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霞的思绪不禁想象起自己坐在他办公室学琴的画面。她弹琴,何淮安站她背后看她练琴。阳光在那片透明的落地玻璃闪烁着,外边,一簇簇绿意盎然的花草……她竟然很向往,且脸颊热烫。她想象自己化作了他养的鲤鱼,在他那一汪地方里恣意优游,被他看顾,好像很舒服啊。

  “这姓何的该不会是故意拐你过去,然后泄漏你的事让你老板知道,在中间挑拨离间兴风作浪,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之前那个郭达明不就是这样被搞掉的?啧啧啧,阴险啊阴险--”王弯弯嘀咕着。“你千万不能去,当然你会想念你爸爸的东西,可是要不要听我这个没爸妈的孤儿的意见?务实点,没爸爸的回忆,不会死人,我们要活在当下嘛。”

  当然,戴英霞也明白这利害关系,可是,此刻心中不断拓展的某种激情兴奋的情绪,教她好想下一秒就拿起电话答应何淮安的提议,内在真实的声音是想和何淮安接近--

  “完蛋了……”戴英霞抬起脸,眼色茫然。

  “什么完蛋了?”

  “这里……我刚刚心跳很快。”

  “是心脏病吗?有可能,这几天那么紧张,我陪你去检查?”

  “还有这里,你摸……”戴英霞拉她的手放脸庞。“很热对不对?”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忽然看到爸爸的遗物,刺激太大了,而且还是这么戏剧性的过程--要不是我们认识,我早就写成社会新闻了。”

  “不是啦。”戴英霞握住弯弯的手,胀红面孔说:“我感觉到……何淮安对我有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吸引力,我好像……被他迷住了,怎么办?”

  “这跟何淮安没关系,是你太久没男人了,两年没交男朋友,缺乏性生活,所以看到帅一点的男人就很冲动。”王弯弯冷静道。

  “拜托,我又不是畜生,还按季节发情咧。弯,我谈过恋爱,我又不是少女,还会那么容易就兴奋的,你也知道我现在对爱的要求非常高的,追我的男人多得是,可是,没有一个像何淮安那样给我一种心动的感觉。”

  “那不得了了。”王弯弯翻白眼。“对他心动的感觉,就是你完蛋的感觉。没跟他上课,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等真的跟他独处,啧啧啧,我看你们的互动很快就不只是弹钢琴了。你觉得何淮安值得相信吗?你肯定老板不会知道吗?戴英霞,你想拿你的工作开玩笑吗?好歹你现在一个月有六万的薪资欸!曹复脾气暴躁,但是他待你不薄,你想清楚!”

  “我知道利害关系……”戴英霞趴在桌上,叹气。“我绝对不能再跟他碰面。”

  何淮安散步回家,及夜的晚风吹散暑气,月色晶莹,映亮红砖道。他一路边走边想着戴英霞的事,也勾起了许多回忆。原来她是钢琴老师戴青山,当年外遇生下的小女儿。

  何淮安的家,就在公司隔壁,两户间有互通的门,暗门设在他办公室里,从办公室可直接推开嵌在墙上的木门到家里。他养了三只流浪猫,一黄一白一黑。猫儿一见他回家了,扑上来撒娇。

  何淮安喜欢空旷感,将隔间全打掉,厨房也跟客厅之间没有屏障,只剩浴室。地上铺满榻榻米,可随处席地而坐,榻榻米中央放置古董矮几,方便他泡茶看书。他的地盘,充满他的风格,祟尚自然,非常自由自在,可以想见他建构这间房子时并没有考虑到未来伴侣的存在。事实上他也不打算结婚、养育儿女。他享受生活,热爱自由。

  三十四岁的何淮安,热衷自助旅行,喜欢摄影,会玩一点吉他。他潇洒不羁,自在如风,率性而为,他在人们眼中,是懂得生活情趣的男人。

  眼界广,生活品味高,间接促成“若谷”的成功。他独到的时尚品味,令“安颐”的业绩每况愈下备受威胁。

  是啊,何淮安是成功的,没人可管束的。他谈过几次恋爱,都是他先离开对方。他厌恶感情到最后黏腻的关系,还有互相占有控制,也会令他感到窒息。他跟戴英霞一样,都有些自负,都不轻易交出真心,除非那是够格跟自己匹配的对象。

