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46章 真伪

  徐恩允不是笨人——就算他再不机灵,看到本该“手无寸铁”的卫昭放出信号弹的一瞬,也该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谋算败露了。

  区别只在于,到底是江南军手眼通天,一早发现了此地的异样,还是他身边的人出了叛徒,将此地的情报泄露出去。

  不过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也没什么意思。

  徐恩允神色一变再变,蓦地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此人果然是个人物,电光火石间,居然将所有浮躁仓皇的念头强行压下,第一时间抓住局势的关键——不管江晚照是虚张声势还是煞有介事,也不管江南军的后援是否赶到,在这个小范围的圈子内,终究是他稳当当地占据着优势。只要拿下江晚照,未必没有翻盘的可能。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一声令下,门口倭寇蜂拥而入,将江晚照和卫昭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央。

  徐恩允犹不罢休,兀自叫道:“传令守备卫队,当夜巡值的人速去救火,其他人不得轻举妄动,守住各关隘要道,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上来!”

  他身旁恰好站着一名黑衣人,闻言,他作势行礼:“是……”

  然而这个腰刚弯到一半,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冷森森的短刀,刀锋突起如电,毫不客气地架上徐恩允颈间。

  徐恩允:“……”

  他在极近的距离里和那人对视一眼,只见黑色的罩布下露出一双寒光逼人的眼睛,不过短兵相接地擦了个边,已经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让他们住手,”那人冷冷说道,“否则,我断你一条胳膊!”

  徐恩允目光垂落,无意中扫见那短刀刀柄上刻了个龙飞凤舞的“珩”,倏尔怔住:“……靖安侯?”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颈间一痛,竟是那人收紧刀锋,在他脖颈上割出一条狰狞的血道子。

  “不相干的话,徐先生最好别多说,”那人淡淡道,“你舌头再快,快得过我手中刀锋吗?”

  徐恩允脸颊抽搐,偏偏不肯听他的,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侯爷胆识过人,着实叫人佩服。”

  齐珩打眼一扫,只见就这么片刻光景,卫昭身上又多出两条长长的血道,若不是江晚照及时护住他,此刻已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他眉目微沉,刀锋压上脖颈血脉:“还不传令!”

  冷铁的寒意侵入皮肉,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徐恩允看了眼已是强弩之末的江晚照,无声叹了口气,终于道:“都住手!”

  激斗正酣的众匪寇终于发现发号施令的首领已经落入敌手,顿时懵在原地。

  齐珩握刀的右手稳如定海神针,挟持着徐恩允,不紧不慢地退向门口。不用他招呼,江晚照和卫昭已经自动跟上,两人一左一右,颇有默契地守住他照顾不到的死角。

  百忙中,江晚照居然有闲心刺了齐珩一句:“侯爷,你要是再晚发难片刻,卫兄多半就撑不住了,咱们眼下也少个拖后腿的。”

  她片刻前刚救了卫昭一命,卫侍卫心口正滚着一汪微妙的“感激涕零”,谁知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迎头遭遇了这么一句讥诮。

  他登时把江某人的“救命之恩”踹到一边,从七窍往外喷白烟:“那咱们就看看,待会儿是谁拖谁的后腿!”

  齐珩:“……”

  大敌当前还不忘斗嘴皮子,这两位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

  齐珩有心各打五十大板,然而这两人一个揣着靖安侯的“心病”,另一个则是满身伤痕。齐珩掂量再三,还是哪个也不舍得斥责,只得将气撒在“始作俑者”头上——他伸手一拽,将徐恩允拖了个趔趄:“都少说两句!”

  卫昭应声闭嘴,江晚照却意犹未尽,冲他得瑟地一挑眉毛。

  卫昭:“……”

  要不是大敌当前,真想薅住这货衣领,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靖安侯勇冠三军,以前海匪头子的武力值,在他手中尚且讨不得好,何况徐恩允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他被齐珩提溜在手里,就像被老鹰拎住的鸡仔,只觉得压住肩膀的手如有千钧之力,身不由己地往外退去,口中兀自笑道:“齐侯看好路,若是一步走岔,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齐珩直觉他话里有话,然而眼下身陷重围,他不便深究,随口应道:“我心里有数,不劳徐先生费心。”

  徐恩允用眼角瞟过江晚照,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身前,于是压低声音:“齐帅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在下这一局输得不冤……只是你赔上一员得力干将,只为换在下区区一条烂命,值吗?”

