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脂剑奇僧录>第20章

  晏衔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也见猎心喜,学着样也要往那雪墙里奔。只见小苦儿一缩脖子,嘶声道:“快逃呀……!”

  说着,他已飞骑而跑,经过这晏衔枚身边,手里鞭子犹不忙狠狠地向他少爷跨下的马屁股上就猛抽了一下。两个人一时狂奔而去。那风卷积雪就在后面奔江倒海似地追着。那风不时转向,小苦儿和主人两个早已没功夫辩别方向,只有顺着风狂奔不止。足足跑了一顿饭工夫,身后风鸣渐远,偏了个方向向左首吹过去了。小苦儿才猛一抹汗,回头一看,一向凝定自持的少爷也早跑歪了帽子,一头一脸全是刚出的汗,那汗才一出来,不一时就被冻成了冰珠,结在晏衔枚的脸上,模样煞是滑稽。小苦儿看着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晏衔枚也一改郁闷,先怔怔地看了小苦儿了一眼,接着也笑了起来——想来小苦儿也是和他一般的狼狈模样。晏衔枚嬉戏心起,忽一抬腿,一脚就把小苦儿下扫到了马下面去。小苦儿应声落地,手下却不慢,还来得及一拖他少爷的腿,晏衔枚登时也被他拖到了马下。两个少年人并不住手,撒着欢地在雪野里相互抱着,厮打嬉闹,争着要把对方压在身子底,似乎只有这力搏接触才可以把刚才头一次面对的生死大难抛干忘净。直有好一刻,两人鼻里都急吼连连、喘不过气了,才同时一放手,就这么倒在雪野上,仰头看那云压压的天。半晌,小苦儿笑道:“小晏儿,咱们怎么没被那风吞了去?”

  晏衔枚也喘声笑道:“真是不出门不知天海之大,原来亡命而奔的感觉这么好!奶奶的,能活着的感觉可真好!”

  这可能还是他有生以来说的头一次说脏话,小苦儿都愣了,怔怔看他一会,大笑起来,指着晏衔枚道:“小晏儿,你说脏话了!你七叔公听到,怕不要用拐棍抽你的屁股!”

  晏衔枚一愕,也有些不好意思,忍笑正容道:“你更没规矩了——你还敢告状,刚才居然叫我小晏儿……那是你叫的吗?要叫‘少爷’!”

  小苦儿笑推他一把,拉长声揶揄道:“好……,少——爷——!”

  一时两个人笑嘻嘻把彼此看着,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可心里却隔不住那一点温暖。半晌,晏衔枚笑道:“好冷,苦儿,咱们快找个背风的地儿歇歇。”

  俩人找了好半晌才找了个背风的山旮旯坐下了,嚼了口身边带的冷肉,正待喘一口气,找点火烤,然后再细辨方向,好找个镇子歇宿。忽然背后那陡坡不过处传来一阵歌声,那声音嘶哑,若明若灭,只听那声摇摇曳曳地在唱:“……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苦儿一愣,与晏衔枚对视一眼:怎么,这附近原来就有个村子?可找到歇脚的地方了!——这么个大雪天,倒是哪家吵夜的孩子居然吵得这么厉害,让家里大人不顾天气就出来喊魂来了?

  然后只听那嗓子渐渐近了些,接下来又唱:“……水返宅、土归壑,小苦儿不要再躲藏。血雨腥风即时起,莫使家人倚门望!”

  只见小苦儿的脸色登时一白。晏衔枚不由好奇,冲小苦儿笑道:“苦儿,原来这里也有个叫小苦儿的。嘿嘿,还是个吵夜郎!你小时只怕也是个吵夜郎吧?这孩子,长大了怕不跟你一样语多话痨?”

  却见小苦儿的脸色猛地大变,几近发白。晏衔枚才要开声,小苦儿忽向他身前一靠,一把就掩住了他的口,嘘声道:“小晏儿,别出声!”

  晏衔枚登时怔住。那歌声犹在唱着,徘徊不去。晏衔枚只觉一向胆大妄为的小苦儿这时身子也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忽然,左右首两方也同时有歌声飘起,唱得是一个词儿,听起来,合先起的那声音在一处,唱歌的似是两男一女,声音俱老:“……水返宅,土归壑,小苦儿不要再躲藏。血雨腥风即时起,莫使家人倚门望……”

  晏衔枚一脸疑惑之色,怔怔地看着小苦儿。只听小苦儿苦着脸低声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晏衔枚一愕,小苦儿跟他已跟了三年,说起来、他与小苦儿的结缘倒真真出奇——三年以前,他在济南府的绿杨街口头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只觉得他嬉皮笑脸,五官生动,一双眉毛更是生得好生别致——竟似反拧着似的。那一张小脸,虽脏兮兮的,黄黄瘦瘦,偏有一种千百人也不及的精灵模样。晏衔枚一向自矜得很,少有同年玩伴,一见这孩子不知怎么就觉得出不出的投缘。他刚好正撞见到小苦儿在被人欺负——他赌钱做弊,被人抓着了,正要吊起来打。他一时仗义心起,把小苦儿从那帮青皮们手里救了下来。小苦儿笑嘻嘻地说感恩,死活要跟他进晏府给他做僮仆。晏衔枚本不答应,可他和小苦儿一见之下,就觉得这人和自己说不出的投缘。他倒不想凭白欺负人家,可小苦儿一口咬定要做他的僮子,晏衔枚虽一向淡定,少有受人摆布的时候,但也拗不过他,加上也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平白招个孩子进府,总不能说是结拜的兄弟吧?便只有从了他。

  小苦儿进府后,虽不合规矩处甚多,但占着是晏衔枚贴身僮儿的便宜,加上晏衔枚在家里毕竟广得人缘,别人倒不好怎么责怪他。他俩人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小苦儿对他的体贴照顾,晏衔枚口里虽不说,心里也知感激。可感情虽好,只要一问及小苦儿的出身来历,小苦儿就会极难得的缩口不言,为此还红过一次眼圈。晏衔枚也就不想逼他,从此再没问过了。如今——在这么个辽东苦寒之地,怎么会有人找上他了?他究竟又有什么身世之秘?

  晏衔枚轻轻搬开小苦儿掩在他口边的手,低声问:“怎么,是你的仇家?”

  小苦儿怔怔的,似不知怎么答,半晌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