  何淮安躺下,面对落地窗,躺在榻榻米上,欣赏屋外的街景。他发觉今晚心情特别好,他想着戴英霞那双湿漉的眼睛,因为哭泣而红润的鼻尖,以及她微翘性感的粉红唇瓣。他会有股冲动想吻她,感觉它是不是一如看起来那样柔润甜美……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拒绝把钢琴还给她。他不是小气的人,但心里有股渴望,渴望跟戴英霞有更多的互动,她是个有趣的女人,她爸爸的钢琴在他这里,这难道不是某种命运的安排?也许他们是有缘分的。虽然隶属于敌对公司,那又怎样?对何淮安来说这不是问题,他根本不考虑这种世俗的看法。他只知道,他想亲近那个女人,他必须抛出鱼饵,诱惑她一次次地跑来找他。让这个缘分,有理由持续下去--

  他想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火花?

  何淮安仍记得跟戴青山学钢琴的往事,那时他总会由妈妈带着,到老师家学钢琴,而当时的师母,会弄点心给他吃,后来,老师家发生大事。

  何淮安听妈妈跟别的学生家长聊天,说起老师跟女学生外遇的事,还离婚了。那之后,他也不再上老师家学琴。

  听说老师离婚后,再娶了年少的妻子,但生计困顿,在保守的年代,没人认同这种老师。后来因故死亡,留下年幼的孤女与新婚不久的少妻。

  当妈妈听说对方急着出售钢琴时,何淮安也不知哪来的冲动,要妈妈把那架钢琴买给他。也许是因为白色钢琴在当年很罕见,他喜欢那种雪一般的颜色。疼爱他的母亲,买下钢琴,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何淮安作梦也没有想到,会再与钢琴原主人的女儿相遇。

  戴英霞。

  何淮安轻轻默念她的名--而暧昧的情愫像一团迷雾,暧昧不明,不清不爽的,笼罩他。

  戴英霞心事重重地返回家里,一推开门,看见黏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影弹开。

  焦叔来了。戴英霞看妈妈满脸通红,跟一旁尴尬窘困的焦叔,她脸色一沉,冷冷觑着焦亨。这个男人,说什么来这里怕她不自在的,还说没和她妈结婚就不好意思上门来,结果呢?撑没几天又来了。

  戴英霞用力地关上门,心中怒火狂烧。她为父亲的遗物发愁,妈妈却跟别的男人打得火热,真够滑稽了。

  “我回去了……”焦叔起身,走到门口。

  “噢……你走好噢。”夏雪跟着送他出去。

  “英霞,焦叔走喽!”他客气地跟脸色铁青的戴英霞招呼道。

  戴英霞冷淡地点点头,把门推开,一副希望他快滚的模样。

  焦亨面孔胀红,更窘了。

  焦亨走后,戴英霞关上门,看着妈妈。“我还以为他能多撑个几天,没志气的男人。”

  “不要这样说啦。”夏雪回避女儿的眼色,抓了抓头,解释着:“晚上煮了很多菜嘛要给你吃的啦,结果你没回来,我怕东西放着坏掉,是我叫他过来帮忙吃,你不要这样说他,是妈要他来的--”

  “妈,你们分手好了。”戴英霞不耐烦道:“你也说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会和他结婚--”

  “是……我是有这样说。”

  “那好,我不同意,你越快和他分手越好,我讨厌你和写三流小说的猥琐男人交往!”

  夏雪惊愕着,第一次见女儿这样冲着她发飙,她吓到了。

  戴英霞压抑不了情绪,终于一股脑儿地发飙。“你就不能找正常的男人吗?以前和爸搞外遇,但是再怎么样爸也是钢琴老师,现在和这种靠着写三流色情小说的男人交往,不觉得悲哀吗?别人是越来越上进,你怎么越来越堕落?你不觉得跟他交往很丢脸吗?交往就算了还想结婚?你有没有自尊?这还需要问我意见?你没大脑判断吗?那种货色你也爱?”戴英霞控制不住恶毒的舌头,发疯地骂了一长串,直到看见母亲眼中汹涌的泪水,才惊觉自己失控了。

  “我……我的确是没自尊心,我下流,像你妈这样的人又好到哪里去?我凭什么岐视焦亨?英霞,妈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啊!”她捶胸痛哭,哭倒在沙发。

