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良犬>第95章 敌袭

  长陵城外,桂弘饮过热茶,人略微精神几分后也上了山岗。

  画良之坐在崖边,挂着的半臂甲银白,伴着雪色遥遥就是醒目,萧萧瑟瑟,显得孤独落寞极了。

  桂弘于心不忍,轻步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多少人生在世上,身不由己。”他思量许久,才想出勉强算是慰藉的话。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口舌的人,想安慰又不伤了人,多少要反复思量,深思熟虑才行。

  “姑获没有别的选择,打拿起刀的那一天,或是逃出宫门那一天起,结局便注定如此。也许,对他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画良之不置可否。很多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怎说都是个凡人,他懂,可也真实打实的难过。

  可惜画良之知道,当前局势可不是为一人惆思不振的时候,江山为重,自身难保。

  “来这教训我干什么,柱国将军与你讲的道理可都悟通了?有这闲心。”

  桂弘从背后搂上他肩膀,贴脸过来嘻笑道:“想你一人在这儿孤单坐着,心里总像有事儿硌着,专研不进去,不如出来透风,顺便陪陪你。”

  “话说得好听。”画良之往他那肩头一歪,壮实的确实好靠:“不就是你这黄嘴鸡崽子找不到娘,心慌胆小,无依无靠,非要跑出来找我才能活了。”

  “……”桂弘舔了舔嘴。

  “所以呢,问你有没有自信上阵。”

  “不太成。”桂弘笑道:“寻思着多少也要杀上几个人才行。”

  画良之目光骤凝,所向之处,一支信号箭向天升起。

  “我想也是。”画良之撑着地站起身,拍拍身上雪,说:“走吧,陪你杀几个去。”

  “我们两个?”桂弘问。

  “傻子了,两个肯定不行啊。”画良之哭笑不得:“你调些兵去,用不着太多。看样是前山的巡哨遇险,敌方大军未到,我先去看看情况。多半就是些探子,不难对付。”

  “那不是想您以一敌百才这么问。”桂弘跟着站起来,拍拍肩道:“千万小心,我尽快,您观望就好,别自己往里头去。”

  画良之顺着山坡溜下去,踩在覆了雪的松软落叶堆里。他从后山寻近路往射出信号箭的方向过去,扶着树脚步迈得谨慎。

  长陵城居南岙群山中央,三面环的是山,地势极为险峻。就算是提前熟读烂记了山上地形,但这冬日难免山路湿滑,再加上大雪覆盖沟壑,很是危险。

  他不敢掉以轻心,离得近了,先是抓出面具戴在脸上,才继续往前。

  天寒时血腥味很难扩散,依靠嗅觉辨明敌方和伤员的方法并不太好用,半天未闻人声,想着一两个探子自己还是应付得来,壮着胆往里走了进去。没用太久,他就找到了躲在崖石后边的伤兵。

  那伤兵奄奄一息倚在地上,胸口斜着开了一刀,淌出来的血在冷风里冒着白烟。听见有人过来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是张黄金狐面后瞪大了眼,呷呷嘴,竭力要说话。

  画良之连忙过去把人扶稳:“我叫了援军。”他看着那流出内脏的伤口,心觉不妙道:“坚持一下,先告诉我这儿都发生了什么。”

  那满脸是血的伤兵嘴巴再动了一动,丝丝气声地挤道:“怎么就您一个……”

  “一个?”他怕人咽气,急着催道:“南疆的探子?多少人,你队友在哪儿。”

  “咯咯咯……”伤兵不再动了,惨笑道:“不是探子。”

  “那是什么。”画良之心头一沉,前日才刚得到大军破坞河的信,此处山路并不好走,那超十万的队伍绝不能一天之内接近长陵外界,派得出精兵队。

  那兵耷拉了头,话没说完,嘴里开始涌出血。画良之知道这人没救,准备暂且一蔽观察形势时,头顶枯叶忽然簌簌乱响。

  画良之骇地想起前阵洛安山上遇到的南疆林兵,善藏匿林间作战,下意识抬头望去——百只飞箭齐齐奔来!画良之抓起地上短刀拦箭,伺机翻滚到崖石后躲身。

  我方探子的情报有误。画良之想法刚一出便被自己打消,不当是探子有误,而是他们全忽略了一点:

