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00章 棺材

  江晚照曾经对朝中争斗一窍不通,也曾对齐珩当年的欺骗和绝情愤恨不已,然而四个月的京城生涯让她领略到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那里锦绣繁华又阴暗逼仄,人与人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步步为营、杀机四伏。她被卷入漩涡,差点尸骨无存,是齐珩用手中的兵权作保,将她拉了出来。

  哪怕再一次回到海阔天空的江南,想起京中的暗潮汹涌,江晚照依然心有余悸。

  “许时元的目标不是军屯,甚至不是我,值得他大张旗鼓的只有一个人,”江晚照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那一瞬,她有种拨开重重迷雾、抓住关键脉络的感觉,“他想要的……是靖安侯!”

  卫昭悚然变色。

  江晚照却没容他开口,自顾自地拍了板:“所以照魄军不能露面,无论成与不成,只要你们牵扯其中,就会将齐侯拖下水!”

  卫昭迟疑道:“可是你……”

  “我跟你们不一样,”江晚照对他笑了笑,“我是在草莽中长大的,天生带着匪气——一个招安的海匪,就像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回头咬主子一口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卫昭下意识想反驳,但他想起这一路走来,公卿世家对江晚照的轻慢和不屑……说“不屑”或许都是抬举,在他们眼里,江晚照就是一只蝼蚁、一抹沾上鞋帮的尘埃,谁会没事关注脚底的灰尘?

  他只是迟疑了须臾,江晚照已经抬起头,对丁旷云道:“如果方便,能否向丁楼主借几个好手?”

  丁旷云没吭声,而是看向她身后的王珏,王姑娘板着一脸若无其事,目光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这边瞟,显然也在等丁旷云的回答。

  丁旷云微微一笑:“当然,求之不得。”

  王珏突然道:“等等,我们走了,韩章他们怎么办?”

  江晚照不假思索:“他们留在江南大营。”

  王珏登时急了:“那怎么行?万一那姓许的对他们不利,怎么办?”

  江晚照在桌边坐下,翻出一个豁口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此事是因前锋营而起,为掩人耳目也好,做足姿态也罢,许时元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动他们——所以,留在江南大营反而比跟着咱们安全得多。”

  王珏皱起眉,本能觉得不妥,还想再说什么,江晚照已经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她的话头。

  “最重要的一点,齐晖还在江南大营,”江晚照低声道,“他手中的玄虎符是最好的护身符,只要他们一直留在那儿,许时元就找不到拿他们开刀的借口。”

  江晚照曾经对玄虎符深恶痛绝,这方帅印截断了她的生路,又挡住她报仇的必经之道上,可是世事无常,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也是这方玄虎符站在她身后,给了她最强有力的支撑。

  江晚照有时觉得,那是她永远跨不过的墙,她曾蚍蜉撼大树般用头去撞,希望能撞出两败俱伤的裂痕,却终究败倒在他持之以恒的温情和包容下。

  他是那么的固若金汤又不可撼动,时常让江晚照有种“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越过”的错觉。

  云梦楼在江南的势力确实惊人,只用了半天,丁旷云就探查到军屯众人被关押的地方。

  “许时元对外宣称,涉案人等都被押入宁州府衙,其实是将他们就地软禁,又派了重兵把守,”丁旷云展开一张图纸,上面是炭笔草绘的军屯地形图,“据我探听到的消息,他放在此地的兵力至少有五百人,这在动辄上万的正规军眼里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对咱们来说,那就是实打实的强弱悬殊了。”

  江晚照对着那张草草绘制的地形图端详片刻,又结合脑中的大概印象斟酌了好一会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硬碰硬,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丁旷云:“废话,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他话音未落,王珏一记暴栗当头敲下,丁旷云猝不及防,被敲打得龇牙咧嘴。

  “你跟谁爆粗口呢?”王珏冷冷道,“不会说人话,老娘不介意帮你清理清理嘴巴。”

  丁旷云赶紧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笑出一口谄媚的小白牙。

  江晚照被狗粮塞得心塞,眼不见为净地撇开头:“既然不能硬拼,就只能智取了——丁楼主,你的人能摸进军屯内部吗?”

