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09章 轻重

  地面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石壁飞快往上退去,江晚照听到风声呼啸过耳,长发不由自主地向后卷去。

  不知过了多久,下沉的地面终于落到实处,被遮挡的洞口敞露在眼前。

  随着视野逐渐开阔,继江晚照之后,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这天旋地转的机关震住了。许久,徐恩允才将一口卡在胸臆中的气缓缓吐出:“云梦楼的手笔,果然是神鬼莫测。”

  丁旷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过奖。”

  一行人从洞口鱼贯而出,跳动的火折映亮了周遭,只见两侧石壁高耸,空旷的洞窟中央摆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晚照:“……”

  什么情况?他们不是来寻宝的吗,怎么又改挖坟了?

  那棺材是青铜铸造的,被九根儿臂粗的铁链固定在中央。丁旷云走上前,借着火光打量片刻,瞧见棺材上同样刻有铭文,只是字迹曲里拐弯,并非常见的正楷,如果不仔细端详,还以为雕了满树梅花。

  丁旷云仔细研读片刻,慢慢呼出一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就是我派祖师——镇国公丁昱的棺椁了。”

  江晚照:“……”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青铜棺材,眼睛瞪得十足用力,仿佛要将棺材沿边抠下,严丝合缝地塞进眼珠里。

  ——谁能想得到,大秦昭明一朝的一等国公,昭明女帝视若兄长的云梦楼开派祖师,竟会悄无声息地长眠在这南洋荒岛?

  人事有代谢,往来无古今,原来不论怎样的英雄豪杰,都逃不过一抔黄土掩骸骨的命数。

  江晚照心中唏嘘,脸上却若无其事:“这石室看着没有出路,你家老祖宗可有说,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丁旷云细长的手指在铭文上逡巡片刻,脸色颇为古怪:“这上面说,石洞的出口就藏在这口棺材里!”

  江晚照:“……”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溜了一眼,发现丁旷云一句话将眼冒绿光的饿狼都招了来。

  徐恩允箭步抢上,盯着铭文瞧了片刻,皱眉道:“这似乎是篆书,却又和寻常的籀文小篆不太一样。”

  江晚照半蹲下身,几乎脸贴脸地端详过一遭,皱眉道:“你确定这是篆书吗?我只看到一堆大大小小的梅花!”

  丁旷云从怀里摸出折扇,悠悠转了一圈,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像梅花就对了——听说过梅花篆字吗?”

  江晚照只练过簪花小楷,还是被齐珩那杀千刀的逼着学的,从没听说过篆书还分梅花杏花。闻言,她十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摇了摇头。

  徐恩允却面露思忖:“听说这是中原特有的书写方式,将梅花镶嵌在篆书笔迹内,看上去浑然一体,端肃雅致。”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只是这字体渊源悠久,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用了……贵派祖师居然精通此道,果然博闻广识,令人佩服。”

  丁旷云似笑非笑:“好说!我家老祖宗不过是为了防贼——谁让家财太丰厚,动不动就招贼惦记呢?”

  江晚照对这二位有事没事打机锋的路数已经习以为常,眼看“战端”有抬头的迹象,她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十分熟稔的将话题扯回正轨:“现在怎么办?真要开棺不成?”

  话音未落,一干黑衣人已经虎视眈眈地围上前。

  丁旷云飞快盘算了下,既然丁昱留了话,那这棺便是无论如何都得开。可这事怎么寻思怎么怪

  异,旁人下葬都是唯恐招贼,这位前朝镇国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唯恐招不来贼似的。

  究竟是这云梦楼创派祖师脑子异于常人,还是……他另有打算?

  没等丁旷云想明白,徐恩允手下的黑衣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动了手,铁钎和青铜棺盖狭路相逢,撞击出一串余韵不绝的回响。

  丁旷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脱口低呼:“等等,先别碰……”

  可惜已经晚了。

  黑衣人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便将严丝合缝的棺盖撬松动了,刚推开一条缝隙,里头突然传出齿轮扣合的“咔咔”声。

  徐恩允神色骤变:“小心!”