  南疆人最擅林战,进了密林就是如鱼得水,行军速度定不会比平地慢上多少,特别是组了精英,轻易便可将防备意识疏忽的巡查军一网打尽。

  溅起的雪落在他额间化成了水,顺面具鼻尖滑下。他不知那边究竟有多少人,只闻背后一阵马蹄声响,绝对不下百。

  真不该自己贸然跑进来寻人。画良之这会儿粘了点儿悔,悄声把枪取下,听着背后人有操着听不懂的南疆话说了些什么,隐约闻着个“坎库”的名字,背后一寒,正是南疆叛军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催命军。”

  说他催命,都是因其兵贵神速,常赶大军前偷入城外,不择手段摸清城内防守布阵,回头告知大军挑弱处进军,破城就是个片刻之间,才得让他们这南疆十万大军如此迅速推进长陵。

  画良之屏气不语,在面具鼻尖上的融雪滴落的一刻,背后的催命鬼动了刀。棕黑色的皮肤像是佛堂里天王脚下狰狞的小鬼,剥开满天枯叶,跃到画良之面前。

  画良之早已侯多时,霎时出枪拉住坎库手中的刀,眼底一扫他刀背上雕的恶佛,猛地将七煞伐杜勒到绷紧。

  二人力气上势均力敌,都是身材不壮,不是靠气力取胜的战士。然而这根本不由得他去庆幸,背后蜂拥举刀涌上来的人毫不留情朝他的胳膊切去。

  画良之试图纳回七煞伐杜,怎知坎库就像故意等着他甩腕,用了反劲儿将缠在自己刀身上铁锁一扭,要七煞伐杜不停使唤,团团缠在上头。

  他来不及整理,在两侧敌兵切掉自己胳膊之前不得不脱手弃了线枪,一个横叉滑出横竖拦成盖地网的刀剑阵,拾起地上短刀,借着布甲的缝隙狠狠捅进敌兵的腹中。

  催命的坎库不会放过他,一面认出了身手不凡,配黄金妖狐面具的小将为何身份,便更是士气奋起,奔着他的脑袋来。

  画良之蹬上三两人胸口跃起,坎库歪头躲开他的刀,背后扑过来的敌兵要扯他肩膀,画良之挥臂抵挡,佛头刀敲在护臂上,速速溜走,让来扑他的几十号人全扑了空。

  坎库不再做话,眼里带着戏谑的恶色。画良之知道自己身为太子护卫,被他们杀死在这儿绝对是个涨敌军士气,败长陵自信的坏事儿,进攻一浪一浪直奔要害,挡得越发吃力——怎说都不是个打得长久战的体力,外加寡不敌众。

  就像是逮到猎物的饿狼,他们偏要自己死在这里。

  画良之不知道自己中了几刀,反正是有什么热的稠的从脊梁骨往下滑,不知是汗还是血。

  坎库一声哨响,自树上滑下几十余人,画良之被十几把刀压在下头,护臂扛的咯咯作响,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人群撞翻,又躲了身侧朝脖子砍来的刀,忽然觉得腿上一紧。

  愕地低头一看,是树上林兵抛出了带勾的铁链,铁钩欠进鞋靴里头,哗啦带得他一个踉跄,画良之迅速弯身躲开刀剑,低头要去扯开鞋靴,却不想背后又是啪地甩来一根,将他另一条腿也纠缠住。

  扑通一声被带摔在地。

  坎库冲上前来,一刀奔着他脖颈过来。画良之抬手去挡,然而距离太近,护臂只挡得住大半,佛头刀靠近刀柄厚实的部分重重的敲在他脸上,咚地一声,半边颧骨都麻了。

  画良之透过面具望着苍茫的天,林间枯木漆黑地交缠在一处,像是巨型蛛网。他在这时候想起他的狗崽子,想他大病未愈,又是四面楚歌,只在自己身边时才能舒怀作笑的脸。

  奋然翻滚了身,躲过朝他刺来的剑,拼尽全力动脚起身,带得牵链的兵都跟着晃。然而坎库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挥手间再是几条铁链齐齐抛来,连大臂带前胸一道缠了起来,铁钩蹭着手臂过去,顿时血染了身上鱼龙服,大红成了酱紫。

  忽地一阵马蹄声奔雷响起,枯草叶跟着打颤,躺在地上格外的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泼了满山的杀字,气势洪亮。

  坎库闻声啐了一口,收刀跃上马背。

  画良之霍地睁眼,面前断后的南疆兵要取了他首级再退,刀伴着风声已经到了耳边,一匹漆黑独马自林间跨冲出来,自他身上掠过,嘭地一声把人撞飞出去。

  黑马并未停留,勒转方向笔直朝坎库逃走的方向追去。画良之连忙蹭起身,他靠自己没法从链子里脱身,只能以视线追寻过去,大声喊:“回来!”

