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47章 猛药

  当朱雀现身的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据说一百年前,大秦开国圣祖昭明女皇还未登基时,曾赶上北戎南下,十万铁骑将帝都城围成了待包圆的饺子。当时的靖安侯、日后的大秦帝君——武靖公聂珣率领城中军民固守一日一夜,终于等到从西北赶回驰援的昭明圣祖。

  也是在那一战后,朱雀之名响彻四境,成了悬在四境“友邻”心头一把挥之不去的刀锋。

  长翼如云的机械巨鸟在夜色下呼啸来去,机头暗格开启,密密麻麻的箭簇泛着险恶的寒光。弩箭当空射落,所经之处,硬是以靖安侯齐珩为中心,砸出一个方圆三丈的无人区!

  按说朱雀已经控制了制高点,齐珩应该立刻下令发动总攻,将匪寇的老巢一锅端了。然而他站在夜色中久久不语,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见着了援军,倒像是被谁端了老窝。

  在冒牌“杨桢”现身之际,齐珩脑中陡然打过一道闪,终于串起了前因后果。

  徐恩允的目的不是杨桢,不是江晚照,甚至不是自己……他是要偌大的江南一线都陷入混乱!

  “听着,”齐珩话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含在牙缝里,“方才的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透露!”

  卫昭知道厉害,垂首答应了,江晚照却一声不吭。

  齐珩皱了皱眉,转头望去,瞳孔霎时缩紧了——只见江晚照背靠矮垣,像个脂水耗尽的机械人,悄无声息地滑坐在地上。

  齐珩吃了一惊:“阿照!”

  他箭步抢上,试图扶起江晚照,上手一摸才发现,她里外衣裳都湿透了。被冷汗浸透的发丝狼狈地贴住鬓颊,她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仿佛身体内部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横冲直撞,要将人活生生撕裂开。

  齐珩被倭寇和弓弩手包圆时都没这么慌乱过,手心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江晚照还是自己的冷汗:“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江晚照哆嗦着手,几次想探进怀里去摸药包,都失败了——如意散虽然能缓解痛苦、遏制毒发,却有一个很要命的副作用,会让人在刚服药的一个时辰里懒洋洋的提不上劲。若是搁在平时自然没什么大碍,可眼下虎狼环伺,不到大局已定的一刻,她实在不敢服药。

  当然,要是江晚照知道,这一波发作如此要命,直接让她在靖安侯面前露了马脚,还不如中箭躺倒。

  她喘了半天,终于攒够抬手的力气,从怀里颤巍巍地摸出一个硬梆梆的小纸包。然而她手指过电似的打着摆子,根本做不出“打开纸包”这么精细的动作,好几次差点将纸包打翻在地。

  齐珩看不下去,夺过纸包三下五除二拆二,看清里面的白色粉末,他目光又是一凝。

  “这是……”齐珩将纸包送到鼻下闻了闻,还没闻出个所以然来,江晚照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劈手夺回纸包,连油纸带白粉一起塞入嘴里。

  齐珩惊了一跳:“你吃的是什么?”

  江晚照没吭声,梗着脖子将药粉咽下,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齐珩被她一轮发作三魂惊没了七魄,直到江晚照脱力地歪倒一旁,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不顾一切去探她脉息。不知是靖安侯学艺不精,还是手指哆嗦得太厉害,一开始居然没摸着,齐珩定一定神,将上窜下跳的一颗心强摁回胸口,这才从江晚照冰凉汗湿的手腕上摸出一点细若游丝的动静。

  齐珩松了口气,一摸额头,发现自己被这不要命的混账东西活活吓出一身冷汗。

  朱雀兀自在堡垒上空盘旋,所经之处不必放箭,已经激起接二连三的惊呼。倭寇首领抽出长刀,声嘶力竭地吼道:“慌什么?江南军主力未至,不过是几只不痛不痒的蚊子,给我用强弩射下来!”

