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68章 密会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在海盗窝里长大的匪首,当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怕她始终牢记最后的底线,爱恨依然比寻常人浓烈得多。刚入江南军那阵,江晚照几乎每个夜晚都在憎恨中辗转反侧——齐珩不是她的仇人,而是插在她心头的一把刀,她疼得锥心刺肺,却不知该怎样将他拔出。

  江晚照也想过刺杀,就算孤注一掷,也要拉姓齐的陪葬。当初在赌坊相遇时,江晚照的刀差一点捅上去,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咬牙忍住。

  理由很简单,当初她麾下船队中庇护了不少老弱妇孺,后来船队覆灭,这些老弱妇孺也不知去向——最大的可能是被江南军俘虏了。若是四境统帅死在她手里,这些苦命人恐怕也得跟着陪葬。

  纵然时隔多年,江晚照根本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也不想将这最后一线生机掐断。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想不想他死,关你屁事?我再问一次,你到底交不交解药?”

  蒙面男人坦然道:“解药不在我手里。”

  江晚照耸了耸肩:“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

  她猛地扣动扳机,蒙面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轰鸣已经猝不及防地炸响。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砖墙上多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大洞,细碎的石屑崩得到处都是,有两片甚至在他脸颊上割出细细的血痕。

  ——只要再偏三寸,那碗口大的窟窿就开在他脑门上了。

  蒙面男人惊怒交加地回过头,只见江晚照歪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冲他龇出一口整齐又做作的小白牙:“不好意思,打偏了。”

  蒙面男人:“……”

  没等他有所反应,江晚照手中枪口再次抬起,“咯”一声轻响,转轮里的弹丸已经推上膛:“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保证命中要害。”

  蒙面男人剿匪无数,却是从江晚照身上头一回体会到真正的“匪气”。他摸不清江晚照的路数,唯恐这姑娘一个心气不顺,真的扣动扳机,赶紧道:“江姑娘且慢!”

  江晚照抬起一只左手,手指一根根扣入掌心——用这种方式提醒蒙面男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蒙面男人:“……”

  不装会死吗?

  然而天机司断石裂木的神器握在江晚照手里,他不敢造次,只能抽动僵硬的面部肌肉,用最快的速度把话说完:“只要江姑娘与我联手,我保证将诛心解药送上,而江姑娘多年来的大仇也能得报。”

  他往前走了两步,意味深长地压低声:“江姑娘,当初靖安侯对你狠下杀手,丝毫不顾及昔日情谊,你就一点也不想讨回公道吗?”

  江晚照被“昔日情谊”四个字稳准狠地捅穿了心窝。

  她一边忍着万刃攒心,一边若无其事地垂落眼皮,玩味地掀了掀嘴角:“讨回公道?跟谁?靖安侯吗?那可是四境统帅,手握玄虎符的军中第一人!我对付他?然后被两万照魄军千里追杀?抱歉,我还没活腻味。”

  “我今天既然冒昧上门,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蒙面男人低低一笑,“江姑娘,你被靖安侯压制这么多年,就一点不想尝尝‘自由’的滋味吗?这么多年的诛心,就算你用猛药强行压制,又能支撑多久?”

  江晚照发自内心的想把“自由”两个字糊他一脸,脸上却显露出如假包换的意动。半晌,她若有所思地问道:“可是靖安侯位高权重,就算是锦衣卫,恐怕也很难管到他的头上吧?”

  她摩挲着短铳扳机,觑着蒙面男人帏帽下微微抽动的脸颊,恰到好处地补了把刀:“而且,倘若我没记错,锦衣卫应该是直属三公主洛姝麾下,阁下今天对我说的话……三殿下知道吗?”

  蒙面男人:“……”

  江晚照学着那男人的模样踱近两步,偏头冲他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要是被三殿下知道您方才说了什么,她怕是会不大高兴吧?”

  蒙面男人纱幔下的脸色一变再变,好不容易撑住游刃有余的平静:“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话说回来,您只需要帮一个举手之劳,就能得到解药和自由——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

  江晚照犹豫再三,似是被蒙面男人的话说服了:“你打算怎么做?”

