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良犬>第87章 谋策

  “这一路,我一直在想能让你活的法子。”画良之踱上几步,与他并肩立在崖边,脚尖指着深渊:

  “咱们寻机逃回去,皇城还有禁卫军守着,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好破。陛下送你去做棋子,他便是要保大皇子和五皇子的意思,你若死了,他们定会立马陷入东宫一位的争夺,就算落得个临阵脱逃的罪名,也不至于立刻剥了你东宫之位。”

  桂弘一窒,遽地回了身,瞳孔难以置信地晃了几下,正要出口反驳,被画良之未停的话噎了回去。

  “此次事变里应外合,始作俑者当就在这两股势力之间,一旦叛军入皇城,立刻会有一方撕破面具。陛下也知道这个,所以就算你兵败而逃,他为了大局安定,不会当即杀你,至少是条生路——

  “什……我以为你能懂我。”

  桂弘将其打断:“我若逃了回去,不还是要做个傀儡太子,沦人笑柄,连放手一搏都不敢,谈何复仇,谈何大业?不就真成了那一事无成的疯子,永远要你护我周全的累赘,无论如何不能负这一太子之称,守长陵,得民心,才能堂堂正正护得这一东宫位!”

  “画大人说得没错。”楚东离自身后林间缓步转出,也不知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的这么多。

  桂弘听见他竟赞同,愕然回首,不解问:“东离!”

  “不是叫你回去继续做傀儡。”楚东离依旧端着处事不惊的态度,掌权谋成竹在胸,道:

  “长陵兵破,南疆叛军必定再无阻拦,挥军一路直捣皇城,届时圣上必定临阵迁都,北上以应护国大军。”

  桂弘捏了拳,耐下性子问:“理应如此,所以。”

  楚东离道:“皇帝出逃,弃下满城百姓,必起民愤,他还会如法炮制,留你镇守皇城,那时才算真刀实枪的大战。宫中人都当你是个废物,守皇城一事宛如天方夜谭,只让你陪葬罢了,可若真能当着十万皇城百姓的面护下城池——”

  桂弘颧骨一颤,恍然道:“民心所向,便没了理由抢夺我太子之位。”

  “假戏做真。”画良之让出身,接上楚东离的话。

  他可不想与这怪人有什么默契,画良之心里嘀咕,然毕竟当下目的相同,是我不得不委曲求全。

  桂弘咬指踱转几圈,分分不安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画良之看在眼里,指尖微抖,他知道桂弘到底是疯病未愈,此行一路诸事压身,早该到了他的临界点,不过拼命努力去控制自己罢了。

  那些不安分寸逐渐蔓延成了踌躇,阴影似的抓着人的胸口,太子惶然露出苦笑:“我也得能活下来,也得能……守得住……”

  画良之急于撵楚东离滚蛋,桂弘到了这般地步,怕是一触即发的火山,然这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是火药捻子的却反之往前一步——

  “隐忍千日,只为一朝。”楚东离靠近轻拍桂弘肩膀,道:“先生授你诗书习字,兵法武艺,礼仪谋策。磨刀霍霍,如今到了用武之时,往后,不必再藏了,太子殿下。”

  画良之伸出要拦他的手一滞。

  木然回头,见桂弘骤然停了原地转的脚,神色由彷徨成隐忍,再由隐忍成坚定,逐渐映入火光成炬,深吸口气,拢手朝楚东离一拜。

  ——险些忘了,他是比自己更懂得如何左右那疯子的心性。

  “是。”桂弘道。

  画良之收了手,在自己的袍子上搓了两下。但这一欲出又止的微妙动作逃不过楚东离的眼,不等他瞥脸过去,那嘲弄之意已然荡到自己头顶了。

  “画大人口口声声说着对太子殿下无所不知,又是自诩什么将他亲手拉扯大的,可怎到最后,他还是更听我的话。”

  画良之哑口无言,表情逐渐扭曲变态。

  “你们俩……各自繁忙,活得装模作样,到底都是什么时候学的……!”

  桂弘憨地一笑,抱歉道:“西楚。”

  “你…………!”画良之快把后槽牙咬碎。

  “西楚七层的独间,太子殿下在那里与我学诗书,读兵法,习剑术,锻心性,整整十六载。画大人常挂口说殿下是您带大的孩子,可若是掐指一算,却还没有我照料过的时日一半。顶多……勉强是个蛇蝎心肠的弃母。”

  楚东离悠然笑道:“甚至,画大人还觉得殿下每日是去西楚寻欢作乐啊,果真与朝堂猪狗沆瀣一气,鼠目寸光。”

  “我……!”

  “东离,你别这样气他。”桂弘看画良之面色铁青,一副大意失荆州的模样于心不忍,他也不是真心要连他一道骗的,更不想这俩人见面便是针锋相对,只好无奈劝着。

  楚东离一向冷面无情的脸忽地得意弯了唇角,对桂弘道:“既无需再瞒,当改口叫先生了。”

  “是,先生。”

  “我操……”

  画良之眼珠子在俩人身上来回转了百圈,终是气急败坏,好一声带着恨的骂完,怎得都咽不下这口气,霍地甩出七煞伐杜,标头劈头盖脸就向桂弘奔去!