  话音未落,棺材里喷出一股白色的雾气。最靠近棺材的一名黑衣人闪躲不及,被喷了个正着,当即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住翻滚。

  两边黑衣人顾不上瞧他死活,忙将棺盖挪回原位,待那股白气消散开,才敢上前查看。只见同伴半边脸孔被腐蚀得不成人样,血肉下露出森森白骨,活像涂了狰狞血腥的半面妆。

  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吃了一惊,忙不迭将他搡开,那人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就此动弹不得。

  以江晚照的胆大妄为,也不禁心有余悸,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道:“你家老祖宗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分明藏了机关,却还引人去动棺材,这不是、不是故意给人设套吗?”

  这一回,丁旷云没跟她抬杠,他脸色异乎寻常的凝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音:“不,还没完!”

  若论行凶杀人,这一行人中没人是江晚照的对手,可说起奇巧机关,放眼大秦也找不出比丁旷云更懂行的。他“完”字还没落地,四面石壁突然剧烈震颤,泥土与碎石扑簌簌地往下落,就像经年日久的浮灰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硬生生抹去般,在石壁上显露出连绵的字迹。

  这还不算完,随着震动声越来越响,棺材里同样传来机关扣合的动静,铜棺四角突然撤去挡板,露出四个指腹大的小孔,细细的白雾从中喷出,不紧不慢的往外逸散。

  前车之鉴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一行人哪怕知道白雾有问题,也没人敢往前凑。只是稍一迟疑,棺内又是轧轧作响,四面棺壁撤开挡板,推出四方平滑的石板来。

  江晚照仗着眼神锐利,隔着老远探头张望,见那石板原来是划成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数字。除此之外,再无提示,就像举人去考进士,卷子发下了,却是一张白纸,谁也不知要考些什么。

  徐恩允沉吟着回过头,就见丁旷云对棺中白雾视若无睹,反倒是盯着显露出字迹的墙壁瞧个不停。

  这石洞颇为空旷,白雾喷吐的速度有限,一时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徐恩允退到角落,循着丁旷云的视线抬头望去,见那石壁上的字迹倒是规规矩矩的正楷,只是意思颇为艰涩:古时韩信点兵,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一,五五数之四,七七数之五,问兵将几何?

  江晚照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一半是小时候师傅打出来的,另一半是齐珩强灌进去的,让她读两本诗文还成,瞧着这满石壁的天书,眼睛都快晕成梅花:“这、这说的是什么啊?”

  “这是《孙子算经》下卷第二十六题的变形,原名是‘物不知数’,”丁旷云沉声道,“有一队兵将,三人一组余一人,五人一组余四人,七人一组余五人,问这队兵将共有几人?”

  江晚照总算听明白了,敢情这是一道算术题。她没当过掌柜,文墨尚且刚入门,更别提算学一道,登时傻了眼:“你们家老祖宗真有意思,都火烧眉毛了,还让人做题……这是临死还要耍人玩吗?”

  丁旷云没吭声,撩衣半蹲下身,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在青石地面上写写画画起来。

  江晚照题目都看不通,更别提丁旷云的解题过程,瞧着那一串串的数字,一个头足有两个大。她弯腰久了,竟觉得太阳穴阵阵眩晕,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趔趄着退了好几步,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人。

  江晚照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回头发现那是个蒙面的黑衣人,顿时仿佛日了狗了,忙不迭拉开距离,只恨一双胳膊不够长,恨不得将被玷污的后背扒下一层皮来。

  丁旷云经常拨拉算珠打算盘,珠算娴熟,心算居然也不差,三下五除二就推演出结果。他正要站起身,谁知这一下起猛了,当即步了江晚照的后尘,脚底踉跄两步,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然而紧接着,丁旷云神色倏变,脱口道:“那雾气有问题!”

  不必丁旷云多费唇舌,在场众人也意识到不妥——生龙活虎的汉子,一个个却像喝多酒似的,走起路来颠三倒四,视线也开始重重涣散。

  丁旷云却在这时撕下外裳下摆,浸水后掩住口鼻,飞快地跑回棺材前。

  这一下突如其来,江晚照拦都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形被细薄的白雾浸染。她心下发急,就要追上去,刚一拾步,却被卫昭薅住,生生拖了回来。

  只是须臾,丁旷云已经动作飞快的在东侧的石板上敲下“一”和“九”,那九宫格原来是活动的,被他一敲,刻有相应数字的石板往下沉去。紧接着,轧轧的机括声再起,石板重新缩回棺材,而东侧小孔也被挡板掩住,不再喷吐白雾。

  到了这份上,在场众人再看不出石壁上的算术题就是脱险的关键,也是白长一双招子。

  丁旷云往白雾里来回一遭,脑子里的眩晕感越发厉害,只能凭一口气维持神智清醒。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上立场相对,一把逮住徐恩允,劈头问道:“你麾下有精通算学的人吗?”

