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39章 伏击

  今日之前,江晚照一直把“靖安侯”三个字当成一个符号,哪怕齐珩这个人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也很难将齐珩当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是一把刀,一方人形虎符,一面号令四境驻军的“金字招牌”……唯独不是一个“人”。

  江晚照可以怨恨“齐珩”,但是关于“靖安侯”的传说实在太多,经年日久,几乎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那是几代积累之下铸造的一条万里长城,就如供在神龛上的神像,绝非人力可以抗衡。

  那一刻,江晚照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一腔愤懑的仇怨注定没有安置的地方,这让她几乎有些灰心丧气,连嘴里的面都咽不下去了。

  “像我这种小人物,当年居然能惊动靖安侯亲自出马,说出去够吹三天三夜了吧?”她一边苦笑,一边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把猛虎当成家猫养,能怪谁呢?就当得了教训,以后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想到这儿,江晚照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衣襟里还揣着齐珩临走前丢给她的手铳。她当时没顾上,这会儿回过神,只觉得那手铳沉甸甸的,压得胸口隐隐发闷。

  江晚照暗暗打定主意,等这件事了了,她得找个机会把手铳还给齐珩。至于照魄军,就算担上“违抗军令”的罪名,她也是打死不去的——江姑娘虽然皮糙肉厚,却也没有自虐的习惯,要她天天对着齐珩那张阎王脸,非折寿十年不可!

  江晚照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浑然没发觉半个时辰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倒是那小将士玄乙,等了半天没等到人,不由嘀咕道:“奇怪,卫昭大哥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江晚照被他一语惊醒,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对了,卫昭已经去了半个时辰,按说江南军落脚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应该很快就能找着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他压根就没见到人?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远处巷子深处突然窜上一道烟火,虽是青天白日,依然炸了个灼灼的满堂彩,瞬间吸引了无数路人的注意。

  玄乙拍案而起,面露惊色:“那是我照魄军中用来传信的烟火弹!”

  他这一嗓子音量不小,引来不少人探头探脑。江晚照眉头微皱,往饭桌上搁了一块碎银,旋即拉过玄乙,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闪身钻进了小巷。

  两人循着烟火升起的方向,很快摸到了小巷尽头。玄乙心急火燎,不顾一切地在前开路,正要冲进拐角,江晚照忽然无端一个激灵。

  那一刻,她甚至说不出那股莫名的戒备是从何而起,却在电光火石间下意识遵循了自己的直觉——她一把拽住玄乙,扳住他肩头,用力往下摁去。

  江晚照的反应很及时,两根激射而至的金属丝没能切断玄乙的喉咙,劲风带起他鬓颊发丝,只堪堪和金属丝擦了个边,已经被削成两截,轻飘飘地落了地。

  玄乙惊魂甫定,一身冷汗这才慢半拍地发出来。

  江晚照将玄乙往身后推去,佩剑“锵啷”一声弹出半尺,猛地削上一根金属丝。两边以力碰力,那切金断玉的金属丝居然被江晚照硬生生豁开一道口子,她旋身而起,从那缺口中飞身窜出。

  然而越来越多的金属丝斜削而至,速度快到人眼几乎看不见,江晚照纵然身形如风,终究不是真的无形无质,被无数的金属细丝包裹其中,成了个重重叠叠的蚕茧。

  玄乙毕竟年轻,平生经历过的最险恶的战事就是跟着靖安侯平定北邙山寨,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他肝胆俱裂,险些大叫起来。

  然而江晚照的声音就在这时传出,一字一句沉稳有力,将他濒临脱缰的心脏不由分说地摁回胸腔:“——快走!”

  玄乙哪肯丢下她一个人,想也不想地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江晚照双手握剑,旋身斩向一根金属丝,剑刃和细丝撞击出簇簇火花,一股大力顺着细而韧的金属丝传到她身上。

  江晚照只觉得从手腕一路麻到手肘,心中暗暗惊骇:这样大的力道,几乎超出了人类极限,十有八九是用机械发出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这场截杀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江晚照心口翻起惊涛骇浪,语气却十分镇定,乍一听与齐珩“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做派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敌人以有心算无心,卫昭很可能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你现在立刻走,去找最近的江南驻军,让他们即刻出兵接应侯爷!”

