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50章 落跑

  卫昭缩着脖子,不敢去看自家少帅的表情:“巡营的将士说,江姑娘自打昨日午后回了营帐,就再没出来过。今日一早,属下按您的吩咐去给她送药,进了营帐才发现,那里头早没人了,东西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几件贴身衣服都被带走了,谁也说不清她的去向……”

  只听“喀喇”一声,那木头做的毛笔杆子终于禁不住靖安侯的指力,干干脆脆地四分五裂。

  杨桢看了齐珩一眼,问道:“有留下什么书信吗?”

  卫昭摇摇头:“属下检查过,没发现书信。”

  那就是打算不告而别了。

  杨桢稍一思忖,断然道:“封锁消息,别胡乱声张,派人暗中搜索附近官道——不管怎样,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卫昭偷眼瞄了瞄齐珩,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赶紧答应着去了。

  他前脚刚走,杨桢后脚就换了个懒散的坐姿,一条腿大剌剌地翘上矮案,冷哼一声:“早跟你说过,阿照性子倔强,是女子中少见的刚硬,你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现在怎么样?要我说,你还真不如就让她留在江南军里,甭管捞不捞得到军功,有我看着,总不至于让她被人欺负了去。等过上几年,所有人忘得差不多,她要走要留要嫁人,都随她自己,这不是两厢便宜?强扭的瓜不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齐珩自打听说江晚照逃走后,脸色便一直不大好看,心口更是沉甸甸的——时而担心消息传出,哪怕把人找回,江晚照也难免要受军法处置,时而又担心她伤病未愈,眼下说不定晕倒在哪片山林里,连个搭把手的人也没有,这两股担忧难舍难分地交织在一起,将齐帅海纳百川的心胸填得满满当当。

  偏偏那没眼力见的杨统帅还要来裹一把乱!

  齐珩本就糟心,听到“嫁人”两个字,好似被谁一刀捅进心窝,简直有些坐立难安起来。他倏地站起身,就要点齐亲兵亲自去逮人。

  杨桢却在这时叫住他:“我知道你急着把人找回来,不过眼下有件事,末将还是得知会齐帅一声。”

  齐珩听到“末将”两个字,心头顿时一凛,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杨桢:“什么事?”

  “据你和阿照说,那伙倭寇偷运一船脂水,足够供应一支玄武军,但是江南驻军和照魄军联手搜查过匪窝,并没发现那船脂水的痕迹,”杨桢正色道,“不仅如此,我还派人将搜剿和烧毁的战船一一登记造册,发现其中大部分仍是东瀛常见的关船和安宅船,玄武战舰的数量并不算多,至少和那船脂水的数量对不上。”

  齐珩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倘若脂水和战舰的数量对不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脂水并不是运往匪窝的,那里只是一个中转站,”齐珩沉声道,“你觉得,那船脂水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哪?”

  他和杨桢对视一眼,心头几乎同时冒出一个答案:东瀛!

  “什么时候连东瀛都有玄武战舰了?”杨桢低声道,“他们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江南一线,除了耿邵忠,还有其他人和倭寇勾结在一起?”

  齐珩比他想得还要更深一层:玄武体型庞大,当然没法直接运送,东瀛人得到的只可能是设计图——玄武战舰结构复杂,就算得到图纸,从开始试造到正式下水,少说也要两三年光景。倘若在此期间,东瀛人真的造出玄武战舰,没道理不耀武扬威,所以这批战舰下水的时间不会太早,很可能就在最近。

  从现在往前推两三年,正是杨桢刚接手江南军那阵,再联想起出现在匪窝里的冒牌杨桢,个中微妙的联系,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连他都忍不住心生疑窦,此事若是传入京中,朝堂诸公会怎么看?龙座上那位又会怎么想?

  齐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手心里已经沁出一把冰凉的冷汗。

  “你再上一道折子,将此事一五一十向朝廷禀明,言辞务必恳切,一定要借请罪之名,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择出去!”齐珩当机立断地说,“另外,派兵巡视东南近海,哪怕找不到贼匪的痕迹,也要做给巡按御史和朝廷看,必要时,就算和东瀛起了纷争也在所不惜。”

  杨桢虽然棒槌,却并不蠢,他从齐珩过分凝重的话音里嗅到某种不祥的意味,再把前因后果捋过一遍,得出一个十分可怕的推论:“你是说……那背后主谋打算将这盆脏水泼到我身上?”