  他话音未落,这个举刀向天、扬武扬威的造型吸引了半空中朱雀的注意,机械巨鸟调转机头,弩箭山呼海啸般落下,将那倭寇首领射成一只扬武扬威的刺猬。

  围观的倭寇吓尿了,发一声喊,当即做鸟兽散。

  朱雀犹不解恨,竟调转机头向港湾中的战舰扑去。机头暗格再次开启,这一回,倾泻而下的不是枪林箭雨,而是浓稠如墨的脂水,将底下的战舰泼了个正着。没等战舰上的贼寇反应过来,第二拨箭雨当头射落,箭头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与空气摩擦后居然爆出火花,火花点燃了箭身中储存的火油,化作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劈头盖脸地落在战舰上。

  下一瞬,火龙腾空而起,平静的港湾成了人间炼狱,喊声、惊叫声、哭嚎声裹挟在风声,撕裂了沉沉夜色。

  朱雀毕竟数量有限,这一晚刮的又是东南风,不大可能在顷刻间将所有战舰一把火烧光。侥幸逃过一劫的战舰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去,只恨不能给船身安一对翅膀,谁知他们刚冲到湾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白光扫了个正着。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中,海平线尽头浮起巨大的暗影,雪亮的长光交错而至,“隆隆”的白汽分开海水,踏浪行来——江南军麾下的水师赶到了。

  等到朱雀背上垂落长绳,训练有素的照魄军将士依次滑落,风卷残云般夺过堡垒各关隘的制高权后,甭管贼匪还是倭寇,都没了垂死挣扎的念头,兵刃“哗啦啦”丢了一地,那意思很明白——缴械投降。

  至此,大局已定。

  为首的朱雀军校尉正是当日抢先攻上北邙山寨的陆耘,他冷不丁接到传信,唯恐稍慢一步,四境统帅就被狗急跳墙的匪寇捅成筛子,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待得瞧见一个全须全尾的靖安侯,绷紧的一口气才猛地松下。

  他随手拨开两支乱飞的流矢,三步并两步抢上前,“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属下接应来迟,请少帅恕罪。”

  齐珩摆了摆手,一没问战况、二没问江南大营的动静,上来就是一句:“你们此行带良医了吗?”

  陆耘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忙道:“带了!是随玄武战舰一起来的!”

  “玄武”两个字就像一根锐而利的长针,突兀地贯入耳中。齐珩倏尔回头,目光如电:“江南军统帅杨桢何在?”

  杨桢是随玄武战舰一起来的,他这几天过得着实兵荒马乱:先是接到云梦楼的传信,说江南军中有奸细。没等从震惊中回过神,两省交界处的江南驻军又紧急传回消息,说那跟在靖安侯身边的小将士玄乙被人伤痕累累地丢在驻地门口,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杨将军虽然棒槌,人却不傻——等他几番试图联系派去接应齐珩的江南军,却无论如何联系不上时,再神经大条的人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妙。

  就在这时,杨桢接到了齐珩通过云梦楼送来的第三封传书,上面画了一张简易的东海地图,并且用朱砂标注了三个点。

  那是齐珩凭借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出的徐恩允可能藏身的地点。他在信中嘱咐杨桢尽快调集朱雀和江南水师,在约定好的地点严阵以待,一旦接到照魄军发出的信号,立刻发兵剿匪。

  这一手颇为冒险:倘若齐珩的推断有误,那徐恩允藏身的窝点根本不在事先标出的三个地点,又或者杨统帅和倭寇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故意延迟出兵,眼下被射成刺猬的人就要颠倒过来。

  万幸靖安侯运气不错,而杨统帅置气归置气,但凡和“家国大义”挂上钩,总还不至于掉链子,这才有惊无险地拿下了匪窝。

  杨桢匆匆赶到时,陆耘已经带人将堡垒搜了个底朝天,不仅没找到徐恩允,连原先生一干人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听报,齐珩先是皱了皱眉,继而摆手打断陆耘话音,回头转向正在诊脉的军医:“她怎么样?”

