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良犬>第23章 西楚蜂巢

  往前方红光烁烁,薄烟缭绕。

  绯红的绸子扯了满堂,两排木质栅栏隔着路,路上行客,栅栏后边一格里坐着个官儿,皆是衣衫轻薄,柳腰纤细,涂脂抹粉扮得漂亮,借灯烟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全是些艳俗的浓妆艳裹,画良之不好男色,看着眼疼,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桂弘虽然疯——

  但眼光还挺高,面对这些莺莺燕燕,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桂弘给他纯金的面具敲出个坑,也没半点抱歉的意思,目光向前,随口问:

  “画大人昨日可休息好了?回去的晚,又要起早入宫,真是辛苦。”

  画良之报复似的挖苦道:“那也不及王爷半分。昨夜王爷以一敌十,悍勇无比,鸡鸣不息,今夜还这么精神抖擞,盛气凌人,果然还是年轻啊。”

  桂弘紧绷的脸被他说得解颐一笑,冷讽的话都能叫他听成夸奖,蓦然转过身,成了倒退着走的姿势,微微弯腰,凑到画良之面前,搓下巴问:

  “画大人今年贵庚?过三十了吧。”

  “可不是吗。”画良之把脑袋往后抻着,试图离他远些,浑身的反应都写满了“勿近”二字,还得端着身份,冷言冷语道:

  “比你长六岁不是,三十有二,老了。”

  “三十二了还不娶妻。”桂弘拿他取笑的时候,笑得真是打心底里的开心,时常失神犯浑的狼眼都闪出光来,说:

  “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画良之懒得理他,只应付着接话道:

  “娶妻生子,多费钱又费力的事儿,有那钱,我自己出去吃酒寻乐不好?不像你家有皇位要继承,非得生一堆儿子不可。我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姓都随的娘,何必呢。倒说你,别的皇子几岁时就订婚约,各大族抢着攀皇亲,怎么就你,二十有六了还寡着?说出去不嫌丢脸。”

  “谁能说什么。虽无婚命,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桂弘是个一等一的纨绔,日日寻欢作乐,如你所说‘悍勇无比‘,也是传得声名远外。”

  桂弘笑得开心时,眼睛眯成条线,竟还有些意外的可爱。

  谢宁搁后头看得发愣,他可从未见过自家疯王爷的脸上,还能露出这种纯粹的笑。

  “倒是画大人身材小小一个——”桂弘接道:“容易让人误会,是那个,不行。”

  “你他娘的才不行!”画良之一个没忍住,嘴不设防,还是骂出了口。

  谢宁猛窜了个激灵,紧着扫四周有没有耳朵听,不过好在燕舞笙歌,话音传不出去。

  “我行不行,画大人不是最知道。”桂弘得逞似的拿手在画良之面具前比划数下,再转回身去迈起阔步,哀叹说:

  “可画大人既不从我,也不愿碰那绝色的上牌官儿。你说这……除了不行,还能有什么解释啊?”

  画良之恨得牙痒,恨不得把他塞回十岁大小,吊在梁上揍死。

  但现在变了,人为刀俎,我才是鱼肉。

  西楚室内花街再往前走,到了正堂,往上看,便是个塔状的七层高楼。

  层层盘绕填满雅间居室,二层是吃酒雅间,三层开始成了独室,只能放个榻子的大小。

  愈往上层房间越大,内饰也就越上等——

  到了七层,就只缩成一间上房,无论如何寻欢作乐,底下也听不见,上不去。

  平常的客在花街挑了官儿带上楼,一两个时辰出来足够,三层隔音差,声音绕在底下的堂里不散,反而烘得氛围是个更加活色生香。

  这种你情我愿的皮肉生意,官儿不像妓女事多,速战速决,不会留麻烦,又不比姑娘们的功夫差,蜂巢一事,很快风靡皇城。

  就算如此,画良之还是没有半点想搞男人的心思。

  他喜欢什么,他只喜欢软乎乎,香喷喷的女人。

  又或许,他可能什么都不喜欢。

  正值庆日,正堂的台上拉得全是红绸,几个只扎袴的壮汉拿涂蜜的红绳,往地上跪的穿得若隐若现的白嫩少年身上捆。

  红绳拽得紧,勒得少年身上紫斑比比,两颊却还能迷离染上朱色。

  画良之斜楞着眼瞟着,满心都是自己老了,入目刺激,就是没什么反应。

  那老子他娘的也不是不行!

  桂弘余光扫得画良之看新鲜东西看得移不动眼,登楼的时候险些撞上阑干,便咯咯笑着,贴心道:

  “画大人,本王自己上去,你在底下侯着,顺便看看热闹多好。”

  画良之恍然回神,难掩尴尬地轻咳一声,答:“行不得,臣是护卫,得随您进去。”

  “你还想进去?”桂弘惊讶瞪眼,说:“我在里头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儿个还跪着求我放你出去,怎么今儿就改了脸,非要进去?”

  画良之脸腾地烧得红,幸亏戴着假面,才得掩窘态,磕巴道:

  “那……那臣在门外侯着就是,楼下定是不行,出事,赶不过去。”

  “动静大,会听见。”

  “又不是没听过。”

  “瞧您这话说的。那大人又不是没见过,干脆进来守着算了,我不在意的。”

  画良之喉咙一滚,道:“……还是免了吧。”

  桂弘干笑上几声,西楚带路的小侍把身子躬成虾米,推开七层上间老檀雕的门。

  不愧为蜂巢,上间门上的雕花都是香艳无比。

  画良之跟不进去,闲来无事,就挂在七层的阑干上往下看。

  一层堂间台子上那少年,这会儿已经被人拿红绳吊在个梨木的架子上。

  他站得高,看不清,怎说都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反正与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热闹还是想看,便觑目使劲瞧,看人拿涂油的皮鞭子往少年身上狠劲抽。

  涂了油的皮鞭光滑,打不坏人,但也实打实的疼。

  少年叫得凄惨,堂阔回声不断,画良之站在七层都听得清楚,依稀看少年疼得发抖,架子都跟着颤,可给这位大人看得直咧嘴。

  “呦,画大人在呢?”