  蒙面男人掀起嘴角,抬手抛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江晚照打开锦囊,只见里头塞了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色泽纯白,如月之照,虽居暗室而犹有光辉。

  江晚照默地抬头,目光中藏着看不见的刀锋。

  江姑娘是背着人偷溜出府的,等她依样画葫芦地溜回府里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她拿不准齐珩是否回府,难免有些提心吊胆,进屋前先抻直脖子张望两眼,眼瞅着堂屋里没动静,这才飞快地闪身进屋。

  下一瞬,江晚照就被梅花桌边自斟自饮的齐珩吓了一跳。

  齐珩不知什么时候回府的,也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一壶清水被他喝出了绝世佳酿的意味。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只淡淡掀了下眼帘:“去哪了?”

  江晚照方才在蒙面男人跟前挥洒自如,将那经验老道的锦衣卫耍弄得团团转,可是到了靖安侯面前,她就像是见了猫的耗子,利索地靠墙角站好,摆出一个罚站认罪的姿势:“没、没去哪……”

  齐珩没吭声,不慌不忙的倒了杯清水,品茶似的喝了两口。

  江晚照喉头滑动了下,一边纳闷“我心虚个锤子啊”,一边有贼心没贼胆地嗫嚅道:“我、我就是觉得府里憋闷,出去逛了逛。”

  齐珩:“去哪逛了?”

  江晚照:“……”

  什么意思,这货审犯人不够,还要查她的行程?

  江晚照思绪转成了风火轮,不知是心虚还是唯恐“小不忍则乱大谋”,终究没敢跟靖安侯叫板。片刻后,她低眉顺眼道:“也没去别的地方,就是……去了趟清欢楼,尝了尝他家的招牌菜。”

  齐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晚照才用最快的速度合上房门,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包药粉,不分青红皂白地倒在茶杯里,兑水灌了下去。

  蒙面锦衣卫的三言两语仿佛一点火星,以积压多年的怨毒与激愤为引,瞬间燎着了五脏六腑。江晚照单薄的胸口喘成了漏气的风箱,伏在床上挣扎良久,终于等到药力发作,将那把毒火强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稍稍平复下来,从怀里颤巍巍地取出一个锦囊,左右端详了好一阵,牢牢攥在手心里。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不顾一切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江晚照猜得没错,齐珩果然是去调查她的说辞——这人嫌狗憎的靖安侯非但派亲卫去了清欢楼,还将清欢楼的店小二带回侯府,亲自问话。

  “您说那位姑娘啊?有印象,小的当然有印象!”那店小二身量不高,面色焦黄,嘴唇上还留着两撇颇为猥琐的小胡子,正眼不敢打量高居主座的齐珩,“她方才确实是在咱们楼里用的饭,坐了不到两刻钟就走了。”

  齐珩微微一眯眼:“清欢楼生意兴隆,每天人来人往,你怎么对她印象这么深刻?”

  店小二不慌不忙:“这不还在正月里,来吃饭的客人本就不多,女客就更少了……那姑娘又是花容月貌,不瞒您说,小的这辈子就没见过生得这么齐整的姑娘。别说是我,就是咱们楼里掌柜的瞧见那姑娘,眼珠子当时就不会转了。”

  齐珩:“……”

  这番说辞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靖安侯一想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江晚照打转的场面,心里就莫名不痛快。不过这样一来,他心头疑虑倒是消了大半,正想让店小二从哪来回哪去,心念电转间,忽然又问了一句:“那姑娘在你们楼里用了哪些菜色,你可还记得?”

  店小二眼皮一跳。

  然而靖安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就是再打鼓,也不敢露出心虚,故意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说道:“小人依稀记得,那姑娘点了一道糖醋里脊,一道三色口蘑汤……哦,还有一份梅花糕,只是那姑娘似乎胃口不大好,没用多少就走了。”

  这几道菜确实是江晚照爱吃的,且他描述得细节生动、详略得当,莫说旁人,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齐珩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打消,挥一挥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退出去,拐过走廊时,刻意慢了一步,左右张望两眼,果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计上心来,下台阶时故意踩空一级——恰好昨日刚下过雪,台阶上结了一层细碎的冰渣,他这么一“失足”,整个人成了滴溜溜的陀螺,手舞足蹈地滚了下去。

  走在前头的齐晖听见惨叫声,回头一瞧,顿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店小二龇牙咧嘴地摆摆手,冲他露出一个卑怯又讨好的笑:“没、没什么……估摸着是流年不利,犯太岁。”

