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为兄不是小白花>第68章 情断鬼哭崖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侍女岚烟已经领着一众人等站在流霞殿外,捧着洗漱用具默默等待。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现下流霞殿内静悄悄的,丝毫不见女君醒转的迹象。岚烟心道奇怪,女君并非贪睡之人,往日这个时辰,女君必然已经醒了。

  她抬起头有些焦急的朝殿内张望。

  流霞殿的红木大门结实厚重,上半部分雕花镂空,糊着洁白的云纱。云纱朦朦胧胧,岚烟并不能看清内殿的景象,只能透过细小的缝隙勉强看到门边的一小块地面。

  只见昨夜明亮光洁的玉石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黄澄澄的碎片,边上是一角华贵的衣衫。

  岚烟的视线顺着那一角衣衫攀附向前,发现它正是属于自己等待已久的女君炎凰。

  她立刻掩唇惊呼,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快!快去通知仙卫长戴胜,女君遇刺了!”

  流霞殿内一片狼藉,炎凰倒在血泊中,呼吸微弱,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黑纱。

  昨夜说服那游魂相助,墨言破塔而出,金光迸射,强大的魔力波及四周,而守在塔边的正是毫无防备的炎凰。

  之后他逃出赤霄宫,踏碎惨白的月光,于无边暗夜中一路西行,奔向盐池。

  闻青徵与炎凰的阴谋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相信白泽不会抛弃他。三百多年朝夕相处,纵然是养个宠物,也还有几分情谊在。

  雷观被擒,乌荼失踪,他的魔气无法抑制,锁魂链遗留的阴气在不断蚕食着他的身体。天亮之前找不到离开七重天的方法,他还将面对闻青徵和戴胜无穷无尽的追捕。

  此刻,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庇护之地,便是盐池行宫,白泽的所在。

  墨言停下脚步喘了一口气,长途逃亡快要耗尽他的体力,然而鬼哭崖地势险峻,荆棘丛生,他上行时亦无比艰难,全身上下包括脸部,到处都是被树枝荆棘划开的血口子。

  以白泽的修为,墨言刚到鬼哭崖时,便能觉察到他的魔气。他本以为白泽会立刻出来查看,但是白泽没有。

  墨言感到诧异,却并未停止前进,他心想也许白泽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被耽搁了。

  身后传来异响,墨言回头望去,只见黎明破晓前的黑暗里,是一大片身穿金甲的仙卫,将鬼哭崖团团围困,如同一张金色的大网铺天盖地地撒下来,而他就是那尾干涸池塘里在劫难逃的游鱼。

  他拼命逃亡,如同上浮的鱼鼓着腮拼命呼吸,全力以赴地奔向他的神明。

  天色熹微,将亮未亮,闻青徵出现在他的头顶,脚下御一柄黑色的长剑,居高临下的俯瞰整座鬼哭崖。

  墨言感到心惊。闻青徵就像一个锚点,黑色的长剑如同鱼叉,时时刻刻都会掷下来,将他这条四处乱窜的小鱼,钉死在鬼哭崖陡峭的石壁上。

  他躲在树木的阴影里,身上的血口子汩汩的往外渗血,血腥味混着魔气沾染了一路的野草和荆棘。

  闻青徵立在他头顶的半空,眼神比炽阳城最警惕的夜枭还要锐利。他知道墨言就在他的脚下,那股冲天的魔气简直要把他的鼻子熏坏了,但底下茂密的灌木与粗壮的枝丫彻底掩盖了墨言的行踪,他没能找到人。

  戴胜远远的立在闻青徵身后,只要闻青徵一句话或者一个手势,他就可以下令收网。

  但闻青徵没动。

  墨言透过树叶的缝隙窥见闻天师阴沉的面容,他背着光,一动不动盯着脚下自己所在的这片区域,如同最有经验的猎人,在草丛后屏息凝神,等着期待已久的猎物自己慢慢地走向陷阱。

  而他墨言,也确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往盐池的行宫,但沿途没有掩体,只要他敢走,就会立刻被闻青徵发现并带走。七重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魔族,他的结局必然是像蓝鸢一样,被赤翎族残忍地虐杀。

  另一条路通往炼器场,是条羊肠小道,草木葳蕤,穿行而过时不见任何痕迹。

  但这也是条死路。穿过炼器场后就是悬崖绝壁,再往前就是滚烫的岩浆海。如果最后还是被闻青徵发现的话,墨言宁可选择跳进炎狱灰飞湮灭,也不愿意屈辱地死在赤霄宫里。

  心脏因为害怕和紧张而砰砰直跳,他仰头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喘气,嘴唇干裂的不像话,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他再次看了一眼微亮的天空,白泽仍然没有出现。