  丁旷云神色微凛:“可以是可以,但是军屯看守森严,就算潜进去,咱们也不可能把那几十号人都带出来!”

  江晚照弯下眼角,眉梢和修长的眼尾遥相呼应,仿佛第一抹春风栖上新柳:“你不用把人带出来,只需要送一样东西进去。”

  丁旷云:“愿闻其详。”

  江晚照探手入怀,摸出一样物件丢在他面前。丁旷云低头一看,见那是一个小小的荷包,缎面上绣了针脚细腻的云中飞雁,四角垂下杏色流苏。

  丁旷云瞧着那荷包好生眼熟,拿到鼻端微微一嗅,神色倏尔变了:“这是……”

  “当初我身陷诏狱,丁楼主将此物送给我,本是让我借机脱身的,谁知被靖安侯抢先一步,功败垂成,”江晚照话音一顿,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诮地苦笑了笑,“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丁旷云沉吟片刻,对她点了点头。

  三日后,被重兵把守的军屯中传出哭叫声,分明是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生机勃勃的大好景致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杀机。

  听到惊呼声的看守推门而入,下一瞬就捂着口鼻面露惊骇,只见茅屋里关押的妇孺们畏畏缩缩地挤在一边,远远避开一处角落——那里躺着一个女人,看面部轮廓还算清秀,此刻却肿胀的不成人样。她身上布满了狰狞的红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看守硬做出的凶神恶煞被这副鬼见愁的尊容生生吓回去了,眼珠差点瞪脱眶:“这、这是怎么了?”

  蜷缩在角落里的妇孺哭眼抹泪,含悲带戚地说道:“她前两天突然开始发热,身上还起了红疹——咱们当时不跟各位军爷禀报了?谁想到不过两天光景,人就不成了!”

  她们确实向看守提过这事,只是这些妇人贱命一条,根本没人当回事,谁知这高热发展到后来,竟成了疫病的征兆。

  眼看那妇人气息全无,一只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被红疹重重叠叠地缠满了,看守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青白,恨不能将方才拍开门板的手塞进火塘烧掉一层皮。

  消息传回江南大营,上头很快做出反应——将得疫症身亡的妇人封进棺材,拖到山坳里火化。剩下的一干人等分开关押,由专人监视照看。

  仵作来得很快,身边还带了十来个帮手,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脸上也罩了麻布。他倒是不嫌腌臜,撩起衣袍,在那妇人手腕上摁了摁,抬头对一干看守摇了摇头:“不成了……这是疫病,会过人的,赶紧封棺抬出去吧!”

  看守一早用沾湿的麻布捂住口鼻,浑身上下不露半寸皮肉,只有眯紧的眼角露出嫌恶。闻言,他连话都不想说,冲仵作摆了摆手,那意思应该是“赶紧抬出去,别留着现眼了”。

  仵作手脚麻利,没多会儿就用麻布裹好尸首,小心翼翼地封进棺里。屋里不通风,那股人死后的腐臭味和阴湿霉烂的气味混合,无孔不入的往五脏六腑里钻。

  没人愿意在死过人的屋里久待,只有几个妇人留下来,帮着清理尸首,让她走也走得有尊严。房门虚虚掩着,能听到外头看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仔细分辨,约莫是:“左不过要化了,打扮那么好看有什么用?柴火一架,火把一点,还不是一把飞灰?”

  很快,屋里传出钉钉子的声响,应该是仵作在封棺材。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茅屋的门被推开,仵作垂着手,对一干看守谄媚地笑了笑:“军爷,可以运出去了。”

  看守一想到那女人是得疫病死的,就浑身不得劲,哪怕尸首已经装了箱,也不肯往前凑,只遥遥打了个手势。仵作会意,指使自己带来的学徒将棺材装了车,几个妇人也帮着搭了把手,一行人赶着驴车往外走,堪堪到了门口,看守无意中回头张望一眼,忽然觉出异样。

  那死去的妇人据说是从匪寨带回来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死后一口薄棺,已经是抬举了。可仵作带来的棺材绝不“简薄”——长近一丈,高达七尺,木料更是上好的柏木,敲击有声,拿刀劈都轻易砍不出裂口,就是大户人家给家中老人办白喜事,也不过如此了。

  一介浮萍飘絮般的蝼蚁小民,犯得着用这么高规格的棺材吗?