  徐恩允面露为难,沉吟片刻才道:“在下粗有涉猎,其他人就……”

  丁旷云一听就明白了,这位带来的多半是死士忍者之流,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算数破题却连门槛都摸不着。他于是道:“好,那西边的就交给你了。”

  徐恩允颇识时务,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

  丁旷云又把江晚照往北边一推:“我负责南边的,你去看北边的,实在不成就和楼里的人一同参详,去吧!”

  江晚照这辈子没做过两位数以上的加减,登时傻了眼。然而生死一线间,她不敢推托,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北侧的石壁前,见那上面刻着一道农桑题:今有方田桑生中央,从角至桑,一百四十七步。问:为田几何?

  江晚照:“……”

  她不知道“为田几何”,只想来个天雷把自己劈晕过去。

  江姑娘正自两眼发晕,身后忽然有人低声道:“一顷八十三亩!”

  这声音压得极低,字句发音也有意生硬,可是听在江晚照耳中依然是刻骨铭心的熟悉。她蓦地扭过头,就和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多了个正着。

  让江晚照万万想不到的是,那竟然不是丁旷云此行所带的楼中高手,而是一个裹着黑衣的蒙面男人。电光火石间,他和江晚照视线一触即分,旋即飞快地垂下眼帘,仿佛方才那低沉含混的一声只是江姑娘的错觉。

  江晚照却仿佛被九天惊雷劈中天灵,目光死死戳在那人脸上,恨不得透过蒙脸的布巾,扎出一串连皮带血的透明窟窿来。

  幸而她理智未失,记得眼下是什么地方,只是森然盯视一眼,就点到即止地收回目光。她学着丁旷云的样,用蘸水的湿布捂住口鼻,飞快跑到棺前,在“八”和“三”上各敲了一下。

  只听“咔咔”连响,挡板放下,阻隔了致人晕眩的迷雾。

  与此同时,丁旷云和徐恩允也各自得出答案,在南侧和西侧的石板上依次敲下。这一回,棺材连响两声,将两方石板同时收回去。

  直到石室迷雾散尽,江晚照才发觉后心凉飕飕的,已经被汗水打透了。

  可惜她一口气没松到底,那要命的棺材又作起妖来。听到熟悉的“轧轧”声,不管楼中高手还是东瀛死士,不分敌我地惊了一跳,若非知道这棺材是机关中枢,轻易碰不得,恨不能拿剑将其剁碎。

  万幸铜棺并未放出迷雾,只见棺盖顶端突然开启暗门,随着齿轮扣合声迭连响起,一方两尺长的石台缓缓探出。那石台上摆的既非神龛,也不是暗匣,而是一架小小的天平,两头垂落细链,牵着两个巴掌大的青铜小碟。

  江晚照凑近了细瞧,发现铜碟上居然刻了字,一边写着“天子”,一边写着“庶人”。石台上同样刻了字:今有重器,欲量天下。问:庶人及天子,孰轻、孰重?

  石台中央摆着一方拇指大的秤砣,雕作传国玉玺的模样,大约就是那语焉不详的“重器”。

  江晚照不敢随便乱动,想了须臾,凑在丁旷云耳畔低声问道:“所以,这是二者择其一的意思吗?”

  丁旷云吸入的迷雾最多,若非口中含了药丸支撑,眼下已经就地躺倒。他眼前天旋地转,实在看不清那台子上写了什么,听江晚照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才沉吟着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意思。”

  卫昭不假思索:“自古天子一言九鼎,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是九五至尊重过黎庶小民!”

  丁旷云没吭声,和江晚照有志一同地投过鄙视一瞥。

  “卫将军久在朝中,自然这么想,”丁旷云低声道,“只是古之圣贤有云,民贵君轻。又有先人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若无黎民黔首托住社稷,要那一言九鼎的九五至尊又有何用!”

  他话音未落,江晚照已经不假思索地抢过“玉玺”,往“庶人”的盘子里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