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93章 信任

  靖安侯虽然铁腕决绝,架不住一根千回百转的柔肠尽数牵挂在江晚照身上,到最后,他终究是如了江姑娘的愿,将她和王珏留在宁州城中。

  临走前,他将那女人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用力搓了把,低声叮咛道:“我不在的时候按时作息,早上别太贪睡,要睡也等用了早食再睡,知道吗?”

  江晚照起先还默不作声地听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知道了……你可真啰嗦!”

  齐珩:“……”

  他磨了磨后槽牙,顾忌着这混账玩意儿的身子骨,到底按捺住“薅住她衣领,狠抽一顿板子”的冲动。

  此时天色向晚,齐珩还要赶回江南大营,匆匆叮咛几句便上马离去。江晚照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一腔离愁没来得及冒泡,已经被王珏强行摁了回去。

  “别看了别看了,再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王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没好气道,“这么舍不得,刚才干嘛让我留下来?还有,当初是谁一提到这姓齐的就恨得咬牙切齿?这才过了多久,转性也转得太快了吧?”

  江晚照用鼻子喷了口气,被王姑娘怼得哑口无言,只得溜之大吉。

  她俩跟着丁旷云回了丁宅,江晚照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齐晖,将书房门一掩,迫不及待地回过头:“东西都带了吗?”

  丁旷云侧耳听了片刻,确认四周没有听壁角的,这才拉开柜橱,取出一个锦囊和一卷画轴。

  江晚照不用看都知道,锦囊里装着“东珠”,画轴则是“西帛”。

  “不瞒江姑娘,在下这些时日一直在研究山河四象,也算略有心得,”丁旷云没跟她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云梦楼丁昱祖师曾留下一份手札,上面提到,山河四象并非各自为战,而是互有关联,好比东珠和西帛,分开来看瞧不出端倪,非得放在一起,才能窥见奥妙。”

  他一边说,一边展开画卷:“江姑娘细瞧瞧,可能看出什么?”

  江晚照端详了好一会儿,除了观音身上的璎珞刺绣格外繁复些,其他一概没瞧出。她皱眉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恕我才疏学浅,实在瞧不出什么——我也试着用火折烤过,同样一无所获。”

  丁旷云笑了笑:“不怪江姑娘,山河四象本是圣祖与镇国公留下的,这两位都是人中英杰,哪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线索?”

  江晚照兀自沉吟,王珏已经耐不住性子,毫不客气地揪住丁旷云耳朵:“你发现什么了就说,少在这儿卖关子,显摆你能是吧!”

  就像齐珩拿江晚照没辙一样,丁旷云对王珏同样没脾气,只能任其搓圆捏扁:“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倒是耐心点儿,我这不马上要讲到重点了吗?”

  王珏冷哼一声,撒了手:“重点是什么?”

  丁旷云揉着耳朵,委委屈屈地嘟哝道:“自打你进了靖安侯府,我就悬着一颗心,吃不下也睡不好……好不容易见了面,你也没什么表示,上来就拧人耳朵,真是个没良心的!”

  王珏等着他说正事,谁知这货啰啰嗦嗦了一大篇,照旧是三纸无驴。她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拍案大吼道:“姓丁的,你有完没完!”

  丁旷云虽然执掌云梦楼,隐为江湖门派的执牛耳者,被王珏拍桌子一吼,照样只有认怂的份:“好了,我说便是——你先把灯熄了。”

  王珏尚且不明所以,一旁的江晚照已经熄了油灯,偌大的书房瞬间暗下,丁旷云摸索着解开锦囊,放出满捧纯白柔光,照亮一室如昼。

  丁旷云将随侯珠挪到案上,又展开画卷:“江姑娘再仔细瞧瞧。”

  江晚照俯头一看,顿时发出惊呼,只见随侯珠光辉笼罩,画帛上竟然泛起星星点点的荧光。那光乍一看十分不起眼,像是湮灭在皓月光辉下的萤火,但她将几处发光的亮点大致勾勒起来,一个隐约的揣测便呼之欲出。

  “这观音像用的不是一般的颜料,而是某种矿石,研磨成粉,再与珠光相遇,便会放出荧光,”丁旷云沉声道,“江姑娘,你纵横东海多年,应该看得出隐藏在观音像之下的是什么吧?”