  究竟是那仵作烂好人,还是……棺材里其实另有玄机?

  一念及此,看守猝然扭头,厉声喝道:“站住!”

  仵作脚步一顿,半转过身,依然是弯腰驼背的谦恭样:“军爷,您有何吩咐?”

  看守漫步上前,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扶住腰间刀柄:“这棺材挺结实的……是柏木的吧?”

  仵作赔笑道:“军爷好眼力……听您说这里发了疫症,小人拉了棺材就紧赶着来了。”

  看守微微眯眼,来回打量着他,然而这人浑身上下罩在长袍里,他运足目力,依然看不出破绽。

  “这么大一口棺材,破费不少吧?”看守语气散漫,仿佛只是闲话家常,“怎么,你跟这娘们儿认识?”

  仵作似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机锋,兀自谦卑道:“您说笑了……在下和这位大姐今儿个第一回 见,哪里谈得上‘认识’?”

  “这就怪了!”看守语气陡转凌厉,“你既然不认识她,买这么好的棺材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

  他本是随口试探,仵作眼皮下的一双眼珠却飞快颤动了下,额角滑落细细的汗珠。

  看守见此情形,越发肯定心中猜测,只听“呛啷”一下,他竟将腰间佩刀拔出半尺:“开棺,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仵作眼神剧烈变化,乍一看仍是低眉顺眼:“军爷,这人都封棺了,开棺可是对死者不敬。再说,这人是发疫症死的,万一过了人,岂不成了小人的罪过?”

  看守打了个手势,两旁驻军悄无声息地围拢上来,他将佩刀完全拔出,仗着人高马大,倨高临下地盯着那仵作:“要是我一定要开棺呢?”

  仵作似是没了辙,微微叹了口气:“那就开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拢在袖中的手指亮出,作势要去碰那棺材,半个身子已经转了过去,手却顺势一挥,只听风声乍响,看守面现茫然,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伸手一摸颈间,却摸到了满把血。

  看守流露出惊骇的神色,可惜这“惊骇”还没展露到位,已经僵硬地冻结在脸上,仰面倒了下去。

  仵作当机立断,喝道:“快走!”

  一干学徒再不迟疑,在那拉车的驴背上狠狠抽了一鞭——那老驴不知是什么品种,看着身材矮小,脚程却着实不慢,一通横冲直撞,眼看要将重重包围圈豁开一道口子。

  为首的总旗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给我拦下他们!”

  两排驻军发一声喊,有条不紊地兵分两路,一路去堵截那驴车,一路抄了后路,人仰马翻的好一番忙活,总算将那驴车围在中央。

  谁知那车看着简陋,要命的小机关却着实不少。打头一排士兵抬手去拽驴缰绳,谁知驴车底下的暗格里藏了冷箭,不知是谁扳动机关,冷箭疾雨般射出,一支没浪费,全便宜了凑上前的驻军。

  与此同时,仵作带着的学徒们也从驻军手中抢过兵刃——他们人数不多,身手却着实不弱,倚着驴车且战且退,守在门口的百十来号人居然拦他们不住。

  总旗见状,越发肯定这驴车里有古怪,眼看这帮人快要冲出包围圈,他暗暗一咬牙,从衣袖里掏出一支响箭,点燃了抛上半空。

  只听一声尖锐的鸣响,那响箭在□□间炸出一串大地红,方圆三里的守军都瞧见了,呼喝着赶来支援。

  如果说,守军原本的阵势是一个厚度均匀的烧饼,那么眼下,兵力紧赶着往一个方向围拢,反方向便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然而身在局中的总旗毫无察觉,仗着人多势众,很快拦下了驴车。十几个剽悍士兵抛出套索,生生套住了那棺材,再一用力,竟将棺材从车上拽了下来。

  只听“轰”一声响,几百来斤重的棺木翻倒在地,动静已经够大了,谁知那棺盖竟是虚掩的,根本没钉实。这么一翻,棺盖当先滑落,里头不知藏了什么机关,受力一撞,居然不管不顾地炸了开,将偌大的棺材……连着棺材旁几十号驻军,一同送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