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禽兽王朝>第14章

  阳渊是真给吓到了。

  他嘴唇微动,不知要不要解释自己并非是那样的意思,而犹豫间高珩没有听到他的答案,便自顾自将那物事含到了嘴里。口腔并不能包裹住全部,因而一开始阳渊只感到前端被舌头舔舐过沟壑,既觉有被握住命门的本能抗拒又感到了颤栗的畅快,是以竟不希望这缠绵温柔的掌控消失,只以为如登极乐。

  而很快他便感受到他一开始的满足是何等的见识短浅,高珩喉间吞吐,将大半根物事吞入口中,尖端顶着口腔最深的内壁缓缓磨痧,那发泄的欲望被牵引着以绵长叠加的方式得逞。高珩的舌头被压在那物事之下,只有尖端自由,游走间带动着舌根也轻微一抬。能叫敏感的物事颤颤,却半分不疼痛。

  真是要了命了。阳渊既有些晕乎,又不禁疑惑高珩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感受到高珩的动作不再轻快后他便扶着高珩的脸分开了他们,白色的事物有一些沾到了高珩脸上,有着触目惊心的靡色。

  那一刻阳渊仿佛感到高珩脸上有片刻晃动的光,心中的欲念也随之摇曳,生出了蓬勃的渴望想探求进一步的深入。他俯下身,同高珩四目相对,极力平静的声音中仍掩不住那丝急切:“你想这样哄我?”

  高珩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阳渊又道:“我很高兴,可还不够。”

  如此不够,那自然是要肌肤相亲。阳渊紧紧凝视着高珩,心中既兴奋雀跃,又紧张踌躇。高珩垂眸,解开了自己的衣带,下身衣物半褪时便伸手环住了阳渊的腰肢,阳渊足下一滑,跌坐在了榻边,高珩撑住他肩胛,骑到了他身上,攥住阳渊的物事在自己穴口边探着。

  阳渊下身光裸,不住为高珩身上的衣物磨痧,有些不快便想伸手褪下那白袍。快要触碰到时手腕却被高珩抓住,他哑声道:“不要......”

  “为何不要啊?”阳渊问,高珩不作回应,只是仍不松手,阳渊心中疑心高珩此举,遂强行挣开了他的手,装作气恼道,“你是来哄我的,怎么叫我生气了?”

  高珩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阳渊短促笑道,伸手划了划高珩的鼻梁:“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什么话都不肯好好说,总是想我和阿映半分不避开你所知所想,又生恐我们知晓了你的打算。说好了哄我,还想着按你的性子来哄,不许我有什么不满的。”

  “对不起。”高珩说,鬓边黑发凌乱,教人想不出那个从来刚强的人竟然还有这副面孔,“我骗你,怀疑你,甚至想杀你......都是我错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送信?纵然我置之不理,也好过断了最后一丝生机,你是求死吗?”

  高珩不语。阳渊摇摇头,似是无奈道:“还是不肯说。”

  他锢住高珩的下颌,端详着他秀丽的眉目和灰寂的神色,解开衣带蒙住他眼睛。失去视觉令他下意识挣扎起来,阳渊置之不理,一把扛起他将他摔到床榻上,开始撕扯他的衣服:“知道错了,就得想着怎么要我平息怒气。我知晓床笫之事,不劳您自己动。”

  高珩目不能视,兼之四肢无力,挣扎的动作本是可以轻易为阳渊制住,然而阳渊毫不顾及地抓起他手腕将他双手绑在床头。他是在发泄,他想,高珩不信任他的爱,不肯说出他的打算,瞒着他和卫映去寻死,若非机缘巧合他必然已经身死乱军,此生此世他和卫映都将活在痛悔中,此番过后他们赤裸相对,才可能坦然将这十余年的隔阂陌生揭过。

  他瞳孔微缩。

  他撕开了高珩上身的衣物,看到了他身体的样子,白玉肌理,细韧筋骨,胸膛上却有太多小而深的伤痕,细如针扎,粗如火烙,越到中间便越密集,而左胸乳尖并不是一点完整的红色,而是被人生生地咬去半边,右面则似有什么环状的物事穿插其中,被掏空的血肉填以伤疤,呈现出丑陋的凸起。