  齐珩没吭声,用神色默认了。

  杨桢脸色一变再变,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半晌,只能憋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卧槽!”

  “有闲心骂街,还不如想想递给皇上的折子怎么写,”齐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要是真如你我想的那样……朝中怕是已经有人盯上你了。”

  由齐珩草拟、杨桢照抄的第一封奏疏经由锦衣卫送入京中——自昭明年间起,锦衣卫就是天子亲军,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钟盈还曾是昭明女皇的贴身侍女,待遇自然不一般。是以这封奏疏不是经快马传递,而是借了朱雀的光,在两天后的傍晚,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到当朝三公主洛姝手里。

  嘉德帝膝下儿女不少,活到成年的却只有一个三公主,可见其命格过硬,非一般闺秀可比。不过,第一眼见到这位三殿下,一般人很难将其与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联系在一起,因为光从长相来看,她实在像极了早逝的生母,当年一度宠冠后宫的柔妃。

  柔妃以“柔”字为封号,容貌气质不言而喻,据见过其真容的人说,这位娘娘姿色算不得上佳,偏偏气质出众,宛如碧水池中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莲,她微微一蹙眉头,旁人便恨不得跪在地上,用两只手捧起她掉落的泪珠儿……

  继承了柔妃容貌的三公主同样是个如璧似瓷的玉人儿,但她眉头微蹙时,跪在底下的锦衣卫指挥使想到的不是托起她子虚乌有的泪珠,而是脚底抹油,有多远滚多远。

  可惜,也只能想想。

  洛姝仔细翻阅过齐珩呈上的加急奏疏,半晌没吭声。锦衣卫指挥使等不到回应,忍不住试探道:“殿下,要立刻送呈圣上阅览吗?”

  洛姝:“再等等。”

  锦衣卫指挥使一愣:“等?等什么?”

  “江南送来的折子不会只此一封,”洛姝淡淡地说,“咱们不妨再等一日,若有新送来的奏疏,一并送入宫中。”

  锦衣卫指挥使觑着她神色,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怎么知道江南还会有奏疏送来?”

  洛姝没吭声,自顾自地翻着奏疏,仿佛没听到。

  锦衣卫指挥使登时明白,洛姝不认为这是自己能过问的,聪明地调转话头:“这两天,御史台的程璟和贾政芳接连上了三道奏疏,都是弹劾江南统帅杨桢消极怠工、尸位素餐,有私通倭寇之嫌……”

  他话没说完,洛姝已经将奏疏合上,手掌在矮案上顺势一拍,不轻不重地“嘭”一声,干脆截断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话头。

  “尸位素餐?私通倭寇?这两位大人可真会照准父皇的软肋下刀子,”洛姝淡淡地说,“这份弹章要是核准了,杨家至少是抄家灭族的罪状。”

  锦衣卫指挥使悚然一惊,压低声问道:“既然如此,您看咱们要不要将这份弹章压一压?”

  洛姝撩起眼皮,淡淡睨了他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心头一凉,恨不能将说出口的话再吃回肚子里。

  “锦衣卫是圣上耳目,只能比圣上看在前头,哪有强压朝臣奏疏的道理?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锦衣卫是什么弄权舞弊、假公济私的地方呢,”洛姝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话出你口、入我耳也就罢了,别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锦衣卫指挥使冷汗流了一脊背,忙连声应道:“是,是卑职失言,请殿下恕罪。”

  “将两位大人的折子抄录一份,送到我这儿,原件依样送进勤政殿里,”洛姝单手支颐,悠悠一笑,“御史台各位大人公忠体国,孤总得给他们一个尽心尽力的机会……不是吗?”