  戴英霞也哭,她回房间,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人很怪,脱口骂了事后又懊悔。看到妈妈哭泣,戴英霞心如刀割,觉得自己可恶。妈妈为了她辛苦工作,晚年想谈个快乐的爱情,难道都要看她脸色?何况爸早死又不能怪妈。人都不在了,她凭什么要妈妈对爸念念不忘?可是很奇怪,戴青山,这与她无缘的父亲,虽然在她记忆里没半点残影,可骨肉相连,血脉同在,她就是没办法遗忘与生父相关的各种事物。

  戴英霞按下音响,听着爸弹奏的《第三号爱之梦》,在温暖的琴音中,她忆起何淮安弹奏钢琴的模样。她绝不可以跑去跟他学琴,可是啊,这样孤独的夜里,沮丧时,这么伤心却没有个胸瞠可以依偎诉苦。

  她的心有一点野,就算真的跑去和他学琴,又怎样呢?会怎样?

  戴英霞也知道,隐约地、直觉地知道,那不只是学学琴这么简单的事,他对她释放某种暧昧的讯息,而她也在探索着这暧昧的氛围。他们之间,有着令她害怕又兴奋的吸引力。也许,何淮安也感觉到了,所以他释出这个饵,就看她了,她要不要上钩?

  隔天,戴英霞因为妈妈的事很内疚,情绪沮丧。又惦着何淮安的事,她心神不宁,整日浑浑噩噩过去。

  第二天,曹复和企划部组员开会,挑选新的主题报导。戴英霞忙着帮老板准备开会档,影印曹复临时要的资料。曹复是急性子的人,想要什么,交代下来便急如星火。他又在他座位高声的嚷嚷过来--

  “英霞,我放在桌上的销量报告呢?”

  “我找一下。”戴英霞赶快去找,翻箱倒柜,搜索报告。不到三秒,曹复又喊过来--

  “英霞,那个跟新时代王董的餐会是今天晚上吗?可是我晚上有个商务活动要参加,你赶快查看看,不然就先取消跟王董的晚餐。”

  “好,我看一下。”戴英霞又奔回桌前翻行事历。正因为曹复是个依赖性很重的老板,不喜欢记事情,又爱乱放东西,总是想到什么立刻就要问秘书,因此他骂跑好多个秘书,直到戴英霞才胜任无碍。

  戴英霞仿佛有三头六臂,归档功夫一流,记忆力一把罩,做事细心,交际应酬都很聪敏机灵,她连曹复血压高什么食物不能吃,哪家餐厅较适合他的健康状况,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曹复因此越来越倚重她、信任她,才会年年加薪。可是戴英霞这位置也不好当啊,老板倚重她的结果,就是同事眼红,招人嫉妒,曹锐锋把她当成那些觊觎他爸财富的拜金女,对她很有敌意。

  忙碌的企划会议,如火如荼展开。曹复果然不负众望,依然不改他暴躁的本色,骂哭三个员工,同时诱发一人的胃疾、两人的偏头痛,连戴英霞待在一旁都有想跑厕所拉肚子的冲动。跟曹复工作,抗压性要很高啊。

  会议结束后,曹复回办公室,捂着头唉声叹气。

  “一群笨蛋,老是想一些烂点子,这样怎么干掉‘若谷’?都不能独当一面,一定要我盯才行,真是。”

  危险!戴英霞怕曹复血压飙高,赶紧倒杯水过来,提醒他。“先吃降血压的药吧,缓一缓情绪,医生交代过了你不能太激动。”

  “谢谢你啊,英霞。”曹复感动地接下水杯。“有时我觉得,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你大概是我身边唯一关心我的人,以前那些女朋友,就只会跟我要钱要东西的,把我当银行用!唯一的儿子也是,昨天半夜在又跟人打架,害我跟律师跑去保他。唉。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先休息喔,我去改一下跟王董的约会。”

  “英霞,你等一下,你先听我说。”曹复看着她,慎重道:“我最近约律师改遗嘱,决定把我儿子从继承名单剔除,我不想再给他机会了,本来我还寄望他继承我的事业--他太堕落,我这次真的死心了。我要让他知道,不工作的话就等着饿死,我一毛都不会给他!”