  尽管那些伤痕已经很旧,却兀自狰狞地对他微笑。他不可置信般又拨开他下身衣物,那腿间臀丘的暧昧伤痕,比比皆是,像是一层网把他彻底缠住。

  他刚刚救下卫映时,以为他遍身伤痕已经狰狞至极,可高珩身上的伤却甚至比卫映的还要可怖。

  北齐皇宫,当真是地狱般的去处,那些年,高珩在邺城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除却一句传言中的“帝后荣宠隆盛”,竟是什么都不知晓的。

  阳渊突然意识到,对自己最不堪的记忆本能的隐瞒,已经成为他和高珩间不能坦诚相待的最大阻碍。他们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和心结,今夜务必要都水落石出。

  “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抚摸着高珩右乳的伤疤,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阳渊专心致志地望着身下的高珩,他情绪震动,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发抖:“你真要知道吗?”

  “任何事由我皆要一一知晓。”阳渊笃定道,“你若是编造,我也察觉得到错漏处,必然继续逼问,直到水落石出。而你也可以这样问我。”他欺身,握住高珩按在自己的心口,声音刻意放低,迷人而诱惑,“我企望与你相爱相知,你难道不想同我坦诚相对、再无二心吗?”

  他看到高珩微微张开嘴,似有震惊之色。许久后他开口,声音带着颓然无奈:“有用刑的,也有旁人弄的。”

  “谁?”阳渊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高钧,高徽。”他顿了顿,而后阳渊甚至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恐惧,“胡御容。”

  胡御容,北齐成钦皇后,高珩的嫡母。阳渊错愕,一时间竟声音讷讷:“你不是对我说过,她宅心仁厚,母仪天下,并非如传闻那般吗?”

  “我对你说这话时,确实以为她心肠柔善,贤良淑德。”高珩切切冷笑,声音带着无穷无尽的哀怮,“可你知晓吗,祖母之所以对高钧逼迫妹妹的事一无所知,盖因胡御容安排,要借祖母丧仪逼死你阿爹,迫他带着襁褓中的你投敌,也是胡御容出谋划策。”他剧烈抽气,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阳渊也可想见此时高珩是何等的怒目圆瞪,“阿娘,阿娘,她根本就是被胡御容送到哥哥床上的.......”

  阳渊难以置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胡御容,她是高钧的妻子,竟然协助高珩奸淫自己的妹妹,而阿爹,阿爹,他自尽前说逼死了阿娘的另一个人,难道是胡御容吗?

  “你都告诉我......”阳渊急切道,高珩这时反而平静下来,被束缚在床头的手反握住阳渊的,“我能带阿韵去广宁,是得了皇后的允准。”

  高韵是卫映母亲的名字。阳渊拉下蒙住高珩眼睛的衣带,看到他目光放空,像是在回忆多年前的事。

  确实是很久以前了。那时他还叫高行,还只是个无宠无势的皇子,与妹妹在行宫相依为命。只在年节上会远远见到的帝后与太子,名为父母兄长,于他却不过是遥远模糊以致不敢接近的神坛中人。直到他即将封王别居,妹妹哭闹着想跟他一起去,他才斗胆去了显阳殿,想求见那个他只敢仰慕的父皇。

  可他在显阳殿外先遇到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胡氏。

  ......

  太广十三年,邺城。

  他跪在显阳殿外,仰视着阶下朱颜明媚的女人,她严妆丽服,出口嗓音带着一国国母的威严,却又娇媚而温柔:“广阳王求见陛下何事啊?”