  她要说旁的,玄乙未必听得进去,但是提到齐珩的安危,玄乙便不能当没听见。这照魄军小将士狠狠一抹眼,跺了跺脚,终于咬着牙道:“好,那你自己小心!你要是有什么……我、我一定给你报仇!”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眨眼已经消失在巷口。

  在他身后,两道黑影如影随形地追了过去。

  江晚照看见了,却无暇旁顾,越来越多的金属丝密风急雨般而来,纵横交错间带起凌厉的风。

  风声过耳,两绺发丝应声而断。

  江晚照仓促后退,但她前后左右都是金属丝,险恶的利器彼此勾连,交织成一张风雨不透的大网,朝她铺天盖地般当头罩下。江晚照避无可避,只能悍然出剑,剑锋横扫而出,一连撞到十来根细丝,两厢里狭路相逢,长剑发出一声绵长的轻吟,仔细分辨,居然是由十几下十分短促的“叮”声组成的。

  最后一剑,短兵相接的剑锋与细丝碰撞出灼目的火花——那一剑力道、角度无一不寸到极点,就如刚好撞中浮木的那只盲龟,卡在力道将发未发的那一点上,只听刺耳尖锐的“嗡”一声,整张巨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地一震,密不透风的“网”开了一面,江晚照趁机脱身而出,踩着矮墙借力一点,轻轻巧巧地攀上一株探出墙头的槐树。

  那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树干足有两人合抱,树冠高达十来丈,踌躇满志地高耸入天。江晚照三两下爬上树顶,居高临下地扫视过周遭,只见方圆五六丈之内都被密集的金属丝覆盖了,那庞然大物龇着满口狰狞的獠牙,冲树冠上的女子露出险恶的笑容。

  江晚照没来得及把气喘匀,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她闪电般转过身,只见十来个黑衣人踩着墙头,转瞬到了眼前。

  江晚照:“……”

  这还有完没完了!

  江晚照这叫一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她当初纵横海上、所向披靡,天下无不可去之处,何其自矜自傲?

  东瀛倭寇算什么?给她江滟提鞋都不配!

  现在倒好,不过几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还欺负到她江滟头上了!

  江晚照这一怒非同小可,长剑暴涨出三寸青芒,整个人拔身而起,如一只展翅的大鹏,间不容发地避开打头两个黑衣人,继而纵剑如风,迅雷不及掩耳地挑翻了随后跟上的两人。

  她长剑插在一名黑衣人胸口,没来得及拔出,突然瞥见不远处寒光一闪。仓促间,她不及细想,连人带剑往身前一推,将那还没完全断气的黑衣人当了盾牌,只听破空声接连响起,巴掌大的小箭接踵而至,将那倒霉催的黑衣人射成一只披坚执锐的刺猬。

  江晚照用完了人,顺手丢到一边,腰身迎风一摆,避开当头劈落的长刀。错身而过的瞬间,她惊愕地发现那长刀的样式颇为眼熟——正是江南军配备的军刀!

  “怎么回事,他们是江南军的人?”江晚照难以置信,“江南军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人出手?”

  这念头一生出,掀起的何止三层浪!江晚照心头大震,然而她眼下自身难保,实在分不出心思往深里探究,只能侧身撞开两把逼到近前的钢刀,忽听风声刺耳,百忙中只能向后仰倒,脊椎弯折成一个几乎要拗断的形状,总算险之又险地避过第二轮从后而至的冷箭。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只有被压着打的份!”江晚照刚开始还有心思琢磨江南军突然反水的缘故,眼下却全然无暇他顾。然而她素来倔强,越是走投无路,越能逼出一股不服输的血性——想当初靖安侯亲自出马,都没能将她这匹野马驯服了,何况几个藏头露尾的黑衣人?

