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21章 天惊

  “演武场兵变”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入帅帐,许时元的反应很快:他当即调动两千福建驻军,分两路包抄“叛逃”的前锋营,打算将这一行“叛军”剿杀在东海之滨。

  厮杀从正午持续到黄昏,血色泼天,喊杀声撕裂了咆哮的雨夜。

  前锋营堪堪冲进港口,雪亮的探照灯已经猝不及防地转来,仿佛夜色中睁开的一只眼,冰冷森然地盯视住他们。

  巨大的轰鸣声裹挟在风雨中堪堪传到耳边,韩章已经变了脸色——他在江南军中半年,已经听惯了这动静,那分明是玄武战舰预热时的声响!

  形如龟首的重炮炮口在暴雨中缓缓调转,炮膛深处闪着紫红色的微光,可以想见这蓄力而发的一击将是多么惊人。而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亲兵潮水般涌上来,要将蝼蚁似的前锋营一举淹没。

  前无生路,后有追兵,闪电似的刀光人眼可见地暗淡下去,终至微不可察……

  直到一阵闷雷似的“隆隆”声撕开风雨大作的海面,遥遥传来。

  那动静乍一听像雷声,可久在军中的人一听便知,那是战舰引擎预热的动静,而且相隔甚远,绝非江南水师。已然力竭的韩章猝然回首,就见夜色深处,冷厉的光从极远处照来,光后跟藏着庞大的阴影,招魂幡似的压向港口。

  韩章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被血水迷住了视线,然而他将眼睛揉了又揉,终于看清,那居然是战舰!

  如玄武一般的龟首战舰,舰身披着刀斧难入的铁甲,船头却打出东瀛的白底红日旗,怪物似的昂首咆哮。

  韩章瞳孔骤缩,一时竟忘了自己“叛军”的身份,不顾一切地大吼道:“敌袭……是东瀛人!”

  瞭望塔开始飞速旋转,密集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负责守塔的江南军应和着韩章,声嘶力竭地吼道:“敌袭……快让军舰出港!”

  然而玄武战舰的炮口都对准岸上,一时半会儿掉转不过来,而打头的东瀛战舰已经预热完毕,大口径的炮弹排山倒海而至,与封住港口的铁栅栏狭路相逢。

  火光截断了往来凌厉的风声,夜幕被血色浸透,追杀前锋营的亲兵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突然杀至的外敌面前,仓皇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激战,也从没面临过这么两难的抉择。

  不过谁也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敌人替他们打破了僵局——成排的炮火纵横交错,反应不及的战舰在硝烟与战火中飞灰湮灭,沉入了巨浪滔天的汪洋大海。

  昔日烟柳繁华,原来是脆弱的琉璃,禁不起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幸而江南军并非都是吃干饭的少爷兵,在听到敌袭警报的一刻,江南大营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左翼固然全军覆没,右翼和中军却在顷刻间开出港口,炮弹火龙似的扯开雨帘,向着东瀛阵营奋起还击。

  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更要命的是,狂风暴雨中,朱雀无法升空,江南军的制空力量根本没法发挥。瘸了条腿的江南军与蓄谋已久的东瀛军本就不是势均力敌,而随着东瀛战舰的数量越来越多,江南军的败势也逐渐显露。

  喊杀声穿透雨夜,隐约回荡在江南大营上空,许时元独坐帅帐中,脸色晦暗,深沉莫测。

  孙彦站在他下首,只觉得顶头上司的心思越发难以揣测,按捺半晌,终究忍不住试探道:“将军,咱们真的……不理会吗?”

  许时元神色阴冷:“管了就是诛九族,你去吗?”

  孙彦不敢吭声了。

  他们出身世家,一开始未必没有怀揣开疆拓土的报国之心,只是世情如刀,刮骨蚀肉,最终将那点温热的心头血彻底剥离。

  留下的,唯有冰冷的“权”与“利”。

  鏖战持续了一夜,浴血厮杀的江南军始终未等到支援——在警报乍响之际,许时元已经封锁了江南大营,并且以“勾结倭寇”“扰乱军心”的罪名当众斩杀两名意图驰援的将领。

  当翌日的破晓降临时,泼溅满地的血水已经被暴雨冲走,而海上的厮杀与炮火声同样被风雨吹打,渐次低弱下去。

  韩章已经厮杀了一整宿,从后半夜开始,东瀛人的先锋军已逐渐冲破江南水师的防线,企图登陆军港。前锋营首当其冲,半步不退,拼杀到现在,原先的三千多人已经只剩不到一千人。