  她其实没说什么重话,态度也很和蔼可亲,但锦衣卫指挥使不知怎的,就是心慌得厉害,冷汗开闸泄洪似的往下淌。

  他缩紧脖子,不敢去瞧洛姝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远在江南的齐珩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份奏疏将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暗涌,命锦衣卫连夜送走奏疏后,他非但没回帐歇下,反而带着几个亲兵离开了江南大营,快马加鞭地赶往宁州城。

  当晚夜色已深,丁旷云正在屋里泡澡,滚烫的热水将皮肤蒸得通红,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倒了满把的西洋花露,在身上搓出细细的沫子,正准备舀水冲干净,门外忽然响起神出鬼没的敲门声。

  丁旷云拿着水瓢的手一哆嗦,热水当头浇下,好悬将他半边脑袋烫熟了,水瓢“咣当”一下砸在地上:“谁啊?大半夜敲门,闹鬼吗!”

  来人似乎习惯了自家主人四六不着的画风,隔着一道门板,面不改色地答道:“公子,靖安侯来了。”

  丁旷云倏地抬头,眼底居然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锋锐。

  齐珩在前厅喝完一盏新泡的茶水,才等到一个姗姗来迟的云梦楼主。这货大约是泡澡泡到一半,听说有客来访才匆匆起身,头发没型没款地披散在肩上,外袍领口敞开半边,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脖颈。

  齐珩只瞧了一眼就转开头——嫌看多了伤眼,他将手中空了的茶盏放回案上,不高不低地说道:“深夜造访,冒昧了。”

  丁旷云皮笑肉不笑:“侯爷客气,反正在下也习惯了,谈不上冒昧。”

  两人在昏暗的堂屋里对视一眼,看不见的电闪雷鸣轰然炸裂。

  跟着齐珩的两名亲卫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抬头望着房梁,假装自己是两尊形神兼备的人形柱子。

  齐珩:“本侯不请自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丁旷云头一回从靖安侯口中听到一个“求”字,一时连皮笑肉不笑的打机锋都顾不上了——他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齐珩自顾自地续道:“本侯身边一名亲卫离营后不慎走散,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丁楼主可有线索?”

  丁旷云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有事相求”纯属客套,这靖安侯分明是算准了江晚照私自离营后,会第一时间求助云梦楼,特意过来堵人的。

  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可就算丁旷云也没想到,齐珩会来得这么快。

  丁旷云三根手指弯曲并拢,在案几上有节奏地轮番敲击,一语双关地问道:“找到之后呢?”

  齐珩皱了皱眉。

  “当初侯爷之所以留下她,就是为了彻底铲除东海匪患,如今徐恩铭伏诛,徐恩允也是秋后的蚂蚱——失了老巢,蹦跶不了几天,”丁旷云低声道,“她眼下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您就不能放她一马吗?”

  齐珩本不愿多说,但是每个人见了他都是这句话,好像他有多不近人情似的,连个病入膏肓的女子都不肯放过。

  齐珩忍不住道:“我没有恶意……她身子骨如何,你心里也有数,留在军中只会百上加斤,我只是想带她回京,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我知道侯爷是好意,”丁旷云叹了口气,“可您如此咄咄逼人,即便是好意,在‘有心人’看来也成了‘不怀好意’,既然她不愿,您又何必强人所难?”

  齐珩沉默片刻:“这是她的意思?”

  丁旷云转动着手心里的象牙折扇,笑了下,没说话。

  “兵部的公文刚刚发下,她现在已是照魄军的人,若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即便本侯不追究,兵部那边也不好交代,”半晌,齐珩沉声道,“她若真不想留在照魄军中,本侯不会勉强……但,不能是现在。”

  丁旷云试探道:“侯爷的意思是……”

  “宁州城商贾云集,是我大秦第一等的繁华地,她想在此逗留几日也没什么妨碍,”齐珩淡淡地说,“三天后,我来接人,还请丁先生早做准备。”

  丁旷云张口欲言:“等等,我……”

  然而齐珩压根不给他推脱的机会,自顾自地站起身:“对了,听说丁先生正和宁州府衙交涉,希望将之前查封的赌坊尽快归还?丁先生有所不知,宁州知府耿绍忠暗地里勾结倭寇,已被软禁于府衙中,只待三司会审——云梦楼的赌坊,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开张营业了。”

  丁旷云:“……”

  这小子居然还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