  江晚照横剑架住两把逼至面前的刀锋,剑身弯折到极致,发出不堪重负的鸣响。而后她蓦地松手,那乌兹钢打造的剑刃裹挟着难以形容的力道,蓦地反弹回去,“当”一声震退了眼前的对手。

  江晚照胸口剧烈起伏,身体里却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那一刻,蛰伏在血脉里的野性与骄狂在雪亮的剑光下苏醒过来,她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凭一人一剑,便能去任一想去之处。

  她用双手握住剑柄,微微垂落眉目,一绺发丝从颊边掉落,擦过瘦削的下巴尖。冷汗争分夺秒地滑落额头,她却觉得胸口十分畅快,那些经年的憾恨、无能为力的屈辱,还有扑朔迷离的恩仇情怨全都潮水般的褪去,她像一把蒙尘的利刃,被闲置许久,终于重新亮出刀锋。

  “你们一起上吧,”她提起嘴角,勾出一个冷森森的笑,“留得住我,算你们能耐!”

  几个黑衣人约莫是觉得她这一笑怪瘆人的,不由面面相觑片刻,下一瞬,这帮不讲规矩的果然一拥而上,打算凭着人多的优势,用车轮战困死她。谁知江晚照身形如风,居然在树枝间滴溜溜打起转来,偶尔一剑刺出,便是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叫人不敢硬扛。

  这帮黑衣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又是人多势众,本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决,谁知竟被江晚照一把长剑牵制住,都有些气结。缠斗片刻,领头的黑衣人打了声呼哨,两个黑衣人立刻训练有素地迎上前,一刀一剑配合默契,恰好拦在江晚照去路上,其他人趁机脱身而出,架起了阴魂不散的短弩。

  江晚照:“……”

  打不过就掀棋盘,惯得你毛病不成!

  江晚照怒火上涌,心念电转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忽然一顿。两个黑衣人虽然不明所以,眼看有便宜可占,哪有不顺竿爬的道理?刀光剑影陡然凌厉,劈头盖脸地砸向江晚照。

  然而江晚照就跟魔怔了似的,不闪也不避,直到那刀锋剑刃离额头只差一线,她藏在怀中的左手才不慌不忙地亮了相——手指间赫然扣着一把七寸长的短铳!

  黑衣人:“……”

  他好似还没回过神,愕然抬头,只见江晚照就着鬓发散乱的造型,冲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下一瞬,炒豆般的爆响炸开,两名黑衣人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和胸口的血窟窿大眼瞪小眼片刻,仰面轰然栽倒。

  江晚照:“……”

  她不是没用过短铳,自打入了江南军,也听杨桢说过不少军中火器的利害之处。但她万万没想到,大秦的火器已经走到这一步。

  要是军中人人都配备了这玩意儿,还怕什么东瀛沙蛮?一排火铳放过去,保准横扫千军,天下无敌啊!

  江晚照一边不着调地脑子里跑马,一边刻不容缓地叩动扳机——这玩意儿果然是个神器,非但杀伤力巨大,而且不用停下换弹。她一口气连开六枪,几乎枪枪见血,等一轮过后,四面包抄的黑衣人已经躺倒大半,剩下的三瓜俩枣似是还没从瞬间的形势逆转中回过神,满面茫然地互相看了看,雪亮的剑光已经递到眼前。

  江晚照将方才被压着打的憋屈攒成一把大的,不由分说地泼回去,长剑绞起呼啸的风声,只听很轻的“嗤”一下,又一个黑衣人被她捅了个前胸贴后背的透明窟窿,长剑刺入骨肉时毫无滞碍,就像捅穿了一块嫩豆腐。

  余下的两个黑衣人再不迟疑,脚底如踩风火轮,头也不回地卷出了巷子。

  这些黑衣人一撤,底下的金属丝自然散了。江晚照却不敢怠慢,她从树冠跳到墙头,又从墙头窜上屋顶,一口气溜出去十来丈,这才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直到此时,她一身大汗才彻彻底底地发出来,里外衣裳瞬间湿透,嘴唇裂出几道带血的小口子。

  江晚照扶着墙壁喘息半晌,缓过劲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背囊里摸出弹丸,给打空了的短铳换上——当初齐珩把短铳给她,多半是打着有备无患的主意,恐怕连靖安侯本人都没想到,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手闲着,居然真在千钧一发间救了江晚照的命!

  而后,江晚照就着双手持枪的姿势,将身体紧紧贴在矮墙缝隙里,一边侧耳听着周围动静,一边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我有两个选择,”她思路清晰地想,“要么立刻和玄乙汇合,然后去找最近的江南驻军,要么一个人返回永安,将此地的异状通知齐珩。”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在两条路之间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