  “好啊你!小王八蛋,你有这么个良师后母,还心心念念恨我想我做甚,怎不忘了算了!对,他教你,什么都教你,来啊,那你今儿个就拿出他教你的本事跟哥比试比试,看我不揍你成馅儿饼!”

  桂弘急忙拔剑一挡,将画良之的标头拨飞,怎奈他这走线枪鬼魅似的如游龙在水,还能拐着弯缠上剑身,阴魂不散地勾着困住剑法,转而敏捷绕着线绳挥出拳头朝他奔袭过来,吓得桂弘大惊失色,丢了剑就跑!

  “哥,哥!哥!!我错了,错了!”

  “好你个桂棠东!我的话都是放狗屁,我就好欺负,他说什么是什么,他楚大怨种就是你的好先生!行,我比不过是吧,那好办啊,那就用他教出你的这三脚猫功夫来打一架,老子当初既然能轻而易举把他绑在房梁上,也能把他教出来的徒弟吊这树上揍!”

  桂弘听着他是真气了,吓得抱头鼠窜:“哥!良之哥!!!别……别啊!东离!东…先生!救命啊!!!”

  桂弘扒了绊脚的大氅绕着树跑,画良之穷追不舍,叫得山头鸦雀乱飞,怕是睡着的兵都要吵醒。

  楚东离抱怀看向两人,起初挑眉看不惯,却在意识到桂弘仿若就算是孩童时期,也从未如此舒爽畅快的与人玩闹过后,漠然付之一笑。

  “我怎么救!我又打不过他大内高手,可不想与你一道被绑了。”

  他那话音才落,远处忽起一阵急促马蹄声。

  画良之猛停脚步,桂弘顺势跟泥鳅似的呲溜钻到楚东离身后——虽是明知他俩可能加一块儿都不够画良之过上三招的。

  不过这深更半夜,谁……

  “哥!”

  马蹄声靠近,比起人影,先传来是少年欣喜呼喊。

  楚东离适才泰然处之的脸色大变,僵硬愣神,茫然往前踉了半步。

  眼看楚凤离一身紫棠披风携卷寒意,带着隔夜的雪停马后,摘了大帽,仍带着婴儿肥的脸冻得通红。

  少年心无城府,只当追上大军内心生喜:“哥,你独自出征,把我留家里可怎么好,众人都说此行凶多吉少,凤离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岂是能安心坐得住的!”

  “知道凶多吉少还要来!”楚东离往前冲了几步,三两下扯住马缰,拉着楚凤离的腕子往回拽:“给我滚回去!”

  “我不回!”楚凤离见状两脚蹬地,拼命挣着甩手,大声争道:“不走!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你整日护幼雏似的护着,既是兄弟,当然要有难同当才对!”

  “这不是来给你闹着好玩儿的。”楚东离拎着胳膊将其拽到身边:“以往偷逃出揽星楼,我当是睁一眼闭一眼算了,而今生死攸关的事儿也来跟我耍脾气,是我宠你!”

  “您是想把我关那高楼一辈子了!”楚凤离愤懑不平:“真不明白,我又不是糖饴做的,这么多年了,您曾经是有过什么心病,切莫全加置在我头上,我是你弟弟,不是一含便要化的,用不着那么小心惯养!”

  这对儿亲兄弟吵得厉害,入耳全是什么“我答应父亲照顾好你的”,“我自己可以照顾!”,云云家庭纷争。

  画良之没有掺手别人家家事的兴趣,拽着毫无眼见,呆楞看戏的桂棠东灰溜溜跑了。

  他把火里埋的地瓜挖出来给桂棠东扒了,当夜宵递给桂棠东,顺带遥遥望起崖边吵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完的兄弟,打了个哈欠,感慨道:

  “这楚大冤种,成天垮着张苦脸,看谁都像世敌,哪知对弟弟还是真宠爱。”

  桂弘两手轮流换着捧起那滚烫的地瓜,嗦掉流出的蜜汁,停了会儿,问:“良之哥,你可知楚东离当初为何要费尽心思教导我吗。”

  画良之摇摇头。

  “我一向是认定他为利用你的,而今这想法依旧不改。”他伸臂在火堆上暖着手,火光眩目间,忖思道:“但又像是付了真心,说不通了。”

  “是啊。”桂弘嘴角微扯:“利用,明知他在利用我,但我不得不为之所用。我不想活成一个真疯子,无知,暴虐,活得浑浑噩噩,死得不明不白。”

  “明白。”画良之扶上身边人的肩,安慰似地拍了两下:“所以我也没真对他出手,只是想不通,为何偏偏是你。”

  桂弘侧看了过来。许是吃饱喝暖,那眼神像匹清澈的狼崽,把身上大氅裹紧,歪头往自己身边倒了过来。

  “别躲。”他说:“漫漫长夜也是无趣,不好打发。近些,我好给你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