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70章 爆发

  江晚照心知这一遭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索性不再费力寻思那些说辞,回身将门板合上,冷冷看着齐珩:“齐帅不是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齐珩微微闭了闭眼,将满腔难舍难分的怒火与焦灼强行按捺住,面无表情地问道:“西帛是你拿走的?”

  他没解释西帛是什么,江晚照也懒得装傻,极其干脆地一点头:“对。”

  齐珩扣紧手指:“你要西帛做什么?”

  江晚照轻嗤一笑:“齐帅既然知道那是西帛,还问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齐珩隐约觉得这前海匪头子一直披在身上的那层“虚以委蛇”的画皮被某种强横的外力撕开,她隐藏多年的锋芒与爪牙就这样鲜血淋漓又触目惊心地竖在两人中间。

  齐珩斟酌了下语气,一字一顿地道:“西帛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江晚照抬起眼,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听齐珩话音陡转凌厉:“但是侯府有人私通外敌,将边陲重镇的兵力驻防泄露出去,这事你可知情?”

  江晚照莫名其妙:“这跟我有个屁干系?”

  齐珩眼神冰冷,不为所动。

  江晚照哈了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敢情是靖安侯府出了内贼,恰好又赶上她行为鬼祟、私自出府,这两桩事联系起来,真是叫人想不多想都不成。

  别说齐珩,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靖安侯府看似固若金汤,其实内里早被各路人马的眼线戳成筛子——这该怎么说?

  姓齐的气数已尽吗?

  江晚照揣着满腔怨愤的恶毒,根本懒得辩解,连讥带讽地勾了勾嘴角:“齐帅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想想也是,我本就出身草莽,跟您有旧怨,又和东瀛人打过交道,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方便——您打算怎么处置我?是交给刑部大理寺,还是直接丢给锦衣卫玩耍?”

  齐珩原本还想压抑怒意,却被这混账东西三言两语点着了肝火,他未必真相信江晚照会私通倭寇,只是赶在随侯珠被窃、驻防图又外泄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节骨眼上,由不得靖安侯不谨慎应对。

  倘若江晚照耐住性子虚以委蛇,这事还有说清楚的机会,问题是江姑娘没这个打算:她忍了这么久,早就不想忍了。

  “反正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扣罪名是齐帅的看家本事,一回生二回熟,随便找个茬把罪名栽派在我头上就是……反正我本就是匪类,干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不是吗——侯爷?”

  齐珩最后一丝理智在她刀锋般的言辞中猝然绞断,他猛地站起身,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薅住江晚照衣领,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

  “你知道勾结倭寇是什么罪名吗?”他厉声低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跟我玩什么撒泼耍赖?这些天我对你如何,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江晚照微微一颤,疼极了似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对我很好,”半晌后,她别开脸,浮起一个不知是讥诮还是幽深的笑意,“好到有时候我自己都快忘了,你我之间原本隔着血海深仇。”

  齐珩瞳孔骤缩,手指不由自主地松了劲。

  “您对我确实是好,比起我那些个到死都是糊涂鬼的兄弟们,我应该还算幸运的吧?”江晚照低低一笑,“我有时也想不通,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堂堂靖安侯对我伏小作低、呵护备至?”

  齐珩下意识道:“我没想利用你……”

  “我知道,”江晚照冷笑了笑,“你只是想把我关起来,就像醉花楼里的姑娘那样,当成一件好看又稀罕的收藏品,没事拿出来赏玩一二,对吧?”

  齐珩脸色铁青,万万想不到自己连着一汪心头血的心疼落在这混账东西眼里居然被曲解成这个意思,一片赤诚的心肝被喂了狗,以靖安侯的城府,眼皮也不由乱跳起来:“你以为,我把你带在身边……就只是把你当成玩物?”

  “难道不是吗?”江晚照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难不成您还想说,您是对我一见钟情、情深似海?别说我了,你自己信吗?”

  齐珩不止眼皮跳,额角青筋也突突乱跳起来。

  “三年……不,是四年前,栽在你手里,我认!”江晚照冷笑,“您是官,我们是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只怪我自己眼瞎,把狼王当丧家犬领回窝里,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是自找的!但是侯爷,我命也卖过了,刑也受过了,统共没几年好活,你连这最后一点舒坦日子也不留给我,有点过了吧?”