  思量再三,他决定走那条小路。他要拿命和天道搏一搏,赌他兄长白泽一定会在路的尽头等他。

  可惜的是,当他拂开最后一片挡路的树叶,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墨言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从他心底蔓延上来,没过这一路披荆斩棘的期待,泛滥成茫茫无边的绝望的深海。

  炼器场的结界感应到不寻常的气息,透明的气墙从四面升起,法术生效的纹路一点点出现在气墙之上,墨言赶在气墙闭合的最后一刻,忍着皮肤灼烧的疼痛,跳进了结界。

  魔气四散,位置暴露,身后的闻青徵很快就追了上来。

  墨言没有别的路可走,一直被逼到了鬼哭崖边。

  黎明的曙光冲破厚重的云层,朝阳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染红了鬼哭崖的天际。崖下的岩浆海奔腾不息,波翻浪涌间狠狠撞击着万古不化的峭壁。

  有那么一瞬间,墨言觉得能死在这样一个瑰丽的清晨,或许也值了。唯一遗憾的,便是兄长没能来送一送他。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身后还有温柔的兄长将他拽回。但这一次,他的背后站着的,是索命的阎罗。

  “放弃吧,昨日白泽神君已回了九重天,他不会来了”墨言听到阎罗如是说。

  “不可能!”墨言红着眼睛向闻青徵怒吼,他绝不相信白泽会抛下他一人独自离开七重天。

  闻青徵不过是想用谎话消磨他的意志,就像他曾经对雷观说的那样。他是个惯用心机的小人,一点儿都不可信。

  闻青徵勾唇一笑,唇角的弧度带出阴邪的气质,明晃晃的嘲讽:“你不信也罢。不过你不想知道么,在你被我追杀的这一夜里,你的好兄长白泽神君,在做什么吗?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曾经视你为珍宝的白泽,为何没来救你吗?”

  这些话犹如毒蛇绕颈,蛇信吐在耳侧,诱惑着墨言跌入真相的深渊。他目光凝滞,仿佛真的是在思考,自己已经被白泽抛弃的事实。

  闻青徵就是想要看到他这副失落的表情。杀人诛心,是他惯常使用的手段。他喜欢这样挑逗临死的猎物,这会给他带来无尽的愉悦。

  他挥了挥手,一面水镜出现在墨言面前。

  水镜里出现的背影,一袭大红婚袍,正在认真挑选着天库里珍宝,帝尊白止立在一旁,欣慰的捋着胡须。

  那背影墨言化成灰都认得,正是他肖想了三百多年的兄长,白泽。

  闻青徵的话犹如劫雷般砸向墨言:“今日,乃白泽神君要向女君炎凰下聘之日”。

  是了,墨言想起来,白泽告诉过他,他和炎凰是有婚约的。

  原来,白泽是真的回九重天了啊......他要求娶女君炎凰,从此九重再无炼器之忧,他的神途一片光明,他的尊位无可撼动。

  “哈哈哈”墨言仰天大笑起来,“白泽,原来你从未在乎过我啊......”

  他的双眼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一般从眼角掉下来。闻青徵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身上那种难言的悲痛的情绪,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了下来,叫人看着都喘不过气来。

  许久之后,墨言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哭,也不再笑,只是理好鬓发与衣襟,擦干眼泪转身面向悬崖,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癫狂模样。

  闻青徵觉察到他的意图,出言提醒道:“你可要想好了,从这里跳下去,就是灰飞烟灭,永无轮回的下场”。

  他在漫天红云里阴险地笑,连露出的牙齿缝里都塞满了恶意:“但你若是跟我回赤霄宫,兴许下一世,还有机会成个人”。

  墨言并没有理会他,而是于虚空中召出了一把长剑,握住剑柄下了死劲似的插入地面。

  剑名玄日,通身漆黑,锋芒可与日月争辉,是白泽赠与他的第一把剑。

  他单膝下跪,白皙修长的手极为怜爱地抚过剑身每一个角落,最后落于纯白的剑穗不停摩挲。

  下一瞬,他恭恭敬敬伏下身,对着玄日庄重一拜。

  “兄长,这一拜,谢你三百年前救命之恩”

  紧接着话音刚落,黑发扬起,墨言又是一拜。

  “这一拜,谢你昆仑雪宫三百年照拂之情”

  再次起身,墨言鬓角的碎发掉了一缕,竟让他瞬间生了一种沧桑之感。他第三次低下头,对着玄日继续一拜。

  “这第三拜,谢你赠我一场风花雪月浮华梦”

  墨言起身,闭眼决绝一跃,风中猎猎衣袍如一只黑色的蝴蝶蹁跹,于鲜红滚烫的地心炎之上翩然起舞,最终湮灭在奔腾不息的岩浆海里,完美落幕。

  “永别了,白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