  “喔,这样喔。”戴英霞默默退远,不妙,老板大人开始畅谈家务事。她对老板的私事可没兴趣啊,听多了只会跟着是非多。戴英霞默默退回座位,只想远离老板的家庭风暴,但,惊人的爆炸性是--

  “我决定分一部分财产给你。”曹复突然说。

  “欸?”戴英霞震住。

  “曹锐锋跟他妈现在住的那间忠孝东路的房子,我打算死后留给你。”

  戴英霞怀疑曹复脑神经失常。“我只是你的秘书,继承这个太过分了。”

  “是啊,只是我的秘书,领我薪水的,但是当我出事的时候,帮我叫车,在医院照顾我的,帮我打点这些事的都是你……你对我的意义,早就不止一名秘书了。我也观察你很久了,你品格高尚,人又正直,那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追求你,你都不为所动,甘愿务实的当我的秘书。英霞,你值得我对你好,你不用客气。你好好在我身边工作,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但--但这也称不上厚待啊,这感觉,很有压力欸。更何况还是曹锐锋那家伙的房子,戴英霞胸口沉甸甸,应该高兴吗?可是完全不觉得爽欸?

  这个礼物,戴英霞不敢收。

  晚上,戴英霞带着便当去报社找王弯弯。王弯弯每次一加班,就忙到忘了吃晚餐,上回还闹到胃出血。她是孤女没有亲人,戴英霞对她特别照顾。

  王弯弯吃便当时,戴英霞窝在她凌乱的堆满文件的桌子旁,跟她聊起曹复要给她房产的事。

  “……他给我遗产好像有一点太过头了。”戴英霞苦恼道。

  “他有没有对你性骚扰啊?”王弯弯大口扒饭,一边和戴英霞讲话,一边手没停还能继续打稿,一心多用,有够强。

  “是没有,可是他对我太好,说什么我人品高尚正直的,可是这只是因为工作,他这样我很有压力。”戴英霞说话时,不住地瞥向桌上的小时钟。

  “这是好事,曹复要是早点死,你就不用跟你妈的男朋友挤那间小公寓,马上住到忠孝东路去,不然卖掉另外买别的房子绰绰有余。爽。好了,英霞,你不要再看时钟了,你该不会是想打电话给何淮安吧?还是你已经答应他了?”

  “我怎么可能,不可能,我才没把那件事当真,我没有。”

  “好了,我吃饱要工作了,感谢你的便当,你回去吧,掰。”王弯弯扔了便当,埋首工作。

  “真冷血--”戴英霞觑着她,站起来。“吃干抹净了就赶我走。”

  “你啊,是不是手很痒,怕一个人的话,失控了会打给何淮安所以赖在我这里?你不会那么蠢吧?”

  “就跟你说我没在想那件事嘛,厚。”戴英霞气呼呼走出报社,搭公交车回家,站在挤迫的、摇晃的、充满汗臭味的公交车上,她瞪着车玻璃倒影,怒冲冲地想--

  我才没有打给何淮安,我才不会--我不会。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吗?哼,只有男人追着我跑,岂有我去巴着男人的分?我戴英霞早就不干这种蠢事了,让何淮安去等吧--

  这个呢,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所以然后总之诸多不明所以胡里胡涂的原因啦,戴英霞真的没打电话给何淮安。不过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若谷”外面,瞪着里边。

  此刻,“若谷”社内员工都闪了,庭院一盏黄色立灯亮着。灯下,何淮安正做着奇怪的行为,戴英霞惊讶,瞪大眼睛看--

  他……他干么啊?

  何淮安蹲在石砌的水池边,双手伸入水池,下一刻,捞起锦鲤。红白相间的鲤鱼在他臂弯里摇动,他抱着鱼儿笑,拍拍它滑腻的鱼背,哄着连声说着:“好,好了,好,给抱一下嘛……”他笑呵呵的,好满足的模样,仿佛抱着的是他的亲孩子。

  所以他是在抱鱼喽?戴英霞睁大着眼睛看,他确实是在抱鱼。

  何淮安将鱼儿放回水池,正要捞起另一尾,眼角余光扫到某个人影,他转过脸,看见她了。她吓到,转身就跑。

  他哈哈大笑,喊:“喂,我看见你了,不要跑了。”

  真糗。戴英霞站住,转过身,走回来,走到他面前。“……我刚好经过。”

  “是,多么刚好,我们两家公司近嘛。”他微笑着,仍蹲在泥地上,他仰望她因尴尬绯红的脸。“只是经过吗?我以为你要来跟我学钢琴。”

  “我没有喔。”

  “考虑得怎么样啊?”

  “不妥。”

  “如果我不是‘若谷’的老板,你要学吗?”