  她这话像是一捧冷水,猝不及防地泼到齐珩心口滚着的热油锅里,刹那间热油四溅、心血逆流,脑浆都快沸腾了。

  他想起那句语焉不详的“气血两虚”,还有那要命的“其凉”二字,只觉得大冷的天,呼出的气都是灼烫的,一字一句压在嗓子里:“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服用如意散?”

  江晚照不知是忍到头了还是怎的,这压抑小半年的火气与怨毒竟然一股脑喷薄而出,口不择言道:“我乐意!我白长一对招子我自找的,行了吗!”

  齐珩攥着她衣领的手指越收越紧,骨节“喀拉”一声脆响。

  靖安侯虽然寡言少语,却不是真的口舌笨拙,不然他也没法和户部、兵部的老油条们扯皮打嘴仗。但他出身贵胄、手握重兵,哪怕是军营里的老痞子,也没几个敢对他放浑话,以至于“吵架技能”修炼不精,被前海匪头子单方面碾压。

  齐珩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鼓噪着一把燎原的野火,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当年落草为匪,祸害东南沿海百姓,还有理了!”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对,可惜再想收回已经晚了,只见江晚照的眼神飞快地冷下来,几乎带上金属的冷锐。

  “匪类,”她漠然地想,“果然,在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的眼里,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永远只是个‘匪类’……永远只能被他们踩在脚底!”

  下一瞬,江晚照不顾一切地扣住齐珩手腕,极具技巧性地一拧一折。

  这两下带上了擒拿的路数,齐珩迫不得已,在极狭窄的空间里和她交换了好几招。这一交手,他登时发觉不对,江晚照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招招拼命——纵然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拼个同归于尽!

  他心下骇然,蓦地抬起头,竟然在江晚照眼底看到隐约的血光!

  江晚照毕竟是强弩之末,没两下就被齐珩扣住手腕,那靖安侯唯恐动静太大惊动旁人,将她拘在自己和墙壁形成的死角里,低声喝道:“够了,你发什么疯!”

  江晚照:“我他娘的疯了四年,你才知道吗!”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充斥着火光与杀戮的夜晚,心口血液一股一股往上窜,眼睛里压抑着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

  呼之欲出!

  齐珩突然发现,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仔细端详过江晚照,所以他从不知道,那些血色和尸骸一直压在她胸口,从没消失过。

  小小的厢房短暂安静下来,那一寸的光阴被怒火和冷战拉得格外长,不知过了多久,齐珩胸口的烈火才沉寂下来,落成一把冰冷的死灰:“所以,你一直没放下过?”

  江晚照用一声短促的冷笑作为回应:这不是扯淡吗!

  齐珩深深望住她:“那当初在徐恩允的老巢里,你为什么要救我?任由我死在海匪手里,不是如了你的意?”

  江晚照蓦地一窒。

  她心里压着一把冰冷的灰烬,那是用无数尸骸堆积成的,淋漓的血色尚未褪尽。然而另一方面,齐珩单薄的背影一直在她眼前闪现,她清楚记得那要命的毒针射来时,这男人是怎么挡在她身前的。

  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在江晚照单薄的心口天人交战,她时而如堕冰窟,时而又毒火焚身,突然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手腕在齐珩的钳制下扭成一个近乎拗断的弧度。

  齐珩当然不肯真的伤到她,将心一横,突然松了手——他已经做好挨这海匪头子一刀的准备,谁知江晚照猛地将他一推,竟是转身冲了出去。

  齐珩不知她想做什么,不放心地跟出去,只见江晚照一头扎进东厢房,“嘭”一声关上门。齐珩堪堪追到近前,就听里头“稀里哗啦”一阵响,似是无数物件被扫落在地。猝不及防的吵闹声惊动了巡防的亲卫,不多会儿,灯笼的光飘摇着到了近前,卫昭匆匆赶来,急切地问道:“少帅,出什么事了?”