  齐珩微乎其微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徐恩允觑着齐珩神色,见他眼中疑惑不似作伪,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齐帅算无遗策,也有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阴恻恻地勾起嘴角,“那齐帅可要擦亮眼睛……别把饿急了的白眼狼当成丧家犬放进家门。”

  齐珩眼神凌厉地掠过他,又转向不远处的江晚照——此时夜幕垂落,大片的暗影压住海平线,远处的大火熊熊烈烈,映照在她侧脸上,勾出一道浓墨重彩的边。

  或许是齐珩的错觉,他总觉得江晚照额角的汗水太密集了些,就算是在江南,也终归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总不至于热成这样吧?

  这念头刚一闪现,两步外的江晚照若有所觉,下意识回过头。两人目光当空相遇,江晚照嘴唇动了动,瞳孔忽然凝缩成针尖大的小点:“小心!”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齐珩毫无预兆地心生警觉。若是平时,他本可以轻松闪开,却因为手里抓着徐恩允而慢了半拍。

  这一瞬的迟疑简直是致命的!

  藏身夜色深处的暗箭不期而至,呼啸着割裂风声,齐珩只觉得后心被人重重搡了一把,巨大的冲击力令他立足不稳,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手腕颤了颤,几乎拿捏不住短刀。

  徐恩允毫不犹豫地一屈膝,从刀锋的笼罩下矮身窜出,落地时打了个滚,悄无声息地滚到墙根处。卫昭伸手便要抓他,谁知那矮墙居然是活动的,随着那一扑之力,墙板往里让开,徐恩允顺势退入矮墙另一侧,等卫昭追到近前时,墙板已经闭合如初。

  卫昭目眦欲裂,用力去推墙板,可徐恩允从另一侧扣合了机关,那墙板就跟落地生根似的,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了。

  卫昭无奈,只得退回原地,一把扶起齐珩:“少帅,你怎么样?”

  那一箭力道大得惊人,齐珩好悬闭过气去,半边身体瞬间麻木了。然而他后背中箭处并未流血,崩裂的衣料里露出一片银白色的软甲。

  卫昭伸手摸了摸,确认他没破皮也没流血,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扭过头,只见江晚照兀自盯着齐珩身后,似是震惊,又像是难以置信。卫昭循着她的目光半转过身,下一瞬,他看清墙头弯弓引箭的人,顿时步了江晚照的后尘,震惊得说不出话:“那、那是……”

  江晚照脸颊绷得死紧,一声不吭。

  只是片刻出来,卫昭已经失声低呼:“……杨、杨将军?”

  江南军统帅,杨桢。

  那人高居墙头,逆着身后映红半边天的火光,朗声一笑:“齐帅,别来无恙?”

  齐珩偏过头,将一口淤血不动声色地吐在袖子里——方才那一箭是用强弩发出,力量大得吓人,齐珩贴身穿的软甲虽然救了他一命,弩箭上惊人的力道依然传到他身上,令肺脏受到剧烈震荡。

  齐珩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脸上却不露分毫,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目光藏着看不见的刀锋,从那人脸上缓缓拖过:“……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桢长眉一挑,逆光的面孔看不大清,只有那熟悉的声音逆着风声,清晰地抵达耳畔:“齐帅不是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齐珩喉头滑动了下,将一口到了嘴边的淤血强行咽回:“你……你当真和倭寇暗中勾结?”