  江晚照闭上眼,珠光勾勒出她侧颜的轮廓,她嘴唇抿得死紧,微微凹陷的脸庞凌厉如刀削:“……是海图。”

  王珏悚然一惊:“什么?”

  丁旷云收起随侯珠,重新点亮油灯:“江姑娘说的不错,确实是海图。”

  他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上面绘制了大秦海图,其中南洋一带的广袤海域上用朱砂点出一串小点,乍一看杂乱无章,仔细分辩却能发现,这正是观音像中隐藏的南洋小岛。

  “南洋一带海域复杂,不是乱流就是暗礁,又有海匪出没,就算是走私商队也很少涉足,”丁旷云沉声道,“昭明年间,圣祖为解国库之忧,曾屡次派船队远下南洋,并派专人绘制沿途海图。可惜自先帝以来,朝廷固步自封,自以为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便不将南洋诸岛不毛之地放在眼里,至于组织船队南下,更是想都不用想……”

  江晚照看得出来,丁旷云这番话憋在心里许久,只是不方便当着齐珩的面吐露。江姑娘出身草莽,没受过“忠君报国”的教诲,凡事就事论事,反倒觉得丁旷云这番牢骚发得很有道理:“我听师傅说过,昭明年间,朝廷船队屡屡南下,带回无数珍奇异宝,大大充盈了国库——要是先帝和当今也有这番魄力,当初杨将军也不必为了三瓜俩枣的军饷和帝都城那帮老狐狸扯皮斗嘴了。”

  丁旷云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江姑娘所言甚是……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圣祖在西帛中隐藏海图,用意不言自明。”

  江晚照点了点头。

  她和丁旷云的看法不谋而合——倘若那批传说中的前朝宝藏真的存在,十有八九是藏在海图所绘的小岛中,只是此地海域复杂,又远离陆地,怎么过去着实要费些思量。

  更何况,就算他们成功避开朝廷耳目,找到海图上标注的海岛,届时海天茫茫、岛屿林立,宝藏到底藏在哪,也实在是个棘手难题。

  江晚照沉吟再三,还是觉得眼下不是出海寻宝的好时机,何况还有“东瀛倭寇”这一重隐患,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放心走人:“我看这片海域规模不小,若是一座岛一座岛的找过来,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圣祖既然留下山河四象,说明要寻得宝藏,四条线索缺一不可,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明南金和北铜的下落,然后再……”

  她话没说完,忽然发现丁旷云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奇怪,有些促狭,还有些隐晦的小得意。

  她把前因后果串在一起想了想,猛地睁大眼:“你知道南金和北铜的下落?你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没拿到东珠和西帛,所以躲在幕后韬光养晦,等接连两件线索浮出水面,才不慌不忙地站出来?”

  丁旷云展开折扇,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江姑娘真是孺子可教……”

  他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骤然变了调子,只见王珏故技重施,抬手拧住他耳朵。这一下毫不留情,丁楼主金贵的右耳当即变了形,王姑娘犹不解恨,眼眶通红地瞪着他:“山河四象在你手里?你他娘的一直把所有人当傻子耍?姓丁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老娘这辈子最恨被人骗!”

  丁楼主指点江山的高人范儿顿时绷不住了,疼得龇牙咧嘴:“姑奶奶,我哪敢骗你?实在是靖安侯盯得紧,时机也不成熟——我要真是居心叵测,何必自己说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宝藏弄到手不是更好?”

  王珏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道理,然而她被丁旷云蒙骗太多次,已经不敢相信这满口不尽不实的云梦楼主,迟疑地望向江晚照:“阿滟?”

