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26章 狗急

  齐晖从云梦楼暗桩口中大致听说了当日的变故,得悉王珏惨死、江晚照叛走的消息时,好悬闷出一口老血。他自觉有负齐珩所托,原本万万无颜再见靖安侯,只是没想到许时元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连四境统帅都敢当道劫杀。

  齐珩好容易喘匀一口气,低声道:“许时元勾结倭寇、倒卖军粮,本就是诛九族的罪名,左右都是抄家灭门,他倒不如博一把,说不准还能挣出一线生机。”

  掌柜的点点头:“侯爷所言不错,那姓许的确实是狗急跳墙,只是眼下,宁州地界风声极紧,您几位又有伤在身,怕是要在此地多耽搁几日了。”

  齐珩捂住胸口,低低咳嗽两声:“无妨……敢问掌柜的,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掌柜的见他重伤刚醒,说两句话就气息急促,本不欲多言。可齐珩脸色虽然难看,目光却是森冷如铁,力挟千钧地压在心头,叫他说不出打岔的话。

  掌柜的只得叹了口气:“不瞒侯爷,小老儿确实接到京城的飞鸽传书,信上说,京城那边非但没因为军粮和东瀛进犯的事怪责江南,反而将前任江南统帅杨桢将军下狱问罪,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他不知道,齐珩却是心知肚明——靖安侯的反应比杨桢快得多,联想起去年在匪窝里见到的情形,当即意识到,这个伏脉千里的局一开始就是冲着杨桢去的。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齐珩当时就走岔了气,扶着床沿咳得撕心裂肺。齐晖和那掌柜的双双吓得不行,忙给他拍背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儿,齐珩才将卡在肺腑间的瘀血勉强吐出。

  “杨、杨将军下狱,朝堂诸公怎么说?还有三殿下呢?就这么干看着?”

  掌柜的苦着脸:“听说是诏狱里死了个犯人,三殿下因此吃了挂落,一直称病不出。朝中官员倒也有人想入宫求情,可是陛下谁都不见,只把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和锦衣卫查办。”

  齐珩皱紧眉头,扶住床沿的手指一根根攥紧了。

  齐珩藏身的密室颇为隐秘,许时元麾下亲兵接连搜过两遍,硬是没发现个中关窍。连绵多日的大雨中,偌大的宁州城被风雨如晦浸染,到处都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人们走在街道上连话都不敢多说,只能用眼神相互示意。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许时元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些天,他把城里城外搜了个遍,连条石头缝都没落下,却硬是没发现想要找的人。

  许时元心知肚明,再周密的计划也难免有疏漏,可他眼下干的偏偏是不能有半点疏失的勾当,何况走脱的不是旁人,而是堂堂靖安侯,这让他如何能不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在接连搜查半个月、依然毫无头绪后,许总兵终于按捺不住,在帅帐里烦躁地踱起步子。

  “宁州城已经戒严,齐帅就算侥幸逃脱,也必定受伤不轻……这个当口,他能躲去哪?”许时元百思不得其解,“还有谁在暗中帮他?”

  他麾下副将孙彥战战兢兢道:“将军……江南大营封闭多日,将士们都有些躁动不安,加上听说了东瀛进犯的风声……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酿成哗变!”

  许时元蓦地回头,眼神冷厉:“哗变?好啊,这是忘了前锋营的例子吗?调派刀斧手加紧巡营,若有犯上作乱者,就地格杀!”

  孙彥被这道杀意森然的命令惊得一个激灵,半晌讷讷道:“可、可是……倘若真的发生哗变,以咱们带来的两千亲军,怕是掸压不住啊!”

  许时元脸色铁青,“废物”两个字含在舌尖底下,好几次想往外蹦,又被自己生生吞了回去。

  许总兵这阵子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他听信平先生的劝说,故意放开宁州军港防线,就是想借东瀛人的手,将那闹事的三千前锋营一举剿灭,顺带清理干净自己倒卖军粮的痕迹。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国门打开,冲进来的却不是三两疯狗,而是一群见谁咬谁的饿狼!

  当听说东瀛军中混有玄武战舰时,而且为数不少时,许时元就知道事情出现了偏差,他本想寻平先生兴师问罪,找上门才发现已经人去帐空。

  到了这份上,许总兵再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被人涮了,那也是白长了脑子!