  “当然要,那是我爸的琴欸!”戴英霞不悦。“你就借我吧,我会把琴维护得很好,真不放心的话,可以签合约啊?”

  “你吃过饭没有?”他又答非所问了。

  “吃过了,钢琴要不要借我?”

  “吃过饭就该喝茶了。”

  “欸?”

  “等我一下,还有一条没检查,我等一下泡茶请你。”

  “嗄?”一条没检查?什么?

  “你蹲下来,会吓到我的鱼。”

  戴英霞被他拉下来,蹲在他旁边。她看何淮安专注地瞅着鱼池,突然双手潜入池中,霎时揽抱起黑白相间的大鲤鱼。鲤鱼激动地拍尾,他呵呵笑,抚摸鱼背,很温柔地哄--

  “没事,没事,乖,蝙蝠侠,见见我们的客人啊,这是戴英霞小姐。”

  他竟还帮鱼取名字?戴英霞惊骇着,看他把鱼儿嘟向她。戴英霞惊恐地看着好大的鱼眼珠,颇尴尬地笑着,朝鱼儿挥挥手。

  “嗨,蝙蝠侠。”

  “要不要抱抱它,这条跟我最亲,你看,它都不会乱动。”

  “欸?不,不要,不要弄过来--”戴英霞惊呼,一阵慌乱闪躲,可鱼儿竟就这么落入她臂弯,她只好赶紧接稳,揽抱沉重滑溜又湿漉的鱼儿。她僵住身子不敢动,求助地看着何淮安。

  “快拿走啊,我不会抱,快。”

  “你抱得很好啊!我的鱼都不怕了,你发抖什么?”他看戴英霞踩着粉红高跟鞋的脚直打颤,太好笑了,她是恶人无胆喔。

  “快拿走啦,摔着它怎么办?”

  “我看着,不会让它摔到的。你跟它讲讲话吧,要不要亲亲它?”

  “不要搞笑了!”戴英霞失控咆哮。

  何淮安大笑,接过鱼儿,放进池子里。

  戴英霞心跳好快,双手发抖,不敢相信啊,刚刚她真的抱了一条鱼?

  何淮安很喜欢捉弄她欸。

  “我快要吐了。”戴英霞脸色惨白。“万一它摔到地上看你怎么办。”

  “干么吓成这样?放心,锦鲤通人性,养久了都不怕人的。”

  何淮安拽下脖子挂着的毛巾,抓来戴英霞的手,擦干她手臂的水渍。

  戴英霞又有被电到的感觉,脸很烫,头发胀,骨头酥麻。这家伙,唉,他充满魅力啊,令她紧张。

  抹干戴英霞手臂,他将毛巾往肩上一甩,朝她笑了,黝黑的眼睛注视她,宛如要将她定住那样笃定的眼神。

  “走吧,泡茶请你,顺便放你爸的录像带给你看。”他拍拍戴英霞的背,于是戴英霞就晕飘飘地起身,恍惚惚地跟随,没骨气地被他拐去他家。不,他没拐,是她双脚飘飘浮浮自愿跟着走。

  只是因为想看爸爸?不,不是的。

  戴英霞跟在他挺拔的背后,对着他高大结实的身体流口水,他穿白色恤,衣背绘有东洋风图案的老虎。他下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他背脊宽阔,腰窄,臀结实,走路时长腿感觉很有力量。她知道自己想入非非,神魂颠倒,她深深被这个人吸引。

  戴英霞忐忑、紧张,但越是故作不在意地,假装很轻松地跟他乱聊。

  “你的员工全都下班了?”走过办公区,那儿昏暗,座位全空着。真好,她松了口气,不会被人撞见。

  “我的员工没上下班时间,他们通常会比交通颠峰时间早些离开,省得塞在路上。”

  “没上下班时间?这样你怎么计算薪水?”

  “薪水是按能力给付,跟上班时间长短没关系。我CARE结果,不CARE过程。”

  “是噢……你真奇怪,难道你不会想监督员工的进度吗?”

  “为什么要监督?”他笑出来,回头看她一眼。“用人不疑,我信任他们,只要他们做出成绩。”

  “你不紧张员工,完全放手让他们做事,那么你这个老板负责什么?”