  杨桢缓缓拉动弓弦——那是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强弓,一般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动,这男人却能凭单手弯弓引箭,力气之大简直难以想象:“齐帅,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这玄虎符在你们靖安一脉手里传承了三四代人,也该换人坐庄了。”

  齐珩张口想说什么,肺腑却是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他用一只手摁住胸口,幅度细微地抽了两口气,就在这时,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贴住他后心,热气不由分说地透进去,循血行走过半个周天,散入四肢百骸。

  齐珩闷咳两声,稍稍好过了些。

  “杨家自永宁侯一辈开始,便是满门忠烈,你是永宁侯独子,却和倭寇搅和在一起……不怕你杨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齐珩一字一顿,说到最后,话音中居然带上森寒的金石之鸣,“你这么做,有何颜面去见京中老父?又如何面对江南军中的数万将士!”

  杨桢神色微动,就见齐珩忽然踏上一步,断然喝道:“你还记得我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杨桢不由一愣。

  “我说,耿绍忠本是国之栋梁,只因一念之差,走了岔路,从此万劫不复,”齐珩定定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漫天火光,叫人不敢逼视,“我叫你多看看他的供状,引以为戒——你都看了吗?”

  杨桢回过神,不以为意地笑道:“耿绍忠一介文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长了一副吞蛇的胃口,活该自寻死路。我手握七万江南军,和他岂可同日而语……”

  他话音未落,齐珩忽然转过头,对身后低声道:“杀了他!”

  卫昭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呆住了,只见江晚照从他身后走出:“侯爷的意思是……”

  齐珩嘴唇翕动,从牙缝里挤出话音:“他不是如松!”

  卫昭悚然一震,江晚照已经拔身而起,刹那间,两边城垛万箭齐发,密集的弩箭汇成一股洪流,当即淹没了那个瘦削的身影。

  卫昭脱口惊呼:“小心!”

  他这一声喊终究是晚了,无数箭矢射穿了那道身影,齐珩心口猝然一凉,然而下一瞬,那袭千疮百孔的外裳飘然委地,而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闪电般掠上墙头,足尖尚未落地,一把不知从哪顺来的弩箭箭头已经被她用暗器手法打出。

  这一下直如兔起鹄落,“杨桢”蓦地瞪大眼,半晌,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截半寸长的箭头赫然钉穿胸口,鲜血泉涌而出。

  他眼珠微微颤动了下,仰面轰然栽倒。

  江晚照浑不拿自己当“姑娘家”看,当着一干弓箭手的面脱了衣裳,还挺怡然自得。她人尚在半空,软剑已经泼出一道行云流水般的光,弩箭在剑锋上撞出密密麻麻的脆响,宛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盘。

  漫天箭头天女散花似的落下,与此同时,江晚照脚尖也挨到地面。她从层层叠叠的刀山箭雨中穿行而过,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已经力竭,落地时踉跄了下,差点如那假冒的杨桢一样,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幸而一只手间不容发地递过来,恰到好处地扶了她一把。

  江晚照站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如避蛇蝎地躲开那人,她张嘴想要道谢,却不知是呛了风还是破了音,居然没能立刻发出声音,咳嗽两下才嘶声道:“多谢……多谢侯爷。”

  齐珩皱紧眉头——他方才扶了江晚照一把,发现她那层单薄的里衣已经湿透了,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明知场合不对,齐珩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江晚照想怼一句“你盼我点好行不行”,可她一张口就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到了嘴边的话也被迫咽下。

  末了,这姑娘只能勉强调动面部肌肉,回了他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虽然相当没有说服力。

  齐珩额角青筋突突乱跳,有那么一瞬间,十分想揪着江晚照衣领将人薅到跟前。可就在这时,周遭传来一片弓弩上弦的声音——第二拨弩箭眼看要到了。

  齐珩眼神微沉,一把揪住江晚照,将人推到身后。

  眼看堂堂大秦靖安侯成了瓮中待捉的那只鳖,海风裹挟着海浪声呼啸而过,那风声中夹着一记尖锐的长唳,穿透力极强地刺入每个人耳中。

  墙头弓箭手神色倏变。

  齐珩蓦地抬头,只见巨大的阴影掠过天际,箭矢密集如雨,将一干耀武扬威的弓箭手串成了待烤的刺猬。

  凤鸣九霄,百雀伏首。

  朱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