园,入口一块独石成山的灵璧奇石障住大半景致。路过的侍女屈膝行礼,却发现一向和颜悦色的三殿下行色匆匆,压根没有搭理她们的意思。

  同靖安侯府一样,公主府的书房也有一排百宝架,同样暗藏机关。只是机关并非藏在花瓶摆设中,而是在于百宝嵌正中央的那方青金石。

  洛姝连按三下,很快,墙壁中出现齿轮扣动的机括声,那坚实笨重的百宝架竟如活了一般,往旁缓缓滑动,露出一条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

  洛姝闪身而入,百宝架随即闭合如初。

  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富丽的公主府中居然藏着一条不足为外人道的暗道,顺着石阶盘旋往下,是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装潢摆设与洛姝卧房殊无二致,猛一看,就像是萃锦园中的卧房被原封不动地搬了下来。

  密室中一早候着两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肖晔,另一个是常年听命于公主府的良医。

  洛姝一路行来,满腔怒火已经冷静大半,她掀帘而入,摆手免了两人行礼:“人怎么样了?”

  肖晔欠身垂手,侧身让开半步,露出一张精雕细镂的滴水雕花牙床……以及重重锦褥之中的某人。

  正是肖指挥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诏狱中替换出的杨桢。

  此事极其机密,一旦泄露就是灭顶之灾。但是洛姝信得过良医,因为他妻子儿女都养在自己城外的庄子里,就算三殿下起兵造反,他也只能一门心思地跟着。

  听问,两鬓斑白的良医颤巍巍站起身:“回殿下,这个……恐怕还得看他的造化。”

  洛姝刚听说永宁老侯爷的噩耗,本就心浮气躁,良医又不肯给个准话,她好多年没试过肝火上涌的滋味,眼下火气凑成一股,顺着七窍往外喷:“什么叫看他的造化?公主府什么灵丹妙药没有,还救不回一个人?孤告诉你,此人有半点差池,孤要你拿命来填!”

  三殿下温婉大方,对着下人亦是有礼有节,良医被她骤现的煞气吓了一跳,膝弯直打哆嗦,身不由己地趴倒在地。

  “老夫必定、必定竭尽全力,”良医抖作一团,“请殿下放心!”

  洛姝压了压声气,冲肖晔使了个眼色。肖指挥使会意跟上,往外走出一段距离,估摸着里头听不到了,洛姝才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安排的?跟我详细说一遍。”

  肖晔低声道:“时间紧迫,卑职找了个相貌有三四分相似的死囚,稍作易容后换入诏狱……幸而那人是撞墙自裁的,大半个脑袋都变了形,别说宋浮,就是永宁老侯爷当前也未必认得出。”

  肖指挥使连忙两天,还没来得及听说今早朝堂上的变故,洛姝眼神微沉,却没打断他。

  “卑职执掌诏狱多年,宋浮一时间不可能将人全都替换,总有几个漏网之鱼……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宋浮绝不可能抓住把柄,请殿下放心!”

  洛姝点点头,又道:“良医心有顾忌,话也说得不清不楚,你和孤说实话,杨将军的伤到底怎样?”

  肖晔自认是洛姝的心腹,但凡三殿下有问,他就是再为难也得从实招来:“伤得不轻……那姓宋的小子下了狠手——先是用‘弹琵琶‘,又穿了锁骨吊在梁上,若是再拖上两天……不必咱们费心换人,杨将军也撑不下去了。”

  “弹琵琶”不是弹奏乐器,而是一种酷刑,具体做法是将人犯按倒,固定住手足,再用尖刀在人的肋骨处来回“弹拨”。受刑者则痛痒难当,生不如死。

  洛姝闭一闭眼,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将心头蠢蠢欲动的杀气强压回去。

  “宋浮、焦清益……”她低头端详自己葱根似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想,“这笔债,孤记下了。”

  帝都城风雨欲来,永宁侯当朝迸溅的鲜血点燃了满朝武将和寒门官员的怒火,内阁费尽心机架起的柴堆,最终成了引火自焚的开端。

  此时的江南尚且不知京城变故,封闭的江南大营人心惶惶。一干军中将领几次三番欲寻许时元问个明白,都被亲兵拦下。

  “几位将军就别为难卑职了,”亲兵首领苦着脸,“许将军真的不在帐中,他今日一早带人巡视军港,到现在都没回来。”

  带头闹事的将军姓赵,单名一个徵,是苍狼营主将,亦是杨桢麾下第一副将。杨振卸任后,江南大营换了主事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将军在江南军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成了受排挤的边缘人。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怎么江河日下,赵徵在江南军中依然有相当的威信。亲军首领不敢怠慢,好声好气地劝说道:“几位将军不妨先回去,等许将军回来了,卑职再差人通禀?”

  赵徵是直通通的棒槌脾气,才不理会亲兵首领这一套:“我今儿个就等在这儿,非见到人不可!”

  亲兵首领百般无奈,当着无数江南军的面,又不能强行撵人,只得权当没看见。一干将军从清早等到傍晚,眼看旭日初升成了日薄西山,连许时元一根头发丝也没摸着。

  一干将军实在无法,只得忿忿回了营帐。

  赵将军脾气着实不好,回了营帐就是一通东摔西打。站岗的亲兵听着里头当啷乱响,眼皮也跟着跳作一团,正不知所措之际,迎面来了一人,手里捧着托盘,似是来送晚食的。

  亲兵胆战心惊的劲儿还没过,着实不敢进去触赵将军的霉头,胡乱挥一挥手:“你进去吧……将军心情不好,小心着些。”

  此时天色已晚,那人低垂着头,大半张面孔隐藏在夜色中,看不大清长相。他微一欠身,就着半弯腰的姿势,手捧托盘进了营帐。

  赵徵大约还在气头上,听着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都给老子滚出去!”

