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78章 上药

  当初决定和洛姝联手时,江晚照其实是有私心的——她知道,凭自己这点道行,想从靖安侯手里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借助外力。

  她答应洛姝里应外合,也做好了功成下狱的准备,唯一的条件是,她准备在狱中借假死脱身,而洛姝必须助她一臂之力。

  这个条件对当朝三殿下毫无难度,洛姝答应得很痛快,可甭管江晚照还是洛姝都万万没想到,齐珩居然会用手中兵权向嘉德帝交换一道特赦令。

  靖安侯来得太快,江晚照的“假死计划”没来得及执行已经胎死腹中。就在她犹豫着是硬拼还是虚以为蛇时,齐珩已经直接动手——将她打横抱起!

  江晚照:“……”

  前海匪头子再百无禁忌,这一刻也货真价实地愣在当场,齐珩都快走到大门口,她才猛地回过神,用力挣扎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齐珩手臂一收,没怎么费劲就把人挟制在怀中。他微微俯下头,在江晚照耳边低声道:“我刚才见到王姑娘了……”

  江晚照顿时僵住了。

  她一绺发丝从鬓角滑落,晃悠悠地搭在脸颊边缘,齐珩只觉得那细而柔软的发丝像是撩拨在心口,没来由得有些发痒。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人已经带回侯府……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的。”

  江晚照早把片刻前的感慨万千踹到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齐珩不以为忤,抱着她上了马车,车厢早已布置妥当,不仅铺了厚厚的软褥,当中还摆了一个巨大的火盆。

  江晚照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地寻思脱身之法,可惜她孤身一人时尚且翻不出水花,何况眼下被齐珩扣住的又多了个王珏。江晚照唯恐动作大了,惹恼了靖安侯,只能将百般不甘暂且咽下。

  “不行,眼下还是得跟姓齐的虚以为蛇,”她咬牙切齿地想,“在没弄清楚阿珏的下落前,不能跟他闹得太僵。”

  然而江晚照转念想起,自己下狱前刚刚和靖安侯撕破脸,还在御前隐晦的给他上了把眼药——新仇旧怨攒成一把大的,齐珩没拔剑斩了她,已经是相当厚道。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懊恼得捶胸顿足,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半个月前,将那个和齐珩撕破脸的自己一闷棍敲昏。

  难怪都说“做人留一线”,果然很有道理。

  幸而靖安侯胸怀百川,没和江姑娘一般计较,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侯府,老管家一早听说消息,忙不迭地迎上前:“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齐珩推开车门,人是下了车,却并非自己一个——手里还抱着个江晚照。

  江姑娘活了二十年,头一回用这种方式出场亮相,顿觉丢脸丢到姥姥家,早把脑袋蒙在貂皮斗篷里,只露出一把泼墨似的长发。

  她就着这个掩耳盗铃的造型,听到齐珩对老管家淡淡吩咐道:“去备热水。”

  老管家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地去了。

  待得回到东厢房门口,齐珩总算把人放下,甫一脱困,江晚照便如脚底抹油似的,飞快和靖安侯拉开距离,并且颇有将门板拍到齐珩脸上的冲动。

  但她终究忍住了:“……阿珏呢?”

  齐珩腾出双手,迫不及待地干了一件他早就想干的事——撩起江晚照垂落脸颊的发丝,小心掖到耳后。

  江晚照:“……”

  现在是干这事的时候吗?

  幸而她刚出狱,后背还顶着一丛里出外进的血道子,齐珩没消遣她太久,就命齐晖带来王珏,吩咐她服侍江晚照沐浴更衣。

  两个姑娘齐刷刷地瞪着齐珩,表情有志一同,都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靖安侯憋屈半个月的郁气突然间烟消云散,他意味深长地盯了江晚照一眼,顶着江姑娘要吃人的眼神,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齐晖和卫昭一直等在阶下,见他出来,不约而同地行礼道:“少帅!”

  齐珩一摆手,当先走了出去,寻摸着屋里听不见了,才淡淡问道:“都查清楚了吗?”