  而更多的战舰压到岸边,漆黑的铁甲连成乌泱泱的一片,像东瀛神话中复生的海怪。

  韩章两条胳膊犹如灌了铅水,沉重的几乎握不住长刀,然而疾雨似的□□射来,他只能机械挥刀,拼命挡开四散飞射的乱箭。一口气尚未提起,胸腹间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刀锋慢了一拍,竟叫一只流矢突破重围,直逼面门而来。

  那一刻,或许是太疲惫,韩章居然忘了格挡和闪躲。幸而成彬不要命地扑过来,带着他就地一滚,堪堪和那要命的□□擦肩而过。

  “发什么呆,你不要命了?”成彬在他耳边大吼,“倭寇人数太多,兄弟们挡不住了,赶紧想想法子!”

  韩章剧烈喘息着,从牙缝里迸出话音:“想什么法子?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得守住!”

  成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小子脑子被板砖拍了吧?都这样了,还死守?你拿什么守!”

  韩章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当即有怨报怨——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老子跟着我家主上这么多年,就没有临阵缩卵的时候!为着几个东瀛贼寇?老子丢不起那人!”

  成彬:“……”

  这不是脑子被板砖拍了,妥妥是被雷劈了!

  然而韩章已经推开他,高举长刀,对着迎面扑来的东瀛人冲上前。他单薄的身影当即被潮水般的东瀛军淹没了,成彬有心自己走,可是听着身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实在迈不开腿,末了狠狠一跺脚,认命地转过身。

  “我今儿个要是死在这儿,就是被那姓韩的拖累的!”挥刀砍倒东瀛兵的瞬间,成彬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十分不着调的念头,“就算进了阎王殿,也得跟他讨回这笔帐!”

  大雨滂沱,与那上涨的怒潮汇成一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拍打着海岸。他们被困在潮头,无路可退,只能迎潮而上。

  直到第一缕曙光缓慢却不由分说地刺破夜色。

  就在江南军近乎弹尽粮绝、已经走投无路之际,低落的炮火声突然变得猛烈,那是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简直势若雷霆。东瀛人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尾巴瞬间撕开一条口子,这波混乱水纹似的飞快扩散,转瞬竟已蔓延到阵前!

  江南军毕竟是杨桢一手带出来的,眼看有机可趁,立刻调转炮口,一通狂轰滥炸,搅乱了东瀛军阵。东瀛人还想稳住阵脚,谁知那突然杀出的生力军来得极快,大口径火炮在前开路,福船护卫左右两翼,硬是在密密麻麻的东瀛战船中杀开一条血路。

  此时天光逐渐亮起,打头的玄武战舰上树起战旗,一个铁划银钩的“靖”字犹如镇山神针,牢牢镇住濒临溃散的军心斗志。

  披着熹微的晨光,各路野心家们翘首期盼的靖安侯终于在一个任谁也意想不到的时机亮了相。

  齐珩虽有“大秦军神”之称,但他大部分时间都驻守西北,海战经验着实不多。东瀛人本以为

  能捡个便宜,谁知这位打起海战来毫不含糊,增援的兵力虽不多,却是虚虚实实,让人瞧不透深浅。东瀛海军几次想分割包抄,还没来得及收拢左右两翼,被江南水师一阵引逗,差点溜飞了左翼。

  然而东瀛统帅也不是等闲之辈,眼看靖安侯势不可挡,竟是主动撤开通道,任凭两股江南水师汇成一股。紧接着,东瀛水师飞快调动,阵型几番变化,缺口处竟然窜出一排与江南水师如出一辙的玄武战舰,铜墙铁壁似的碾压过来。

  居中调度的玄武战舰上,齐珩从千里眼中瞧见这一幕,总是无甚表情的面孔倏尔绷紧,罕见地露出厉色:“玄武?东瀛人哪来这么多玄武战舰!”