  “我啊……”他笑呵呵,领着戴英霞走进他的办公室。“我负责发薪水,找优秀的人才,调整各人的职位,偶尔也会提出想做的企划方向,就这样。”他停在一道桧木饰墙前。转身,看着戴英霞,补充道:“公司就像一台会制造东西的机械,我就像机械的工程师,哪边旧了要修,哪个零件松了要扭紧,哪个部位需要上油,我只要把状况调好,结构正确了,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很棒,不需要每天紧张兮兮盯每个细部。”

  有道理、真有道理。戴英霞微笑,真心的流露出赞赏的眼神。

  “何淮安,我承认你确实是有一套。我跟过很多老板,你是我见过最放松的,一般大老板都有点神经质,公司越大的神经越紧张。”

  “被你肯定,我真是高兴啊。”他呵呵笑,然后,凛容,深深地看着她,害她紧张。“戴英霞--”

  “嗯?”

  何淮安右手扶在木墙上,一双黑眸,直视她的眼睛。“我发现……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喔。”她脸红,低下头。

  “喔?只是喔?”他又笑了。

  “你这样说,我们的气氛会变得很怪。”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推开门吧。”

  “门?”戴英霞抬头,摸摸面前的木墙。“门在哪?”

  “这儿--”他手一使力,喀啦一声。

  戴英霞看着木墙往里头推开了,惊讶地看见了里边的风景,一整片禅式风格的居家环境,满地的榻榻米铺展开来,一大片落地窗外是与他办公室相连的绿意盎然的后院。光这么一照面,她被这画面刺激到,迎面是悠然清爽的环境,她惊喜的模样,表达出她对屋主的赞叹--多么雅致清幽的地方。

  “欢迎光临。”他比个请进的手势。

  突然,三只猫儿从墙角喵喵叫奔出来。茸中一只超肥的黄猫,咚地跳进戴英霞怀里,戴英霞及时接住,她先愣住,然后搂抱猫咪,看着何淮安。

  何淮安对她笑。“我的猫很喜欢你喔。它叫‘老大’。”他摸猫头,猫儿立刻在戴英霞的怀里打呼噜。

  戴英霞感觉到它兴奋的震动,她展露笑颜,柔软的猫儿一抱,紧张的神经瞬间放松了。

  “它名字叫老大?名字这么酷,可行为很随便啊。”戴英霞笑着,莫名地开心起来了。她突然好高兴自己违抗理性跑来见他。他啊,他太奇特了,一下让她抱鱼,一下给她抱猫,她惊吓连连,却又……惊喜不断,她忙碌的上班生涯,太久太久了没有这么多意外的惊喜与惊讶。

  戴英霞感觉内心有个声音说--完蛋了,完蛋了,你啊你完蛋了。可是完蛋却是这么快乐的感觉。她抱着又肥又软的猫儿,跟猫儿挤眉弄眼地打招呼。

  “老大?哈啰,你肥喔,被养得太好了吧?”

  何淮安笑着,看戴英霞滑稽地跟猫老大瞎扯。他觉得戴英霞像一朵玫瑰,突然教他的地方整个芬芳起来。他觉得灯下的她皮肤粉粉润润的,他想抚摸她,像抚摸柔软的玫瑰瓣。他内在激烈地亢奋着,虽然仍保持住翩翩的君子风度,可是啊--他有被她电到的感觉啊,还是很强不容小觑的电流啊。

  一个人的家,代表一个人的个性。何淮安的家,超有个性,非常空旷舒适。充满自然风,铺展一室的榻榻米,空气弥漫古早年代的稻禾香。戴英霞惊喜地瞧着,在他的地方游荡着,笑容满面,赞赏不停。

  “太妙了,太棒了,真有你的。”这不是用钱可以堆出来的品味,这事关主人的真本色。戴英霞惊艳,心凶猛的凶猛的沦陷。她一眼就爱上这地方。

  当戴英霞忙着欣赏他的家,何淮安动手准备烹茶,矮几上摆满各式陶器皿。

  戴英霞坐下来,看他滚热水,烟气腾腾,姿态熟练地弄出一杯茶,她捧过来,啜饮,滋味鲜爽,香气浓烈,肚腹温润。她惊喜得睁大眼睛,仰头喝尽,连呵出来气息都是茶香。

  他专业地解说道:“这是春茶,冲泡时茶叶下沉得快,香气浓烈持久,汤色特别的清澈明亮……再尝尝这个--”他拉开几下抽屉,拿出一片不规则形状的饼干给她。

  戴英霞掂量这饼干,薄片饼干上尽是杂果。咬一口,饼干薄脆,舌尖漫开核果香,还有点微咸,多层次口感,她眼色骤亮,惊奇地瞅着他。

  他哈哈笑。“怎么样?”