  一声娇嗔男声在身后唤他,画良之立马端回个护卫的严肃姿态,低头瞧了,不正是昨天一进门,就被桂弘扔到自己脚边上的那个什么……西楚头牌,南娇娇?

  王府的护卫拦在七层的楼梯下头,都是戎装兵甲提刀带枪,南娇娇站在六层转角的台子处,上不来,就从阑干处抻出脑袋,抬头唤画良之。

  画良之自以为是桂弘翻的他,没多想,挥手示意放人上来。

  “大人若是好奇,怎不下去看看,热闹着呢。”

  南娇娇揶着长发往这边过的时候,一身薄纱微透,身上坠的银饰相撞叮咛作响,确实情趣,停在画良之耳朵里,也确实聒噪。

  “哄我下去。怎么,给你让条下毒还是刺杀的路啊。”

  画良之话说得生冷,然南娇娇不是个小胆,这皇城一等一的官儿,什么样的客是没见过,嘻嘻笑着靠到画良之身边,凤眸微眯,梨涡浅笑,甚是个诱人的漂亮。

  “大人说笑呢,娇娇哪有那个胆儿,还没活够。”

  画良之嫌弃地往边上让了几寸,再微小的动作,也全被南娇娇一双媚目看在眼里。

  他可是最会瞧人眼色,再没往画良之那边粘,不过也学他,把自己的胳膊搭在围栏上,往下俯视。

  画良之看他赖在自己这儿,半天没动,又想起昨夜这人那副狼狈样子,不禁好奇问:

  “你身子就好了?这就来上工。”

  “不好也得来呢。”南娇娇以手撑脸,转头向他,眉目含得都是杨花水性,浅笑道:

  “这是庆日,我可是头牌,不出工,也得露脸。昨儿个是王爷疼爱奴,知道奴今日不能歇,没往脸上伤,遮遮掩掩,混过去就行,怎说也是——皮面生意嘛。”

  画良之难免随他遐想,喉咙顿觉干辣。紧握拳扶嘴,咳了两声,假装不意,叹道:

  “也是不易,倒霉摊上他这样的客。”

  南娇娇闻言将眼瞪大,忽地掩口笑道:“大人何言倒霉?能伺候王爷,那可是奴至高幸事!以往王爷若是失控,下手狠来,隔天都会差人登门送上七日歇业的礼钱。您别看王爷疯,但他赏钱给得是真的多,养伤无忧躺着,比辛苦陪一天笑都合算,反正忍忍就过去了,搁谁,谁会不愿意做这不劳而获的生意呢。”

  “——咳咳。”

  画良之险遭口水呛着。

  “画大人,这世道啊,伪君子,未必就比真疯子强。”南娇娇眼神拉丝,若有所思地看向画良之,停了会儿,再摆一张讨喜的脸,问:

  “画大人呢,您可还好?昨儿个大人真就那么出去了,心里……不曾愧疚?”

  “我愧疚个屁。”画良之冷道:“我又不是同你一路的官儿,既为陛下钦差的指挥使,他那般羞辱,我没理由忍。”

  南娇娇眼神楚珑,望了他许久,美目含情却参悲悯,竟像在看个可怜人。

  画良之被他这般瞧得浑身都不舒服,到底是在发火前,那美人先发话:

  “好事。反正,大人您舒心就好。”

  画良之烦得透透,见他还没动作的意思,不由催了句:“你还不进去?”

  “进哪儿?”南娇娇满眼困惑,须臾,再恍然大悟似的掩嘴倩兮,道:

  “王爷今儿没点奴啊,哪有两天连着玩一个人的道理,再漂亮都腻了,咱家身子也受不了呀。娇娇不过是看画大人在这儿,想与大人说几句话罢了。”

  画良之听到这儿,心觉被下了套似的,当即来了脾气,压声骂道:

  “少与我套近乎,不感兴趣,滚滚滚蛋,滚下去!”

  南娇娇没急着跑,眼看后边的护卫都要过来赶人,还媚眼乖笑着,说:

  “王爷曾说大人生得漂亮,奴真是好奇得很呐。毕竟,这京城各家蜂巢上牌百号,甚连奴家,都从未有谁听过王爷夸漂亮。”

  衣着浮夸的官儿被人拉扯下去时,都是稀里哗啦的撞银声。不过拐了个楼角,美人纳下眼中讨欢,兀自暗笑,无声叹了三个字:

  “伪、君、子。”

  另一边儿,画良之被南娇娇气得脑仁生疼,无处泄愤,只怒目盯着雅间的门。

  不过说来奇怪,桂弘人都进去这么久了,怎得一点特殊声响都没听见啊?

  大抵是这屋隔音真是上好。

  画良之心理这么想着,门咯吱一声打开。

  他刚想迎,就被眼前人再次刺了眼。

  桂弘折了半个身子在门口边,即便如此,还是探了个汗涔涔的胸膛,邪意一笑,冲画良之吩咐道:“去,喊人再送两壶酒进来。”

  画良之嗖地按了自己脑袋,闭着眼,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