  来人脚步一顿,迎光半转过身,却停在原地没有动弹。赵徵半天听不到动静,暴跳如雷地转过头,就见夜风拂动帐帘,案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下,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半边隐没在暗影中……却是化成灰都认得的面孔。

  赵徵方才还一发不可收拾的怒火突然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找回声音:“齐、齐帅?”

  “赵将军,”齐珩淡淡一点头,眼底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脾气不小啊。”

  如果说,赵将军刚才还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虎,随时准备撕开敌人的要害,那他现在就是一团畏畏缩缩的鹌鹑,恨不能就地挖个洞,将自己人高马大的身躯塞进去。

  片刻后,营帐内点起通明的烛灯,赵徵亲手倒了杯热茶,战战兢兢地送到齐珩面前。因为太过紧张,那只握刀时稳如磐石的手哆哆嗦嗦,茶水洒了一半。

  齐珩胸口箭疮还没完全愈合,动作稍大些就喘气困难。他知道自己不该冒险跑这一趟,可是事态的严重性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换谁来他都不放心。

  “东瀛倭寇大举进犯宁州军港的事,你们想必都听说了,”齐珩不敢将声量提得太高,不是怕惊动旁人,而是他中气不足,实在抬不起来,“当时两千军港驻军力抗东瀛海军,江南大营为什么不出兵支援?”

  赵徵敢跟许时元拍桌子,但是在靖安侯面前,他就得屏住呼吸,唯恐喘气大些惊动了什么:“许将军封闭了江南大营……不是没人想抗令出兵,只是那两名参将都被许将军以‘私通倭寇’的罪名就地处斩了。”

  齐珩眉头微皱。

  “当时事发突然,末将等一时没回过神,又怕闹出哗变被东瀛人趁虚而入,只得暂且按兵不动,”赵徵越说声气越低,大约是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说到痛心处,他干脆“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齐珩面前,“末将知罪,请齐帅责罚!”

  齐珩没吭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含着说不出的力量,重逾千钧地压在赵将军心头,压得他浑身冒虚汗:“因为江南大营没有及时出兵支援,前锋营三千将士阵亡大半,侥幸生还的不到五百人。军港驻军同样伤亡惨重,剩下的……也在关岭惨遭屠戮,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徵万万没料到军港一役还有此等内情,一时惊得怒目圆瞪:“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伏击我军港驻军?”

  齐珩张口欲言,营帐外忽然传来亲兵刻意扬高的声音:“许将军,您怎么来了?”

  赵徵:“……”

  半个时辰前,赵徵还在人家门口围追堵截,大有堵不到人不罢休的气势,现在他却巴不得自己从没去过大营帅帐。

  他飞快扭过头,和齐珩交换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齐珩会意起身,悄无声息地闪入帐角阴影。

  赵徵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掀帘而出,对着亲兵簇拥中的许时元抱拳行礼:“末将未能远迎,请将军恕罪。”

  许时元执掌江南大营一年,对各营主将颇有了解,知道这位苍狼营主将是个难缠的刺头,本想借题发挥,顺势打压下赵徵气焰。谁知这姓赵的突然学聪明了,傍晚时还在帅帐外大吵大闹,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收敛起一身捅破天的锋芒,还无师自通了“低声下气”。

  有那么一瞬间,许时元顿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一个假的赵徵。

  齐珩半低着头,如来时一样不动声色地穿过大营。他只需绕过军需营,再往西一折,便能借着荒草灌木悄然遁去。

  遗憾的是,或许是齐帅出门前忘了看黄历,眼看军需营近在咫尺,一队巡逻的士兵就在这时经过,好巧不巧的跟他打了照面。

  齐珩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只能站住脚,不慌不忙地抱拳行礼。

  为首的巡营将士正是许时元麾下亲兵,他一手紧握刀柄,上下打量着齐珩:“你是哪个营的?怎么这时侯还在外头游荡?”

  齐珩半垂着脸:“卑职是苍狼营赵将军麾下,奉命往军需营办差。”

  亲兵首领微眯起眼:“现在?办什么差事?”

  齐珩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摸向腰间,低眉顺眼道:“赵将军旧伤发作,命卑职去取药。”

  亲兵首领踏上一步,正要详加查问,身后突然有人道:“怎么回事?站这儿吵嚷什么呢?”

  亲兵回过头,慌忙抱拳行礼:“卑职见过孙将军!”

  来人正是许时元身边最为得力的副将——孙彦!

  孙副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踱到近前,目光在那亲兵首领和齐珩之间扫了个来回:“出什么事了?”

  亲兵首领一指齐珩:“此人入夜后还在营中游荡,且行踪鬼祟,卑职觉得甚为可疑,正在加紧查问。”

  孙彦仔细端详过齐珩,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这人我认得,是苍狼营赵徵将军麾下,让他走吧。”

  齐珩闪电般撩起眼帘,隔着深沉夜色,和孙副将交换了一记颇有深意的眼神。

  有孙彦发话,亲兵首领自然不敢怠慢,二话不说便让开了道。

  齐珩冲孙彦抱拳一礼,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视线再次交汇,孙彦似乎弯落眼角,对他微乎其微地笑了下。

  电光火石间,齐珩脑子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加快脚步,毫不迟疑地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