  “这饼干跟这茶也太好朋友了吧?简直是一对亲爱的。”

  他大笑,为她滑稽的比喻。“很好吃吧?通常好吃的东西都加了很多人工香料,厉害的是这个手工饼干用的是玻利维亚境内海拔四千公尺无污染的天然红盐矿,油是健康的加拿大芥花油,还有进口的核桃和燕麦片。全是天然未加工食材,还这么美味,让人惊艳吧?这饼干是我找了很久最适合配茶的点心,绝配。”何淮安得意地挑了挑眉,也给自己盛杯茶,忽然拿走她手中剩的半片饼干,吃掉了。

  “喂,这不是给我的吗?”戴英霞抗议。

  “这是最后一片,我也要吃啊。”

  “唉呦,啧啧啧,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她吮吮指头,打开皮包拿出纸笔。“告诉我在哪买的?我也要买。”

  何淮安一双黑眸贼贼的。“不行,千辛万苦找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就让你知道。”

  “喂,不用这样吧?”她噘起嘴,笑嗔他。那么可爱,害他差点心软。可恨戴英霞的装可爱失效,他不说。

  他凑近她。“你爱吃啊?”隔着小小茶几,他们笑看彼此,她眼里尽是笑意。

  “嗯,这是我吃过最赞的饼干,我也想买给我妈吃。”

  “买给伯母吃?真孝顺的女儿。”

  “是啊,哪间店的?可以宅配吗?我可以揪同事团购。”

  “都下班了还管什么同事?”他伸直长腿,腿边擦过戴英霞侧坐着的小腿腿侧。唉唉唉,戴英霞心悸,缩回小腿,对那陌生的搔痒感到心慌。

  还感觉到他一直对她放电,好坏噢。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费洛蒙了啦!

  何淮安转移话题,但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慌。“戴英霞,我常看到你--”

  “有吗?在哪?”

  “锦美街的便利商店,好几次深夜我看到你,你戴了耳机在看书。”

  “喔。”戴英霞有点窘。“你为什么常在那附近看到我?”

  “我爸跟我继母住那附近。”

  “喔。”这么巧。原来他爸爸再婚了。

  换何淮安问她:“你为什么半夜老是流连便利商店?”

  “嗯,有时要赶一些工作……家里太舒服了,在家弄会偷懒,所以带去便利商店做。而且现在的便利商店多方便,什么都有,连厕所都有,不知道多舒服。简直像我的私人办公室,还二十四小时开放,就是冷气有时冷过头,简直像不用钱的,真不环保--”戴英霞爱面子,不说真正的原因。

  “原来如此。”

  “这什么?”戴英霞看见茶几上一大迭图文并茂的文件。

  “噢,下期杂志的企划。”

  什么?戴英霞整个人往后弹,一副桌上有手榴弹的样子,而且已经倒数计时快爆炸。

  “你干么,回来坐啊?”看她这么惊恐,何淮安哈哈笑。

  “你这个疯子,喂,我是曹复的秘书,你还把这个商业机密大咧咧放桌上?你不怕机密外泄?”

  “不怕啊。”他一派悠哉样。

  “为什么?”他是神经太大条吗?

  “为什么?因为啊,我知道,戴英霞是个正直的人。”

  “你又知道了?我们很熟吗?”

  “我看人很准……所以我找来的员工都很优秀。”

  “我哪里看来正直?嘿,我告诉你,我非常邪恶,你快把东西藏好,快点。”

  “邪恶?”这话一出,他可兴奋了,他一副猫看见老鼠的样子。“我倒想知道你多邪恶……哦,对,是挺邪恶的,跑去功社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那是意外,我是不得已的,再说那也不是我的主意。”

  “好了,快回来坐,我给你换新茶。不用担心,敢放你进来,就代表信得过你。就算你是曹复的秘书,可是现在是下班时间,下班后的戴英霞是戴英霞,曹复是曹复。现在,你也不要老把我当‘若谷’的老板。我们当个……就当个热爱钢琴,有共同兴趣的好朋友。”

  他说得倒轻松喔,可惜戴英霞不像他那么放松,她把那些档推得远远地,像毒蛇那样放生到茶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