  那是他的嫡母,北齐中宫皇后胡御容。此前宫宴,他从未如此近地与皇后说话,因而出口的声音也犹疑忐忑:“儿臣下月就藩,担忧妹妹在行宫中无依无靠,想求父皇允准儿臣带她去封地。”

  “这似乎不合礼制,也无先例。”胡皇后慵懒道。

  “儿臣也知晓,故想恳求父皇......”他声音越来越低。

  既无宠爱,也无依仗,搏的便是一时的圣心,便这样贸然过来了。他许久没听到皇后开口,只为那打量着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却不想她竟道:“不必问陛下了,本宫代陛下允准。”

  他愕然抬头,却见皇后轻笑出声,眼角敷的金粉在阳光下明艳夺目:“兄妹情深,本宫身为嫡母,也很是动容。下月就藩,你带三公主去封地吧。”

  他不曾想这传言中善妒严苛的皇后竟如此心善,连连叩首谢恩,眼见着那真红凤袍消失在宫门尽头,才起身离去。

  广阳苦寒,更兼常有战事惊扰,他来的第一个月便遇到了突厥人入城劫掠,当即带着守卫披甲迎击,退兵后身上有好几道伤势。原本的守将进来探望他,不禁喟叹道:“身先士卒、躬勤细事,殿下果真有陛下当年风采啊。”

  宣帝高铮乃弑兄夺位,对同母幼弟便格外提防猜忌,因此将他封去了边境多战事之地,想着他哪天便不留神死了。而高钧到了封地,对军中事事事上心过问、战事来临时更披甲上前、勇冠三军,而王妃胡氏则将自己的首饰金帛全数拿出以供军用,甚至同女眷们一同为将士缝制衣裳。守将彼时正是高钧麾下一无名小卒,曾得过夫妻二人恩惠,后来也正是因高钧登基后改制允准以军功加爵,才得以成为一方守将,是以对皇帝万分敬仰、视若神明,更对传言中皇后秉性荒淫、善妒干政之事嗤之以鼻。

  当守将带着好奇与景仰的目光询问他帝后之事时,高行埋首在臂弯中,轻声道:“帝后恩隆情好、始终不渝,皇后也确实是宅心仁厚、母仪垂范之人。”

  到了边关,他才知晓他身在邺城,对民间疾苦是何等的不食肉糜:即位以来,皇帝行均田、劝农桑、修水利、废九品,北齐一扫襄宣二帝以来衰退国运,边关之人尤感天翻地覆。

  高行坐在篝火边听他们争相诉说着“英雄天子”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心中也生出了无尽的骄傲:他们口中那个雄才大略的不世明君,是他的亲生父亲。

  对父亲和名义上母亲的仰慕,使得他学着如他们般体恤下士、爱民如子,时时刻刻自省。午夜梦回时他也会想起长安中连面目都不清的父亲,心中生出一点忐忑而隐秘的期望,想着有一天他也会注意到自己。

  有时候那样的期望会占据他心神,使他矛盾而嫉恨,因此他在阳渊无意间提到他父亲给他梳头时他情不自禁便露出了些酸意,与此同时,他对这个明朗而狡黠的少年也怀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既羡慕,又渴望着靠近。

  他在雁门关大败周军,接到了邺城要他回京的圣旨。旨意不过寥寥数字,却令他兴奋地辗转反侧,字字都觉如金玉珠玑。到了面圣之日,他在宫门外忐忑不安地想着在父皇面前是什么说辞,却接到通报说皇后召见。

  珠帘之后,身披凤袍的皇后宝相庄严,却温声细语地问着他在边关诸事。他受宠若惊一一回答,末了提及仰承帝后仁德英明,边关军民咸慕恩泽,皆交口称颂。

  皇后闻言,却轻笑不止,凤冠之下容颜丽色顿生。她似是怅惘,叹息道:“自与陛下同朝称制,本宫倒许久没听到过几句好话了。”

  那声叹息悠长深远,他刚想宽慰皇后不必在意腐儒攻讦,却觉脑海昏沉,直直栽倒在地:堕入黑暗前眼中最后一道光景,是皇后摘下护甲后露出的鲜红蔻丹,夺魄惊心般的艳丽------

  他再醒来后,便是身在地狱之中。

  鼻尖萦绕的香气陌生而清苦,他悚然睁眼,却见自己浑身无力陷在锦绣绫罗之中,手脚俱被缚住。他惊恐万分,挣扎叫喊出声,一只手却从背后锢住他下颌,掰过他的脸孔仔细端详,惊慌之间只见他微微狭长的眼睛中精光冷现,却是口出怅然:“真像。”

  “你是谁?”他怒喝,竭力挣扎却无济于事,那人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暧昧地揉着他的发顶:“到了朕的床上,还这么不知礼数吗?”