  眼下,摆在许时元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向恶战归来的靖安侯交代一切,争取宽大处理,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知情人彻底灭口。

  而从许时元之后的所为来看,他选了哪条路,不问可知。

  许时元又踱了两圈,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被自己捏得发青发白。孙彦觑着他阴沉晦暗的神色,忽然一阵后悔:虽说背主求荣为世人所不齿,可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主子。孙副将本以为许时元出身世家、又有内阁照拂,这辈子纵然不功成名就,也是稳当当的尊荣富贵,万万没料到自家主将脑子被板砖拍了,放着好好的封疆大吏不做,硬要和东瀛人搅合在一起。

  当然,许总兵倒卖军粮不是一两天,孙副将跟在他身边,也没少拿红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这点油水搭上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江南暴雨连绵的天空下,无数人心叵测在淤泥深处散发着利益熏心的铜臭味。

  千里之外的帝都城,被明里暗里盯成筛子的公主府一如既往的平静。自从闭府思过,洛姝非但不再过问朝政,连府门都不肯踏出半步,说沉稳笃定也好,胆怯怕事也罢,这份“不动如山”的定力却是叫内阁首辅焦清益佩服不已。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焦首辅用杯盖撇着茶沫,惋惜地感慨道,“可惜错投了女胎,这要是个男儿,还有谁能拦着她问鼎九五?”

  焦首辅稳居首位,底下坐了好些人,打眼一望,不少都是朝中近两年的新贵——自然皆为世家子弟。

  此言一出,底下好些人面露不屑,有沉不住气的,当时就道:“自古以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事!女子登基?这不是颠倒阴阳吗!古之圣贤有云:阴阳之道,不外顺逆,顺则生,逆则死。真让那闺阁女儿登上九五,还要满朝须眉顶礼膜拜,像什么样子!”

  焦清益顿了须臾,拿盏盖在杯口轻轻一敲,“叮”的一声余韵不绝。

  底下人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汗流浃背,赶紧作揖赔礼:“学生孟浪,请阁老恕罪!”

  焦清益撩起眼皮,重重叠叠的褶皱下,目光居然是极锋利的:“你是应该请罪……但不是同老夫,而是对仙逝的昭明圣祖!圣祖文治武功,定鼎江山,岂是你我这些后辈能随意臧否的?”

  不必他点明厉害,那人已经抖作筛糠,赶紧把满嘴的口无遮拦收敛干净,脑袋恨不能缩进肩膀里:“阁老教训的是,学生再不敢了!”

  焦阁老顿了顿,又道:“不过,葵儒所言也有道理……圣祖虽是雄才伟略,可这样的人物,放眼历朝历代,能出几个?若然人人都是昭明圣祖,这世间岂不要乱了套?又有何伦理纲常可言?”

  这一回,底下人吸取了教训,不敢再随便接口,只是一味附和。

  焦阁老叹了口气:“只可惜当今膝下单薄,只得三殿下一个女儿……若是再多几位皇嗣,也不至于国本空悬,叫你我忧心至今。”

  那被称作“葵儒”的才俊原是礼部主事,因考评优异,上月刚升迁为佥都御史。闻言,他仔细揣度着焦阁老的意思,小心问道:“其实京中尚有宗室,这些宗室膝下未尝没有年龄合适的孩子……纵然是庶子,也好过女子当道,只是陛下那边……”

  焦清益苦笑着摇摇头:“休提这话!这些年,御史台上了多少折子?都被陛下留中不发!若是逼得紧了,发配西南也不在少数!当今自负才智、刚愎自用,轻易不会改变心意……三殿下再不好,终归是他的亲骨肉,这偌大的江山权柄不交给自家人,反倒要交给旁支宗室,换成谁能乐意?更何况是当今!”

  在座众人入朝时日不短,对当今的做派也有所耳闻——嘉德帝虽然热衷修道、讲究“清净无为”,骨子里却是极强硬的。他修道不是为了“顺势而为”,而是“逆天求存”,要在有涯的寿数中挣出一条长生之路,听着就不是“顺其自然”的道门中人能干出的事。

  如今世家看着占尽上风,可只要没彻底挪开“三殿下”这株大树,寒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然而三殿下的根是连着皇权的,只要那方龙椅不倒,没人能撼动她的根本!

  除非……想个法子,将这条根拦腰斩断!