  齐晖道:“查清楚了,少帅所料不错,那清欢楼确实是云梦楼名下产业,您在江南遇见的丁旷云就是背后的大掌柜。”

  齐珩微微一闭眼,背在身后的手指捻动了下:“……难怪。”

  难怪王珏能在清欢楼中悄无声息地藏身多日,也难怪当年东海一战后,他清查击毙、俘获的海匪人数时,却始终找不到“江滟”最信任的贴身侍女。

  想来是当初机缘巧合,被云梦楼捡了漏,而王珏又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官府追查得不严密,一来二去,才容她匿迹这么多年。

  卫昭看了看齐晖,眼看自家卫队长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当仁不让地问道:“少帅打算如何处置?可要和锦衣卫通个气,命他们直接查封清欢楼?”

  齐珩面无表情:“拿人总得有个理由,用什么由头查封?”

  卫昭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私藏海匪?”

  齐珩回给他一个“我不说话,你自己思量”的眼神,硬是叫这沙场来去的悍将出了一身白毛汗。

  齐珩确实对江晚照有气——这么多年的诛心之毒,一句话都没跟他通过气,反而让洛姝和云梦楼占了先机,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

  然而他旋即回过神,不无失落地意识到,在江姑娘心目中,他可能确实归不到“亲”的那一类里。

  起码比陪了她多年的王珏要差了一大截。

  齐珩也的确想找云梦楼的麻烦,可他若以“私藏海匪”的缘由查封清欢楼,丁旷云固然难辞其咎,王珏也脱不了干系。

  齐侯爷只想找回场子,没打算把人送上绝路,何况当初海匪侵扰东南沿海,还真跟王姑娘没多大关系,严格说来,她也是受害者。

  不能护卫沿海百姓已是失职,别人好不容易从血雨腥风的乱世中谋得一条生路,身居高位者却还要指手画脚,嫌弃人家活的姿态不够优雅。

  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齐晖从背后掐了无意中犯了蠢的卫昭一把,将人拖到自己身后,思忖着问道:“或者,先派人盯着清欢楼,若是有什么动作,再向少帅禀报?”

  这一回,靖安侯总算难能可贵地点了头。

  王珏虽然记恨齐珩,但是让她贴身照顾江晚照,她还是一百个情愿的。正好公主府送来的两个侍女被吃一堑长一智的靖安侯打发回去,屋里只剩下她和江晚照两人,王珏没了顾虑,撸起袖子就开始扒江晚照身上那层烂麻似的衣裳。

  江晚照后背的血道被汗水浸透了,再被滚烫的洗澡水一泡,皮肉登时抻紧了。她像只被丢进沸水锅的青蛙,下意识往外窜,窜到一半被王珏握住肩膀,不由分说地摁回去。

  “这水里放了生肌活血的药草,对你的伤有好处,”王珏虽然不齿齐珩为人,倒也不担心他在伤药里动什么手脚,眼看江晚照还要瞎扑腾,越发用力地摁住她,“你忍一会儿,泡久了就没那么疼了。”

  江晚照心说“说得轻巧,疼的人又不是你”,话到嘴边,忽然想起眼前人不是那杀千刀的靖安侯,赶紧拼死拼活地咽回去,委屈巴巴道:“可是……真的疼啊!”

  她性子倔强,轻易不服软,如今肯开口喊疼,可见是真疼得受不了。

  江晚照身上疼,王珏心里疼,被她这么一抱怨,疼得心尖都揪起来,实在没办法,只能柔声哄道:“你忍一忍,我洗快些,干净了就不泡了。”

  江晚照瘪瘪嘴,想到洗干净就得面对齐珩那张阎王脸,登时连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难挨了:“那算了,我宁愿多泡一会儿。”

  王珏哪里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眼下这种情形,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原本万事俱备,再拖一两日就能顺利脱身,谁知靖安侯这么快就杀了记回马枪,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王珏实在气不过,伸出纤纤玉指,在江姑娘额头上点了下,恨铁不成钢道:“早就跟你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你就是不听,让你舍不得那姓齐的?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江晚照下意识反驳道:“谁舍不得他了?又不是受虐狂,天天被他扣在府里,你当我乐意啊?”