  谁也不敢接这个茬,周遭一片寂静,只有炮火声呼啸来去。

  电光火石间,齐珩脑中突然闪现过一年前、东瀛商船偷运出外海的那批脂水,当时江南驻军虽然荡平了海匪据点,也收缴了相当数量的战船,却并未在其中发现与脂水份量相对应的玄武战舰。

  这就像一根线头,看似微不足道,顺藤摸瓜地一提,却能从乱码似的的线团中抽出一条隐约的脉络,将种种看似庞杂无序的蛛丝马迹串成一线。

  然而眼下战况紧急,由不得齐珩细想,他只能暂且按捺下纷纷扰扰的思绪,掉头吩咐道:“打旗语,让左右两翼听从主舰调令。”

  那照魄军小将士玄乙答应一声,脚不沾尘地去了。

  “靖安侯”三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眼看齐帅到了,左右两翼的江南军二话不说,直接交出指挥权。一边是处心积虑、来势汹汹,一边是重整旗鼓、有条不紊,两边你来我往,砸飞的炮弹掀起始十丈高的巨浪,石破天惊般拍打着舰身。

  东瀛的玄武战舰不比中原,被海浪一阵推搡,竟然狠狠抽搐了下。江南军这边也好不到哪去,鏖战一整宿,已然弹尽粮绝,被迫收缩防线。

  东瀛海军主帅发了狠,拼着损伤过半也要强行登陆。就在这时,这一日最为重磅的棋子终于亮了相。

  一波接一波炮火炸开在海面上,海水如煮沸的汤锅剧烈震荡,翻涌不定的海浪陡然破开,一道从未在世人眼中亮过相的庞大暗影压着海天之间的界限,势如破竹地到了近前。

  巨大的龙首缓缓转动,蓄势已久的炮火倏忽闪现,东瀛人还没回过神,阵中已经炸开一朵硕大的浪花,海水铺天盖地,浇了两侧战舰一头一脸。

  所有人愕然回首,只见那姗姗来迟的战舰体型庞大,逼至近前时如一座逼面而来的山峦,威慑性和压迫力简直难以言喻。更可怕的是,庞大的体型并不影响战舰的速度,两侧浮翼同时排出蒸汽,那战船风驰电掣般分海而至,仿佛一条裹挟在云山雾海中的巨龙!

  东瀛主舰上,徐恩允的目光陡然凝聚,利锥一样戳在那巨型战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总是条理分明的脑子被强行清空,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青龙!

  火降水声抛雪浪,龙吟虎啸发雷声。

  青龙不仅时速惊人,火力更是凶猛,炮火石破天惊而至,在乍现的晓光中亮出狰狞的獠牙。

  齐珩看准战机,不顾一切地下达命令:“所有炮弹上膛,准备总攻!”

  玄乙将命令一丝不苟地传达下去,很快,弹尽粮绝的江南战船徐徐后撤,尚余火力的战舰排成有条不紊的“人”字型,配备了炮膛的一侧协力向外,将火力山呼海啸地推了出去。

  东瀛人被两面夹击,顿时顾头不顾腚。徐恩允闭上眼,心知大势已去,狠狠一挫牙关:“撤退!”

  原先生骤然回首,面露错愕:“撤?徐先生,这一仗筹谋已久,就这么无功而返,你我回去后如何向平大人交代?”

  徐恩允面不改色:“若是将国主辛苦打造的玄武战舰葬送在此,你才当真没法向平大人交代!”

  原先生张口结舌,却是无言以对。

  徐恩允:“更何况……”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原先生不由看过去:“何况什么?”

  徐恩允低垂视线,嘴角诡秘地勾起:“没什么……撤军吧。”

  ——更何况,只有“外敌”消失,原本携手对敌的双方才能毫无顾虑地清算旧账,因此远远观望远比置身局中更为有利。

  东瀛海军机动性能极强,转瞬已经从犬牙交错的战局中抽身而出。江南军没有补给,固然不敢追击,那猝然杀出的青龙战舰竟也安静地停在海面上,任凭东瀛人从眼皮底下溜走。

  此时青龙的中枢指挥室里,海面上的瞬息万端未能逃过江晚照的注意,她眼皮不眨地吩咐道:“主炮蓄势,放慢速度,缓缓逼过去。”

  丁旷云一声不吭地照做了。

  中枢舱室舵盘繁多,机关更是数不胜数,这小子却似回到自家后花园,哪处机关控制弹药填充,哪处舵盘又负责调整时速,他全都了然于心,闭着眼睛也能玩溜。

  卫昭却是骤然回头,惊疑不定:“为什么要逼过去?东瀛人已经撤军,咱们不该……”

  他猛地咬了下舌尖,将后半截话硬生生吞回去:咱们不该趁着江南军没回过神,赶紧掉头跑路吗?

  江晚照眼帘低垂,长眉下压着深重的戾气:“我还有帐……没清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