  待得一干人等退下后,那姓李名葵儒的佥都御史故意慢了一步,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焦清益一眼瞥见,抬手将他招至近前,又屏退左右侍从,低声问道:“什么事非得背了人说?”

  李葵儒犹自不放心,左右瞧了瞧,声音压得极低:“这事说来就话长了……阁老或许听说过,学生有一堂弟,虽也是李氏嫡系出身,却是自幼不求上进,只爱往那些秦楼楚馆里钻……”

  焦清益听到这一节,脸色已经微微沉下。

  李葵儒觑着他神情,声音不由自主地低弱下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喜好,原本不该脏了阁老耳朵,只是我那堂弟玩乐之余,无意中听到一个传闻……”

  焦清益皱了皱眉:“什么传闻?”

  “听闻当年柔妃娘娘逝后,当今悲痛欲绝、寝食难安,为了纾解心绪,一度夜夜出宫,流连花街……”李葵儒话音不甚自然地一顿,声气又弱了三分,“……与品花楼的某位清倌人交情颇笃,频频出入帷中,不知可有此事?”

  焦清益咳嗽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时当今正值壮年,难免有些兴之所来的想头,人之常情,也无可厚非,”他婉转道,“当今乃不世出之明君,英明神武,堪比圣祖,等过了兴头自然明白过来……陈年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他话虽说得委婉,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无异于委婉肯定了李葵儒的揣测!

  李葵儒自觉多了几分把握,迫不及待地探头向前,在焦清益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直听得焦阁老眼皮乱跳:“你确定?这话可不能混说!”

  李葵儒好一阵赌咒发誓:“学生也知此事干系重大,哪敢乱说!”

  他故作神秘地往前凑了凑,低声道:“那清倌临盆时难产死了,倒是那孩子活了下来,学生亲眼见过,那双眼和当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宫中才有的信物……”

  饶是以焦清益的城府,此刻也不由遽然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你说真的?”

  李葵儒一拍大腿:“那能有假?人我已经赎出来了,就养在外宅,阁老若是不信,我赶明儿寻个由头将人带来,您亲自瞧瞧!”

  焦清益听懂了他的暗示,更知晓个中厉害,一时胸口剧烈起伏,千百样思绪涌入脑中。半晌,他沉声问道:“那孩子性情如何?可有当今的风范?”

  李葵儒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种地方的孩子,最懂得看人眼色,还不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依学生之见,他虽与当今生得相似,脾性却是相差甚远。”

  生得相似,皇室血统一望可知。脾性相异,便是性子软弱好拿捏,不似当今刚愎自用,也不比洛姝城府深沉。

  焦清益又踱了两个来回,终于下定决断,抬手拍了拍李葵儒的肩:“听着倒似是可造之材,找个机会,带来与我瞧瞧吧。”

  京城六月的气候好生怪异,分明阴霾盖顶,却迟迟不肯下雨,从东南而来的长风过境,空气中含着一把粘腻的阴潮,人处其中,就像跌入泥潭,胸中烦恶憋屈,偏偏手足四肢使不上劲。

  洛姝虽然闭门不出,但她执掌锦衣卫这些年不是摆着看的,消息依然一波接一波地传入府中。

  “……殿下所料不错,那宋浮果然是世家一早埋在锦衣卫的钉子,他借口陛下旨意,存心要拿杨小侯爷当这根点燃□□桶的炮捻子,这些时日天天泡在诏狱里,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就是要想方设法地撬开小侯爷的嘴。”

  公主府书房,一身杂役打扮的锦衣卫指挥使肖晔低眉顺眼,一字一句地向洛姝禀报:“此人心思颇深,入北镇抚司六年,连我都没瞧出破绽,殿下是如何知道他有问题的?”

  “当年东海一役,靖安侯拿下那姓江的女匪首,原本是打算怀柔优抚,却被监军太监一剂‘诛心’坏了事,”洛姝埋首案前,一笔一划地抄录道经,“这事余波不小,险些坏了我与靖安侯的交情,孤便是当时生出的疑心。”

  肖晔揣度着洛姝心意,小心道:“杨小侯爷终究是上过沙场的人,宋浮指望从他身上打开口子怕是不成了……只是照眼下这个情形,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洛姝笔锋微顿,一滴墨汁打在纸上,晕开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