  江晚照和王珏想的一样,她倒不至于疑心丁旷云另有所图,只是这个云梦楼主手段太多,隐瞒的事情也太多,久而久之,她看丁旷云就像看着大写的“谜团”二字,每句话、每个字都隐藏在云遮雾绕背后,叫人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她沉吟片刻,还是对王珏使了个眼色。王姑娘瞪了丁旷云一眼,用眼神传递出“你给我小心些”的意思,不甘不愿地收回手。

  “其实从随侯珠失窃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江晚照沉声道,“这批前朝宝藏再如何价值连城,也不至于让九五至尊这么心心念念,除了单纯的‘财宝’,这里头应该夹带了其他东西吧?”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丁旷云,那意思大约是“我就给你这一个机会,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丁旷云心知肚明,江晚照已经被他的诸多隐瞒弄毛了,若再敷衍了事,她也好、王珏也罢,都不会对他付诸任何信任。

  丁楼主在“宝藏”和“媳妇儿”之间权衡再三,义无反顾地投入活人怀抱,只见他收敛了眼角眉梢的玩世不恭,正色道:“江姑娘见谅,在下确实隐瞒了不少事……实在是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下不能不谨慎小心。”

  江晚照将价值连城的东珠和西帛卷吧卷吧,随手撂在一边,又拎起茶壶斟满一杯,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悠悠问道:“所以,这笔宝藏到底有什么猫腻?”

  丁旷云:“姑娘可曾听说过青龙?”

  王珏不通军务,闻言面露茫然。江晚照却皱了皱眉,曲起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敲。

  “大秦三大军种沿用四象之名,分别是朱雀、白虎、玄武,我当初在江南军中,曾听将士们闲来玩笑,说四象抱残守缺,倘若再来个‘青龙’,才算四角齐全,”江晚照低声道,“这话后来被江南军统帅……准确的说,是前江南军统帅杨桢听见,他私底下一贯嘻嘻哈哈,当时却沉了脸色,将几个随口玩笑的将士训斥了一通。”

  “我一直不明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杨将军应该不是简单的反应过激——他其实一早知道青龙的存在,唯恐麾下犯了禁忌,才不准他们私下议论吧?”

  丁旷云翻出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热茶……摆在脸色铁青的王珏面前:“江姑娘目光如炬、见微知著,在下佩服。”

  王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茶杯往外推了推,那意思约莫是“别讨好我,老娘不吃这一套”。

  江晚照:“所以青龙到底是什么?”

  丁旷云大概是吸取了教训,没敢再故弄玄虚,有一说一地答道:“是一种新式船舰,内部足能容纳十艘玄武,两侧配备重炮,舰身能搭载朱雀……”

  江晚照紧紧逼视住他:“还有呢?”

  丁旷云被她盯出一茶壶的冷汗,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这姑娘是靖安侯上身。

  不过江姑娘显然不会这种狐狸精的能耐,丁楼主顿了片刻,低声续道:“还有就是,这种新式船舰虽然体型庞大,驰骋海面却迅疾如风,因为它和玄武一样,是由脂水燃烧驱动的,而且驱动装置经过天机司改进,脂水燃烧的效率远比玄武更高……”

  江晚照听到这里,嘴唇已经抿成一条直线。

  丁旷云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晚照:“江姑娘,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江晚照当然知道,“脂水燃烧的效率远比玄武更高”,意味着青龙的航速更在玄武之上——一艘同时兼具强大火力和高速机动性的新式战舰,一旦问世,朝廷水师也好、南洋海匪也罢,都只有被碾压成渣的份。

  难怪嘉德帝会如临大敌,也难怪齐珩守口如瓶,至今未向她吐露只言片语,这玩意儿说小了是国朝重器,说大了是干系到大秦国运,谁敢随意向一个有前科的海匪头子透露?

  “他并不完全信任我,”那一刻,江晚照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对于这些帝都城出来的“王侯公卿”而言,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不信我,所以不告诉我实情……他在担心什么?”

  “是怕我和海匪联手,盗走了国之重器,还是怕我监守自盗,仗着神兵利器叛走海外?”

  江晚照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四年前的那根刺终究没那么容易拔出,纵然江晚照知道,齐珩对她的牵挂是实打实的不掺水分,牵扯到“家国大义’,也由不得她不多思量几分。

  倘若齐珩四年前能为了“家国大义”四个字狠心剿灭她麾下船队,那四年后……他会不会为了同样的理由,再来一次大义灭亲?

  江晚照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赌不起。

  她闭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将万千心绪强压下去,沉声道:“所以眼下,丁先生已经集齐了山河四象?”

  丁旷云摇了摇头:“山河四象中,东珠藏于深宫,西帛原本由京郊的碧云寺收藏,后来阴差阳错地落入北邙山何敢当之手。”

  “至于同为四象之一的北铜,则一直藏于云梦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