  朕......他怔忪地抬起头,看到男子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现在的形状:“父皇.......”

  “嗳。”高钧轻轻抬起下颌,他手指描摹着高行的眉眼,脸上肉眼可见喜色,“朕倒还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啊。”

  那一字一句,都本应当是他梦寐以求的夸赞,此时此刻却只余惊慌失措。高钧的手开始解他的衣服,温暖的手贴到他冰凉的皮肤上,高行瞪大了眼睛:他未经人事,却也知晓这并不是父亲对儿子的举动。

  “您在干什么......”他勉力地挣扎着,却不过是在柔软的床榻里越陷越深。高行对他逐渐厉色的质问毫不加理会,唯有眼见着高钧攻城略地却毫无反抗之力,到后来意识到处境后他只觉脑中混混沌沌,忽的想到一人,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呼喊出声,“皇后,帝后情深,你......”

  他说到后半句时声音便犹疑发颤了,夫妻一体,他自皇后宫中昏去后便到了这里,帝后一体,焉知此事是否有皇后相助。似乎惊愕于他的天真,高钧轻笑,如撸着猫儿般摸了一把他的脸:“皇后啊,今日的事略有些不周密------她该把你衣服脱了再送过来的......”

  他怔怔睁着眼睛,绝望的情色渐渐附上皮肤骨肉,任高钧予取予求,仍如神游天外。

  他再醒来时,身边的人不是高钧,而是胡御容。

  她宫装高鬟,唇不点而红,他涣散的神思有了些悲怆,仰头无望地问:“为什么?”

  “陛下素来慕色,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怎不替陛下分忧?”她凤眼微眯,一字一句道,“陛下不喜欢一个军功累累的儿子,却很喜欢一个能任他拿捏的漂亮宠物。为人父母,总要忧虑的。”

  他刹那间明白了胡御容这样做的缘由,只觉五雷轰顶,而皇后安然一笑,却又是温声细语道:“广阳苦寒,战事又多,往后便莫要去了。本宫为你选了琅琊做新的封地,圣旨颁下,你便是琅琊王了。”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眼睑,金光晃得眼前眩晕,“好好听话,你和承徽公主自然不会再如从前般无人问津,将来太子登基,也是宗室之首、荣华富贵。”她点了点他的鼻尖,好目曼视,惊惑人心,“莫要跟你阿娘一样不听话。”

  他一滞,慌乱想要问他阿娘的事,胡皇后却转身离去,只吩咐宫人道:“替四殿下更衣。”

  改封之后,他名义上荣宠万千,甚至有朝臣揣测帝后有易储之意,实则被囚禁在内殿中日夜做着这夫妻二人的禁脔,不得踏出半步。他挣扎过反抗过,甚至试图离间过帝后二人的关系,最后的结局却无不是蚍蜉撼树,他们始终高高在上嘲弄看着他的无用的反抗,并引以为乐。

  他的身世,是有一天他触怒高钧后得知的。他将他拖到一间密室,教他看着那多年未打磨早已黯淡无光的金笼子:“看到没有?你母亲在里面生的你,你要是再不听话,当心朕把你也锁进去。”

  “她是谁?”他被按着跪在笼子边,死死盯着那星星点点残留的血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告诉你也无妨。”高钧短促冷笑,手掌磨砺着他的下颌,“高玉仪,兰陵公主,从前逆贼阳信的妻子。她是朕的妹妹,是高氏嫡公主,却一心向着她的夫家,全然不顾帝后。你说她是不是不听话,朕还留了她公主的封号,也是顾忌兄妹之情了。”

  “妹妹.......”他喃喃,仰头看到他和高钧绝似的鼻梁和下颌,高钧斜睨着他,却是微微一笑,“你和承徽当然也是朕的孩子。见不得光的孩子,本就只能做见不得光的事。”

  他是高钧逼奸妹妹生下的孩子,由身为禁脔的母亲生下,也便只能做禁脔的事。知晓高钧告诉他身世后胡御容倒是又多说了几句,自以为是地宽慰他:“她一心只有她和阳信生下的孩子,抛下你们出嫁,求死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他们父子。这样的母亲,你何必在意呢?”