  王珏:“那我当初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江晚照:“……”

  没词了。

  “怎么可能呢?”江晚照欲盖弥彰地嘀咕道,“那小子一副铁石心肠,跟在他身边除了受虐就是吃脸色,傻子才舍不得……”

  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自己下狱当晚,齐珩发现她服药时急怒攻心又舍不得发作的表情,还有那滴打在她脸上的泪水,突然觉得这么说有点亏心,登时不吱声了。

  江晚照有心在浴桶里多泡一会儿,可惜齐珩不肯放过她,隔半个时辰就让老管家来敲门:“姑娘,侯爷说了,这药汤泡久了容易头晕,差不多就起身吧,他在屋里等你。”

  江晚照苦着一张脸,半是委屈半是心虚地摇了摇王珏的手。

  王姑娘回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江晚照不想见到齐珩——既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和焦颢“串通”的那档糟心事,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清自己比乱麻还难解难分的心绪。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齐珩摆明了不容她当缩头乌龟,江姑娘只能牙一咬心一横,推开靖安侯虚掩的房门。

  齐珩屋里只点了一盏汽灯,他穿着一身便服坐在灯下,听到动静,将手里的书卷扣在桌案上:“把外衣脱了,去床上躺着。”

  江晚照:“……”

  她还没想明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齐珩,就迎头遭遇了这么一句,整个人登时不好了,站在门口进退不得,犹豫着是不是掉头逃跑比较好。

  幸而下一瞬,齐珩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白瓷圆盒,大喘气地续上话音:“给你上药。”

  江晚照这才松了口气。

  冬日天冷,她随便裹了件羽缎斗篷,底下是偏襟袄子,要脱衣就得一粒粒解开衣纽,偏偏解到一半时被衣襟上的碎花穗子缠住扣眼,磕磕绊绊半天也没解开。

  她越着急越解不开,再被火盆里的热汽一熏,脸登时涨红了。齐珩瞧着好笑,胸口郁气倒是散了不少,帮着摆弄半晌,终于将外头的衣裳除了去,露出底下的一抹月白抹胸。

  她分明没露什么要害部位,齐珩却觉得自己似是被江晚照传染了,不知是暖意熏得还是热血上涌,脸上一阵滚似一阵的发烫。他忽然不敢再看,挪开眼道:“去床上趴好。”

  江晚照倒不怕齐珩趁人之危——靖安侯虽可恶,还没恶劣到这份上,因此十分坦然地把鞋一蹬,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齐珩在床边坐下,将她拖在背后的长发拨到一旁,一边轻手轻脚地上药,一边问道:“疼吗?”

  江晚照方才疼过劲了,上药时的那点刺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反倒觉出一点舒适的清凉,于是摇了摇头:“不疼。”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肩头上的伤口被什么蛰了下,嘶得抽了口凉气。

  齐珩的讥诮掐着时点响起:“不是说不疼吗?”

  江晚照脖子但凡能转过弯,铁定送给靖安侯一记死亡射线。

  幸而齐珩只是气不过,稍稍给了她一个教训,很快就放轻动作,语气平缓地问道:“今天王姑娘去诏狱,只是为了探望你?”

  江晚照半张脸埋在软枕里,闷声闷气地反问道:“不然呢?”

  齐珩:“你是不是在江南时就跟她联系上了?”

  江晚照:“……”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很多事并非无迹可寻,比方说江晚照戒备心这么重的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相信一个刚见过没几面的云梦楼主?

  再比方说,丁旷云几次三番刻意制造“偶遇”,齐珩当时只以为他对江晚照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是现在想想,“心怀不轨”的会不会另有其人?

  许多草蛇灰线的痕迹,直到这时才从云遮雾绕背后露出轮廓。

  齐珩:“你一直瞒着我,是担心我会对她不利?”

  江晚照心说:这不是废话吗!

  她半晌没吭声,齐珩居然也没催逼,屋里长久地陷入沉寂,甚至能听见窗外余威未消的西北风张牙舞爪的咆哮声。

  齐珩上完药,不知从哪翻出一床夹纱被,轻轻披到她肩上,正要起身,忽觉衣角一紧,却是被江晚照攥住了。

  江姑娘强忍心虚,用舌尖把上下牙缝挨个舔过一遍,蚊子哼哼似地说道:“当年的事跟阿珏没关系,你别为难她。”

  齐珩定定看着她,分明没什么疾言厉色的表情,却叫江晚照冒出一身毫无来由的冷汗。良久,只听齐珩淡淡问道:“当年的事跟她没关,那这一回呢?”

  江晚照没听明白,愣住了。

  齐珩于是捅穿那层窗户纸:“她去诏狱,不是为了看你,是想帮你逃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