  齐珩喘了两口气,一摆手:“没事,都退下吧。”

  卫昭偷偷打量他的神色,没看出一根头发丝的“没事”,然而靖安侯威仪极重,他发了话,两名亲卫谁也不敢多嘴,只得乖乖退下。

  等到“闲杂人等”都退干净了,齐珩转过身,用力拍打房门:“阿照,开门!”

  然而屋里没人应答,侧耳细听,隐约能听到急促不定的喘息声。

  齐珩心头“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康于衍“保持心情愉快,犹忌急怒攻心、大喜大悲”的叮嘱,脸色陡然变了:“阿照,你先把门打开!”

  这一回,屋里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呛啷”一声,却是江晚照将一只茶碗丢在门板上,砸了个粉粉碎。

  她怒道:“滚!我他娘的不想看到你!”

  她虽然吼得理直气壮,中气却委实不足,就这么短短一句话,险些喘成了风箱。齐珩再不迟疑,一抬腿踹开房门,箭步抢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黑黢黢的一团,齐珩摸索着点上油灯,回头见江晚照蜷缩在地上,手边散落了五六张油纸,里头残留着少许似曾相识的白色粉末。

  齐珩拎起衣摆半蹲在地,拈起一张油纸放在鼻下轻嗅了嗅,脸色活像被一刀捅穿心窝:“……如意散?”

  江晚照蜷在地上,翻倍的药力如一盆寒冬腊月当头浇下的冰水,不仅熄灭了毒火,也冻结了血液。

  她只觉得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体温和片刻前跟齐珩叫板的底气漏了个干净,此时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只剩喘气的力气。

  齐珩手指在微微打颤——他是见过江晚照服下如意散后的模样,一包如意散已经足够放倒一个大活人,何况她一口气服了五包?

  刹那间,齐珩胸口的油锅“轰”一声炸开,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乱窜。然而他低下头,瞧见江晚照死人般的脸色,那股来势汹汹的怒火就如当头遭遇了暴风雪,霎时灰飞烟灭。

  齐珩深深吸了口气,将这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混账东西抱到床上,扯过被褥盖好。他头脑空白的在床边坐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应该宣太医。

  然而齐珩刚一动,江晚照似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

  她眼下只比死人多口气,那只直打摆子的手原本无论如何也拽不住靖安侯。可不知怎的,当她冰凉的手心隔着衣料触碰到皮肉时,齐珩无端一激灵,居然真的定在了原地。

  齐珩看她一眼就万箭穿心一回,偏偏挪不开眼,酝酿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片掺着心头血的肝肠:“你若真恨,大可冲着我来,这么折腾自己算什么!”

  江晚照闭上眼,呼吸压成一缕细细的游丝,随时会断开似的。齐珩不由心惊胆战,好几次忍不住去探她脉搏,他有心去请良医,又怕一旦掰开那只冰凉的手,就掐断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只得战战兢兢地僵在原地,任由她发狠地攥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江晚照似是熬过了最难受的那一阵,指尖不由自主地一松。齐珩低头一看,见自己手腕上被她生生抓出五道红痕——若非这混账东西实在没什么力气,此时大约已经破皮流血。

  齐珩沉默片刻,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住,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沉默片刻,掩门走了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被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彻底淹没了形迹。

  江晚照闭着眼,气息虽然微弱,人却是清醒的。听到齐珩起身离去,她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想:噢,终于走了。

  她其实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四境统帅和海匪,怎么可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所以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也不觉得有多惋惜,只是有点疲惫。

  “挺好的,”她想,“撕破了脸,就再不用玩‘温良恭俭让’的那套了。”

  她憋屈了这么久,眼看没两年活头,总算能痛快一回。

  厢房里点着火盆,那并非富贵人家常见的西洋火盆,而是最寻常不过的炭盆,上好的红萝炭冒着幽幽的红光,将厢房泡在一汪融融暖意中。江晚照裹着厚厚的锦褥,却觉得浑身冰凉,无论如何都暖不过来。

  半晌,她在精疲力竭中逐渐失去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之际,忽听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吱呀”一声。

  江晚照悚然一震,猛地清醒过来——她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就见齐珩不知什么时侯居然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