  “如何是保全了?”他抬起眼睛看着胡御容,颤声问。

  “本宫借丧仪对阳信发难,又提点她可让阳信携子逃往北周,本来她若是愿意改换身份,你和承徽也不至于幼年无依,偏生她投水自尽了。”胡御容斜睨,那神色倒同高钧十足相近,“都说了她心中没有你和你妹妹,你又何必挂念这样的母亲?”

  被哥哥逼迫生下的孩子,兰陵公主何必挂念?他生来便是她的孽障,应当承担她的恨,却不应当同样恨她。

  高钧和胡御容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甚至于当高钧提及是胡御容助他逼奸妹妹后至今未走漏风声,胡御容还只以为是她贤德。帐内夫妻云雨呢喃,他跪在地砖上默默哀凉冷笑,想起那间密室,当年的兰陵公主被哥哥逼迫奸淫时内心有多绝望,他于母亲究竟是落下的骨肉,还是恨不得掐死的怪物?

  皇恩浩荡,佑了黎民,只不佑她。

  他又想到雁门关,那个他在城下遇到的与他眉目相似的少年。阳渊,他看他一眼就生出不自觉的亲近与喜欢,情不自禁想纵容他,对他有着没有来由的悸动和宽容------原来那是来自血缘的亲近。

  他是他弟弟啊。

  阳渊说他若是能留在邺城必然与他早早相识时他心中也曾有过一丝期盼,现在却庆幸他还未记事便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有爱他的阿爹,有大好的前程,他以为他永永远远不会再和邺城的人扯上关系,直到有一天事后高钧忽然问他:“你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吗?”

  高钧有五子,言语所指却显然不是安德王。他身体下意识绷紧,高钧凝视着他,丢给他一道奏折:“自己看吧。”

  奏折上清清楚楚写了,阳信抗晋国公之命,不日前已在家中自尽,其子被收押,待判流刑,宇文独有意与大齐约和,来问北齐皇帝陛下的意思。他想起当年别过,阳信和阳渊相偎相依的背影,心中钝痛不止,伤阳渊所伤,更忧心他现下处境。

  “陛下要臣做什么?”他低声问,高钧喟叹,不无哀戚,“他当年也是一时英雄,可惜不能为朕所用,也活该至此,他的儿子到底是朕的亲外甥,要去那巴蜀苦寒之地,朕心中也很是不忍。”他伸手抚摸着高行的眉眼,“他同你长得像吗?”

  “不像。”他下意识否认,从高钧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慌神情。高钧不以为意,慢慢道:“像不像什么的,倒也不是第一要紧,先带回来给朕瞧瞧罢。”

  他要他带阳渊回邺城,虽未明说,用意却昭然若揭。

  而他忤逆了他。

  他那年回到邺城,已经存了求死之心。到了殿中高钧要他服药,他也一一照做。

  汤药入腹,周身发热,他猜出那药的作用,骇然惊慌时却被高钧揽到怀里。神志恍惚间他听到有宫人的通报和旁人的问安,几番问答后,高钧忽然嗤笑一声,揭开锦被令来人看到他的脸:“你弟弟好看吗?”

  “好、好看。”那人结结巴巴道,语气里是令他恐惧地惊艳。他头顶,高钧的声音异常地慈爱,抬手将他推到了地上:“觉得喜欢,就带回你的东宫照顾。”

  他被太子徽带回了东宫,一夜荒唐不堪,次日醒来,他枕边的人替他掀开头发,有些生涩地叫了一声:“阿行。”

  高徽同他父母的容貌并不相似,对他说话时总带着笨拙的讨好,也从不强迫他。但他一想到他的身份,就无法不迁怒。

  扶持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从来不是真的下了易储决心,当被扶持的皇子声望到了一个台阶,就要么杀了,要么教太子收服他。

  让他与高徽搭上关系的方法有很多,他们偏偏选了最羞辱他的一种。他有时也会恍惚,以为帝王家的父子原本就是如此,是他孤陋寡闻,是他的错。

  他以为将他丢给高徽,就代表着高钧的厌烦,殊不知高钧的丧心病狂,永远非他能想见。

  他被人从东宫强行拖出,被押到高钧面前,高钧长发披散,神色慵懒,见他来了连眼睛都不抬,只淡淡道:“脱了衣服,就自己上来。”

  他予取予求的态度忽然在一刻激发出了他压抑数年的委屈,他抬起头,直视着高钧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娼妓?”