  齐晖见他动作艰难,多半是崴了脚,正想扶他一把,谁知斜刺里突然伸过一只手,将那店小二从地上提溜起来。

  紧接着,店小二便听到一个化成灰他都认识的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他不敢抬头,唯恐眼神交汇间露出破绽,唯唯应道:“多谢姑娘,小人不打紧……”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衣袖一紧,被人塞进一样硬梆梆的物件。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江晚照又用身形遮挡住动作,以齐晖的精明细致,居然也毫无察觉。眼看那店小二安然无恙,他于是转过头,对江晚照点了点头:“多谢江姑娘。”

  当初在北邙山寨,江晚照急于脱身,情急之下刺了齐晖一剑——虽说她手下留情,那一剑没伤到要害,却还是让齐侍卫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江晚照不知道齐晖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现在看到姓齐的就百般不自在,总觉得欠了这货一个莫大的人情,不设法还了就于心不安。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江晚照淡淡地说,然后假装和那店小二素未谋面,径自擦肩而过。

  那店小二十分知趣地缩紧脖子,一路上再没起过幺蛾子,直到离了靖安侯府,确定身后没人跟梢,他才三拐两拐地钻进小巷,从衣袖里摸出江晚照塞给他的锦囊,解开线绳后,里头掉出一团字条。

  他展开纸条,匆匆扫过一眼,神色蓦地变了。

  由于白天那一出“偷溜出府”的风波,江晚照一整天再没离开过房间,用晚食的时候,老管家试着敲响她的房门,过了良久,里面才硬梆梆地传出一句:“别敲了,坐牢呢。”

  老管家:“……”

  他莫名有种城门失火,非但殃及池鱼,连水池边上的蚂蚁洞都一窝烤了的错觉。

  老管家捧着个送食的托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要劝和两句,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唉声叹气地转过身——然后就和面无表情的靖安侯看了个对眼。

  老管家吓了一跳:“侯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齐珩死水无澜的目光从托盘里一口未动的粥碗上扫过,微微闪烁了下。他上前接过托盘,摆手示意老管家先退下,然后试着敲响江晚照的房门。

  这一回,里头压根没人搭理,竟是将靖安侯当风声放了。

  齐珩于是把托盘放到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其薄如纸的刀尖插进门缝,三两下就撬开了门栓。旋即,这位高权重的靖安侯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伸手一推,坚固的门板不敢跟齐侯爷叫板,乖乖往里退去。

  齐珩收起匕首,端着托盘走进屋,“嘭”一下放在桌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屏风后的床幔却放了下来,颤巍巍地无风自动。齐珩绕过屏风,径直撩开床幔,只见江晚照把自己蜷成一团,拿锦被蒙住头,假装自己睡熟了。

  ——要不是片刻前,这混账东西刚拿话噎过老管家,明察秋毫的靖安侯差点真被她蒙过去。

  齐珩无奈之极,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下,试着扯了扯被褥,没扯动。他只得拍了拍江晚照:“别睡了,起来把粥喝了。”

  江晚照没吭声,把被子蒙得更紧些。

  齐珩只得多加几分力,和江姑娘一里一外地玩起了拔河,幸而这混账玩意儿身子骨不济,没多会儿就败在齐侯爷的蛮力下,被他硬生生扯开被褥。

  江晚照一把散乱的长发铺满枕头,没了被褥遮光,只能用手挡住眼睛——免得瞧见齐珩那张脸闹心。

  江晚照:“侯爷审完案了,要给卑职定罪吗?”

  齐珩:“……”

  靖安侯被她当面一怼,顿时有点下不来台,幸而这屋里没外人,他摸了摸鼻子,酝酿半天,才憋出一句生硬的:“今天是我误会了,抱歉。”

  江晚照:“……”

  没人比江姑娘更心知肚明,齐珩既非误会也不是冤枉,她之所以恶人先告状,完全是因为偷溜出府被抓了现形,为求脱身才故意釜底抽薪。

  可她没想到,靖安侯那张金贵的嘴里竟然会说出“抱歉”两个字。

  没等江姑娘从震惊中回过神,齐珩已经猝不及防地伸出手,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下。

  “怎么这么烫?”齐珩皱眉道,“你发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