  黑马这次没听他的话。像个飞弩冲进坎库的兵里,马蹄呼啦踢飞一片,那些人的铁链缠了马蹄,桂弘从马背上跳下来,单剑杀了进去。

  与此同时,长陵的护城军随即冲杀而来,借着桂弘缠住他们逃跑脚步的须臾,战成一团。

  坎库怔然,若不是见他一身龙子长袍,甚还不信大昭的太子会主动脱离安全的保护圈,跑到这里来跟他作战。

  他逃不走,不如带个值钱的人头陪葬。

  只是不想传闻中纨绔浪荡,不学无术之辈的攻势竟是如此凶猛,不仅身量上落了差,桂弘全力一剑劈下,登时当地断了坎库的佛头刀。

  桂弘后槽牙咬得两颊紧绷,青筋根根沿腮下伸展到眉尾,双目怒睁,瞪成了那踩烂小鬼的天王。

  坎库招手意思集中攻击,两侧的南疆军持刀砍过来,追来的长陵士兵被围上来的叛军粘住了脚,无法即使支援,千钧一发之际桂弘利剑不带宽容,徒手掰断劈到他头顶的手腕,再一剑贴颈侧过去,隔着布甲抹断那人脖子。

  他接连面无表情挑开数十喉管,血溅到脸上,太子眼中藏着的厉色可怖,骤地扯出抹只牵动了皮肉的骇笑。

  南疆人的铁钩链再次抛掷过来,故技重施纠缠上他的手脚。一时间四五条铁链敷在身上,坎库见此夺刃而上,岂料桂弘奋力展臂,脚下发劲,铁链咔嚓作响,绷紧到极限,背后的兵士控制不住,扑空出去,竟被他松了左臂——

  坎库大惊,但此时已收不住脚步,硬着头皮朝他腰腹砍去。

  桂弘敏锐擒住他持刀的手,此刻强行挣脱出来的右手挥剑直下,伴一声凄厉惨叫,直接将他整条手臂削了下来!

  众人大骇,林间顿入短暂的寂静,随后长陵军高声大起,速速斩尽没了首领的南疆催命军。

  坎库大叫不止,破口朝他骂着最脏的话。桂弘再是泯然一笑,眼中一闪而过的蔑视换成刀刃,再是一剑下去,挥掉他另半只手臂。

  “还有哪儿。”桂弘道:“你伤碰他伤他的地方。”

  坎库再说不出话,血块滚滚涌下。桂弘将虎目一觑,拾起地上七煞伐杜,翻身上马,带风奔至画良之身边:“上马!”

  画良之这会儿早被人放了手脚,举手由他捞上马背,接过七煞伐杜,一手扶着桂弘牵缰的胳膊,烈马嘶鸣转身,重新奔冲回去,走线枪全力抛出,不差分毫,笔直刺进坎库喉中。

  “割下他的脑袋。”桂弘命令道:“挂在城楼上,让南疆人看看,我大昭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一队轻兵,妄图勘查军事秘密,斩杀太子护卫,痴心妄想!”

  长陵军应了声是,可黑马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山上奔着。

  画良之被他的怀固在马上,视线落在那牵着缰绳满是血的手上,才发现他抖得厉害。

  “怎么不听话。”画良之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他们人那么多,莽得冲啊。”

  桂弘沉默片刻,从背后传来的气息并不轻松,压得画良之连呼吸都变得局促。

  黑马顺着山路向上,抛了兵去,直奔杳无人迹的密林。这里枯树盘根错节的藏在雪下,万般危险,随时都有可能绊断马腿滚下山去。

  画良之有些怕了,抓着桂弘的手喊:“停下,我让你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