  等待他的是一阵静默,他心中却并没有后悔此言出口。高钧垂眸凝视着他,却是切切冷笑,慢悠悠道:“娼妓?”

  他忽的起身,抓起他头发狠狠将他的头往地上砸:“娼妓那是千人踩万人骑,哪还轮得到你大放厥词!”

  他俯下身,语气忽得慈爱温和:“你若真想做娼妓,朕大可送你去!”

  他头晕目眩,却忽然在那一刻意识到,他以为的隐忍,从来只会让高钧变本加厉。他是九五至尊,自己只是他掌中的蝼蚁。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就要甘于做一个禁脔,为什么他注定只能是以色事人的结局,为什么他不能站在高处,去主宰自己和亲人的命运?

  他从殿中的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脸,神色几可称之为狰狞,而他正望着一侧的玉管,在那一刻生出了想要碰触的野心。

  他多年后回想那一刻,笃定了高钧必然看到他的眼神,并为此震怒不已。他拿如意狠狠抽打着他的背脊,等如意碎在背上后又命人把他押到诏狱动刑,他浸在冰水中,不知自己是否能活过此夜,外边却一阵喧嚣,间带着青年男子的怒喝:“你们谁敢拦孤?”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眼睛,彼时已身在东宫,床榻边高徽一夜未睡,见他睁开眼睛想要拉他的手,却迟疑着不敢探过来。

  他忽得笑了笑,在这不见天日的绝望中窥见了一点天光,他拉着高徽的手,叫了一声:“哥哥。”

  高徽受宠若惊,抱着他絮絮叨叨,最后一遍遍安抚他,说他求了高钧,高钧不会在带他走了。

  他并不相信高钧能不食言,却知道高徽一定没有骗他。

  他心想他错了,高徽同他父母是不一样的,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哥哥。他不该迁怒他,他该对他好,该把他当做兄长。

  而他此生最大的过错,便是误以为,高徽本性并非狠毒之人。

  那夜过后胡御容来了东宫见他,话里话外要他莫恃宠生骄,干扰了高徽临幸妻妾。他抬头看着胡御容,并不顾及礼数:“我是大哥的姬妾吗?”

  “你最好安心做个姬妾。”胡御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嫉不妒,才是姬妾的本分,太子既已长大成人,本宫和陛下,就惟愿他多生些皇孙。”

  高钧与胡御容多子早夭,唯高徽一子活到成年,十三岁时帝后便为他册了太子妃,更纳良娣、良媛、姬妾无数,是以高徽虽加冠不久,却已有了六子。

  他们知道高徽不是贤君,却仍然要执意传位给他,是因为他们把高徽当做儿子,也只把他当做儿子。

  那如果他们唯一当做儿子的儿子,不把他们当父母呢?

  他只看看得到高徽有冲冠一怒的勇气,却未曾想弑父囚母后,高徽就再也不会有顾忌与畏缩的事物,初尝权力的滋味后,他从前会顾忌的,今后未必会顾忌。

  而他对此毫无警戒,在高徽暗示他他们以后可以不顾流言蜚语时他并未拉住他的手,而是提出了就藩的请求。

  高徽为此震怒,继而苦苦相求,他却不为所动,因为他深知他摆脱高钧绝不是为了再过虚与委蛇的日子。

  他对高徽说,他是他的弟弟,他会忠诚他,敬爱他,愿意为了他肝脑涂地,那才是他期许的他与他的未来。

  而非近亲相奸,继续行逆伦之事。

  “只因为我是你的兄弟,你就不能接受我吗.......”最后高徽甚至都茫然呢喃起来,他心中忽然一动,在那个瞬间想起了玄衣少年带笑的眉目,原本斩钉截铁的拒绝,出口却带了回旋的暧昧:

  他说。如果我真的会喜欢我的同胞骨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