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51章 雪潭(一)

  “顾菟,我遇见过很多的人,但是稍有往来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来。你是我,除了师父之外,最信任的人。师父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你的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这些都罢了,毕竟师父不喜欢我发问,而对着你,我又怕问东问西显得我多疑。所有的不够了解,都是怪我自己。”

  “但是,当我得知,在我心中,我们有若前定一般的相遇,竟然是你的预谋,我真的很不好受。”

  “你还亲口承认过,你要找的半夏,是我。”

  “顾菟,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总是有些……”我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我本来没想把话说得这样重的,瞿姜既然当初瞒着我,定然也是有苦衷的。可是我一直把瞿姜和顾菟当成两个独立的存在,认为瞿姜的苦衷不该成为顾菟隐瞒我的理由。

  可惜现实却并非如此。

  她们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话方式一样,虽然体贴亲和但是却有着不容违抗的意味。性格也一样,都在真正应当宣之于口的时候选择缄默。

  是我不愿意正视我和瞿姜之间因身份不同而会产生的种种麻烦,而刻意分开了她们。

  而瞿姜的做法在最开始就是和我相反的。

  她默许我喊她陛下,却也高兴我喊她顾菟,应该是真心希望我不要强行将这两者掰开来看。

  但是当她发现我执意公对公、私对私的时候,却由着我来了。

  我其实不太懂她为什么这样。

  “瞿姜。”我是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喊她。

  “嗯?”瞿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还是决定问出来:“顾菟于你,是谁呢?”

  瞿姜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比起一见面就报上大名来的你,我确实不够坦荡。我其实很害怕你意识到我是当扈国储君的那一刻起,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回避。”

  “那后来又为何默许我的回避?”

  “只有你会如此喊我,纵着你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觉得我大概把所有正对困难的勇气都放在了战场上,刀剑相对的时候不知退缩,现在迎上温声细语,反而开始频频后撤。

  “难得你愿意开诚布公地和我这样说一说你心里是怎样想的。”瞿姜斯有所感地抓住我的手,“一次性,我们说清楚了。即使你是走,给我的原因也不该是‘过去’。”

  “阿泱,我若是许你离开,只会是因为我自己不好,而不是因为永翼国,更不是因为当扈国。”

  她如此热切地握着我的手,搅得我思绪一团乱,半天不知该如何回应。

  “《决明录》。”瞿姜见我不说话,便将主导权又重新拿了回去,

  “嗯?”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关《决明录》什么事?

  “你说我的很多事,你不知道,怕自己问东问西显得过于多疑。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理解你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位客人,所以我特意寻来了《决明录》给你。”

  “《决明录》竟然是你特意寻来的?”这可太让我意外了。

  “你看过吧?不然那次不会来找我的。”瞿姜道。

  我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些害怕起这样算无遗策的她。我一直都是略微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的,瞿姜对此并不满意。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则捧起我的脸转过来,让我和她对视。

  “方才你说,初遇时我于山中寻找的半夏是你而非药草。”瞿姜道,“那是为了确认‘半夏’真的存在。”

  “我自然是真的……”我想起了一个人,“因为白于渊来找你帮忙,说他不是世子,所以你来确认世子半夏的存在?”

  “嗯。”瞿姜揉了一下我的脸:“他和你在有恩必报这一点上,还真是像极了。”

  “阿泱,从我亲口承认我要找的半夏是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再瞒着你任何事了。”瞿姜的手滑至我的耳后,轻柔地摩挲了几下,“有时候你不知道该相信谁,便选择谁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去想。”

  “我……”好吧,瞿姜看人很准,看我尤其是,我承认:“想不通自然就不再去想的好,若是觉得都很想去相信但又为难,自然谁也不信比较干脆利落。”

  我其实发现自己的坏毛病了,我不愿意去厘清让我困扰的问题,尤其在面对瞿姜的时候。

  我甚至还总是以我们终有一日会形同陌路为由,在快刀斩乱麻和抽丝剥茧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我绕过这些径直离去。

  “但是你翻过《决明录》之后,不是选择相信了吗?”像是看穿我心中所想,瞿姜继续道:“你为何不一开始就绕过我径直离去呢?”

  这个问题问得倒是不错,我那时候其实完全可以不好奇的。

  “若不是确认你翻过了,我会择机让雾岚转交给你的。说来你一直没有怀疑过雾岚,还待她很好,不是吗?”

  “因为是你……”我好似发现了心中症结所在。

  “阿泱,其实你一直都很相信我。”瞿姜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松了口气。

  是的。

  我是相信她。

  但是却不尽信,所以才会如此纠结。

  “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我和其他人不同?说句冒犯的话,尤其是和你师父,我和她不同。我不会陪你走了半程之后消失不见,留你一人孤对世间。”

  瞿姜说着并起三指准备当即立下誓言,我连忙抓住她的手。她却轻轻地将我的手掰开,“我曾于你师父塌前,对天立誓,会照顾好你。”

  “我师父?”

  “你师父曾有嘱托。”

  这我倒是头一回知道。说来我也是愧为她的徒弟,最后一刻竟然没能够守在她那里。

  “来时伶仃,去时却非孑然之身,尚有徒弟半夏。若有机缘,拜托你多照顾她些。”

  我心里很高兴师父并不是真的对我不管不顾,更没有嫌我麻烦,最后也还想我。饶是如此,我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师父怎么一直拿我当作小孩子看待。

  我小声念叨了一句:“谁需要照顾。”

  瞿姜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我那半截都快落在地上的被子,还迅速把我了裹进去。

  “外头天那么冷,穿得那么薄,不加衣,也不捂好被子。”

  “……”

  瞿姜倒是厉害,字字句句不仅是关切,更是对我方才所说之话的反驳。

  不过,我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丝毫没错,我确实穿得单薄,而且刚刚后背有点冷。

  但是她穿得也不厚啊,我不喜欢烧炭火,搞得屋子里也怪阴寒的。

  于是我抖开被子,把瞿姜也卷了进来。

  瞿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老大不小了,该相互照顾的。”我伸手搂紧她,“都不能被冻着了。”

  瞿姜没说话,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我说完之后不知不觉地又凑近了些身边唯一的热源,导致我们二人呼吸可闻。

  我以为她会吻我,毕竟这回真的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但是瞿姜却在我闭上眼睛的瞬间侧开了头。

  这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我们方才算是说开了?

  我其实很好哄的,只要和我好好讲清楚道理,我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我主动道:“你方才的解释我都明白了。”

  她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我的背,道:“嗯,那再睡会儿吧。”

  我道:“我就想和你说一声,我之后都不会走了。”

  她仍旧没有动作,只是点点头,很珍重地将我拥紧了些,“嗯,知道啦。”

  嘶,这不对劲啊。

  “就是,之前我说,你道歉没有用嘛,其实还有后半句。”我刻意附在她耳边道:“不要你道歉,但是我要你。”

  “好。”瞿姜的声音比以往更稳重,我知道,这个字,不仅是回答,更是誓言与约定。

  “然后呢?没了?”我搔了下她的下巴,“就这样盖着被子睡?”

  “我不趁人之危。”瞿姜摁住我乱动的手,“眼睛刚好,继续休息。”

  后来我才悟出来。

  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放长线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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