  此地远离大陆,折回去少说要两天一宿。仓促间,齐珩只能寻了间还算清静的屋子,将江晚照暂时安置在里头,又唤军医给人诊治。

  那军医年近半百,这辈子约莫没摸过甲板,在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差点因公殉职。等他好不容易活着踏上陆地,还没缓过一口气,就被冷酷无情的陆校尉提溜上来,催着他给人看病。

  军医本想委婉抗议一番,进屋却瞧见靖安侯吓人的脸色,舌头打了个磕绊,顿时不敢吭声了。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在江晚照手腕上摸索了一阵——那姑娘一只细伶伶的腕子不比柴火壮实多少,用力稍大就会捏碎似的。苍白的皮肤浮起青筋,那枯瘦的筋络像是悬在刀尖上,保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稍微受到外力刺激就会不管不顾地崩裂开。

  齐珩眉头紧锁,不知不觉间,一只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死死攥紧。

  老军医沉吟许久,终于字斟句酌地开口道:“从脉象看,这姑娘似是有气血两虚的毛病,而且这些年劳心劳力,没好好调养过,经年日久,已经成了症候。”

  齐珩瞳孔骤缩,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就见老军医拧起眉头,似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续上话音:“不过……真是奇怪。”

  齐珩:“什么奇怪?”

  老军医犹豫道:“这位姑娘年岁不大,又是自小习武,血气本该十分旺健,她却隐有油尽灯枯的迹象,实在说不通,除非……”

  他话音一顿,齐珩的目光立刻逼视过去:“除非什么?”

  “除非她服了什么不当服的猛药,硬是将好端端的身子骨折腾成这副模样,”老军医说,“不然,以她的年纪和体质,实在不应该。”

  齐珩想起江晚照服下的那包药粉,心口先是一沉,继而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不当服的猛药?”他强压怒意,缓缓重复一遍,“依先生之见,有什么药物会造成气血两虚的症状?”

  老军医冥思苦想了一阵:“医药一道,博大精深,许多看似寻常的药材或者食材,若是服用不当,都会造成这种症状……”

  齐珩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卫昭和陆耘会意,手脚麻溜地退下去,唯独杨桢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两条胳膊大喇喇地抱在胸前,用肢体语言传递出“我就不挪窝,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意味。

  齐珩没理会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方丝帕,里面包了少许零星掉落的粉末:“您看看,这是什么药物?”

  老军医用指尖蘸了点粉末,先放在鼻下闻了闻,又送入口中抿了抿。半晌,他似是有了几分把握,这才开口道:“要是老朽没看错,这应该是西洋人带来的一种新鲜玩意儿,叫如意散。”

  齐珩一愣:“如意散?”

  老军医点点头:“这东西服下后,能让人浑身舒坦、飘飘欲仙,江南好些大户人家的子弟都爱用这个,说是能在一夜之间将一辈子的美梦都做完,或有未及弥补的缺憾,能在梦里得个如意美满——因此叫如意散。”

  齐珩脸颊绷得死紧:“什么样的人才会吃这个?”

  老军医不明就里,絮絮叨叨地解释道:“无非是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平日里没得打发时间,狐朋狗友聚在一起,难免尝个鲜……噢,对了,这东西服下后能麻痹四肢官感,有些得了伤病的人,家里若是负担得起,也会去讨些如意散,起码能让病人睡个好觉……”

  齐珩想起江晚照服药前的表现,恰好和老军医说的一一对应上,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突然伸手摁住胸口,弓起肩背,疼极了似的倒抽一口凉气。

  老军医吓了一跳,忙和杨桢一边一个扶住他:“侯爷这是怎么了?哎呀,您这是、这是……受了内伤?快快快,快坐下,让老朽仔细瞧瞧。”

  齐珩抬手打住他的大呼小叫,缓了半晌才嘶声问道:“除了气血两虚……能看出她有别的病症吗?”

  老军医面露惭愧:“请侯爷恕老朽才疏学浅,实在瞧不出来。”

  齐珩“唔”了一声,也没动怒,摆手示意老军医下去开方。

  屋里重新陷入沉寂,两个男人各自心事重重,目光不时瞥向床上无知无觉的江晚照。不知过了多久,齐珩哑声道:“如松……”

  杨桢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截口打断道:“你别问我,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几年,她名义上隶属江南军麾下,实则是单线联系,我连她面都没见过几回,确实不知情。”

  齐珩一只手摁住胸口眉头皱得死紧。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杨桢淡淡地说,“当年你将她押至江南军大营,因西北战事吃紧,当晚就乘朱雀走了。我当时刚接手江南军,自顾尚且不暇,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等我想起这回事时,她已经被李巧嘴的人审讯了一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